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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剑注视着泰尔斯坚毅的脸庞,很久很久。
“不错,”终于,黑剑缓缓点头,嘴角露出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微笑:“你确实是个璨星。”
那一刻,泰尔斯心中大惊,眼眶倏然睁大!
他抓紧了手里的净世之锋。
“你……”
“啊,如果到了此时此刻,我还猜不出你的身份,”黑剑似笑非笑地摇摇头:“还谈什么去找魔能师?”
“泰尔斯殿下。”
下一刻,他就被黑剑用右臂牢牢抱起!
“拿好你的剑!”
黑剑寒声道,他向着基利卡的方向,迅捷地跳上一座半塌的屋顶,腾跃而去。
泰尔斯在惊诧中,感受着耳边呼呼吹过的风声。
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了。
泰尔斯不禁想起努恩王以及艾希达的话。
【那支佣兵的首领身手诡异……】
【带着一柄怪的长剑……】
【复兴宫的地图……】
【你才是杀害王-储的刺客,不是么……】
泰尔斯的心脏砰砰直跳。
他会怎么做?
但他已经没法回头了。
远处传来铺天盖地的爆炸声。
仿佛基利卡在发怒。
“我们要怎么办?”
好半晌,泰尔斯才反应过来,他强行压下心底的紧张和震惊,颤抖着问道。
“怎么办?”黑剑用完好的右臂将他搂在怀里,脚下不停,带着虚弱的身体不断突进。
“血之魔能师,”第二王子皱起眉头:“那家伙……我亲眼所见,她没法被传反魔武装封印……”
“如果没法封印住她……靠着那些无比诡异的能力,如果我们要跟她面对面作战……”
泰尔斯的心底涌起难以抑制的担忧。
“当然有办法,”黑剑十分肯定地道:“从来就没有无法击败的敌人——那种生物只存在于骑士小说里,名字叫‘主角’。”
“啊?”泰尔斯愣了一下:“什么办法?”
“首先,”黑剑灵巧地一个转向,避开前方隐约出现的一处触手:“你得换个脑子。”
泰尔斯微微一怔。
换个……脑子?
“你觉得自己很弱,是么。”
黑剑低下头,让自己的声音顺着风飘到泰尔斯的耳朵里:“觉得面对那个家伙,取胜的机会很小?”
泰尔斯张开嘴巴,灌进一口寒风后,哆嗦着开口。
“难道不是么,”泰尔斯抱紧了怀里的净世之锋,有些消沉地道:“我很弱。”
“面对那样的敌人……除了你,别说我了,哪怕超阶的家伙们,都微不足道。”
黑剑闻言,明白无误地嗤笑了一声。
“刚刚在艾希达面前的话,其实我还远远没有说完,”黑剑的话突然变得有些严肃:“而现在,你给我听好了。”
黑剑身形一顿,在一处矮墙前停下,他们的身侧倒着一对一动不动,相互拥抱的恋人。
“不,小家伙。”黑剑的语气无比寒冷。
远处又传来房屋倒塌的声音。
似乎战斗很激烈。
顶着黑剑的肃杀眼神,泰尔斯忽然觉得心里莫名地紧张起来。
只听他斩钉截铁地道:
“你一点也不弱。”
这一次,听着黑剑不容置疑的口气,泰尔斯着着实实地愣住了。
“你觉得你自己没有力量,不堪一击,任何一个稍有能力的人,都能随意摆布你?”黑剑压低声音,和他躲藏在矮墙后,听着不远处传来的滋滋声。
“那你为何还站在这里?”
“我……”泰尔斯有些语塞:“我运气好?偶尔还有些小聪明?每次都能蒙混过关……”
黑剑的眼睛眯成一条细缝,然而里面透露出的精光却是前所未有地逼人。
几秒钟后,兄弟会的领袖轻描淡写,却不容置疑地道:“只有真正的弱者,才会把纯粹的力量当作强弱的凭证。”
泰尔斯眉毛一动。
“对于真正的强者而言,力量不过是点缀。”
“真正的实力不在你能挥动多少磅的重斧,不在刺出多么快的剑,不在拉开怎样结实的硬弓,不在砍出多准的刀锋,”见到泰尔斯皱眉,黑剑只是略略一顿,便面无表情地继续道:“甚至也不在你能驭使多少万的军队,攻破多坚固的城池。”
“我见过名震四方的极境强者,屈辱地死在乞丐的麻袋里,也见过位高权重的领主,绝望地倒在仆人的斧下,”黑剑的瞳孔一聚,话语间寒意逼人:“更见过不可一世的魔能师,被一个体弱多病的女孩,吓得惊慌失措,进退失据。”
泰尔斯做了个深呼吸,抬起头,眉头紧蹙地低声道:“极境、领主,甚至魔能师……那只是巧合,在非常稀有的情境下,搭配上一些不可能的运气,他们才有机会死于弱者的手中……”
然而泰尔斯说着说着,他的声音却在慢慢减弱。
他有些愣神地,看着黑剑在缓缓摇头。
“你说对了,”平凡的男人呼出一口气:“巧合,情境,运气,机会,等等——这些所有一切加在一起,才是决定强弱之分,高下之别,胜负之差的关键。”
泰尔斯睁大眼眶,微微一怔。
“你的意思是……”
黑剑微微扯起嘴角,仿佛在看一个调皮的学生:“真正的强者,将所有决定胜负的因素都看做自己的力量。”
滋滋声在耳边消失了。
下一刻,黑剑的身影再次拔地而起!
泰尔斯紧闭双眼,感受着扑面而来的霜雪。
但黑剑的话依然一字不漏地传进他的耳朵里,清晰无误:
“真正的强者,将不利变成有利,把劣势变成优势,将死地变成生机,把绝对变成不定,他们将敌人的力量化作它的弱点,将自己的实力无限放大。”
“他们在绝境里寻求希望,在亏输中博取逆转,把顺境升华为必胜,将不测和意外,化成自己的助力。”
黑剑的脚步踏过一个倒毙的男人,死者的脸上还残留着窒息的痛苦。
他们转过一道缺了一半的巷口。
前方的激斗声越来越近。
刮面的寒风里,泰尔斯顶着寒冷和烈风,忍不住开口道:“可是……”
但黑剑并没有容许他插嘴,而是继续讲下去。
“他们在广阔的天地里展开棋盘,将芸芸众生作为棋子,把天地万物视作棋格,将看似简单的对决战斗,化成筹算胜负的无上对弈,”黑剑深吸一口气,抬头望向天空:“这种将敌之所倚转为我之所有,把包括敌人、自己、情境、运气在内的因素都视为筹码的人……”
“这种将一切掌握在手里,以世界纳入到心中,把全局尽收于眼底的人……”
“才有资格被称作,”黑剑垂下头,眼里的深邃意蕴让泰尔斯不自觉地呆住,静静地听他说完:
“真正的强者。”
基利卡的滋滋声已经清晰可闻,甚至越来越近。
两人之间沉默了一会儿,只有刮过脸庞的雪水提醒着他们的处境。
泰尔斯缓缓张开嘴巴,咬牙犹豫了一会儿后,他终究开口了。
“可是,”泰尔斯露出苦笑,这让他看上去颇为憔悴:“像魔能师那种犯规的存在,无论什么阴谋诡计,考虑多少因素……”
“都效果有限吧。”
“你又错了。”黑剑冷着脸道。
黑剑一个急转,将泰尔斯抱在怀里,一个滑铲滑过一道干涸结冻的沟渠。
这个动作有些急,泰尔斯只觉得一阵眩晕。
“即使是那些看似拥有着无匹力量,举手投足间毁城灭国,以至于无敌于世,甚至不死不灭的家伙……”
说到这里,黑剑似乎有意地环视了一圈周围的废墟,但泰尔斯只能眯着眼,竭力降低着黑剑的身法带给自己的平衡感冲击。
“如果不能做到这一点,”黑剑左掌拍地,一跃而起,他抬起头,轻哼一声:“便依旧是一个弱者——充其量是个比较强的弱者。”
远处多头蛇已经近在眼前,清晰入目。
“它没发现我们吗?”泰尔斯有些紧张。
“我有我的方法,”黑剑不以为意地望了他一眼:“你以为我是怎么从血之魔能师的手里活下来的?”
他们再次停下来,黑剑伸出手,触摸着一处地面,微微闭眼。
像是在感受着什么。
但他的话语再次响起。
“总而言之,对真正的强者而言,他们——哪怕是那些灾祸们,哪怕是它们看似不可阻挡的力量——终究也不过就是棋盘上一颗稍大的棋子而已。”
“只要这个大棋子,因为各位原因,从他们的棋盘上被轻轻移走,”黑剑收回触地的手,轻轻点了点泰尔斯手上的净世之锋,眼里沉淀着睿智与精明:“这些所谓的‘无敌’,便一无是处,甚至可笑可鄙。”
泰尔斯若有所思地垂下头颅。
黑剑深吸一口气,眼神飘忽而深邃,仿佛陷入了过往的回忆之中。
只听他语气缥缈地道:
“你见过失去了双臂的极境剑士,在醒来后泣涕崩溃吗?”
泰尔斯微微一愣。
黑剑还在继续:
“你见过日行千里的精锐斥候,在腿骨尽碎之后酗酒消沉吗?”
“你见过失去权力地位的高官,在乡野间疯癫度日,夜夜成狂吗?”
“你见过挥斥千军而一朝获罪的名将,在监狱里希望断绝,郁郁而终吗?”
“你见过被剥夺姓氏的千年贵族,像最绝望的乞丐一样自暴自弃吗?”
“你见过强大无匹,力量无际的可怖灾祸,在一柄小小的传反魔武装面前,颤抖不已,落荒而逃吗?”
“我见过。”男人淡淡道。
泰尔斯的呼吸开始加重加粗。
“啊,”泰尔斯轻轻呼出一口气,露出疲惫的笑容:“金手指依赖症。”
“但我见过的不止他们。”黑剑没听懂他的话,只是深吸一口气,仿佛在集中精力。
“我见过一夕之间落入敌手,双腿尽断,身负污名,沦为卑贱奴隶的王子,用两年时间推翻奴隶主,带着新的军队,跋涉千里重回王都的传。”
“我见过被剥夺了一切力量,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质女子,在不怀好意的敌人间转圜如风,用轻声笑语和婀娜多姿,借巧舌如簧与滔滔雄辩,杀人于无形,破军于顷刻的恐怖。”
泰尔斯没有说话。
黑剑微微皱眉,把手掌按向另一个方向的地面。
黑剑敏锐的感知,反馈给他无比珍贵的战场情报。
有人正在跟血之魔能师对峙、周旋。
两个。
照这个情况——极有可能是拥有传反魔武装的家伙。
机会不错。
但还不是最好的机会。
要耐心等待。
“那才是真正的强者。”心分二用的黑剑回过神来,缓缓点头,似乎确认了前方路径的安全。
“这种人的存在,脱出一切力量、权力、地位的束缚——无论放在哪里,都能绽放光芒,即便最渺小的蚂蚁,也能撼动至高无上的神灵。”
泰尔斯缓缓皱眉:“你也是这种人吗?”
黑剑沉默下来。
“不,”男人的语调低沉:“我只能算是其中一个努力追赶着他们的人。”
“但你,小家伙。”
“你就有着这种潜质,”黑剑转过目光,眼神仿佛刀锋一样剖过泰尔斯的脸庞:“你在崖上的表现让我很惊讶。”
泰尔斯瞪大了眼睛。
“你手上的棋子比所有人都少,却竭力抓住一切有用无用的因素,攥紧每一个可能的筹码,落出最关键的一子,从而改变了整场战斗,”
“小家伙,就凭刚刚那几点,你就比这个世界上大多数的人,”黑剑观察着远处的情景——基利卡的身影已经近在眼前:“都要强。”
“你是个强者,在刚刚那样的逆境里也能寻求脱逃的生机,屹立不倒——这是多少所谓的极境强者都做不到的事情,”黑剑低声道:“那你就更要坚信这一点,并矢志不渝地贯彻身为‘真正强者’的态度。”
泰尔斯露出怀疑的表情。
“在山崖上,那是你的计划,”第二王子辩白道:“从开始的试探攻击,到挟持我来寻找机会,我甚至怀疑你最后接纳我的建议——把我丢出山崖,也是你计算中的一环,别忘了还有你早就准备好的攀山绳索……”
“‘关键的一子’什么的,”泰尔斯撇撇嘴:“就别安慰我了。”
黑剑的脸色一僵。
“我这是为了鼓励你……”脸色不佳的黑剑,轻轻咳嗽一声:“还有——别打岔。”
泰尔斯露出一个讪讪的笑容。
黑剑叹出一口气。
一个男人的怒吼声,从基利卡的方向传进耳边。
泰尔斯有些犹豫,他想要伸出头看看外面的场景,却被黑剑不客气地一把拉下来。
“相较之下……那些把纯粹的力量与权力,把决定胜负的单一因素,奉为无上圣典,区分强弱的家伙……早就过时了。”
“骑士们一对一决斗的时代已经过去太久了,可悲的是,即使弓弩可射穿铁甲,马蹄会踏碎血肉,投石机能击破城墙,魔能枪已发出轰鸣的这个时代,”黑剑露出半个头颅,观察着外面,目光里闪现出精芒:“绝大部分人的思想,却仍然留在可笑的骑士时代,把战斗当作两人在桌子上扳手腕的滑稽戏。”
“他们那点可怜的视野,被锁死在腕臂和肌肉上,被锁死在两人身上,被锁死在桌子上,被锁死在扳手腕上,”黑剑不屑地一笑:
“就如同现在的你,目光被锁死在魔能师不可消灭的神话,以及无可匹敌的力量上一样。”
“那不然呢?”泰尔斯有些不服气地反问道:“这可不仅仅是‘大棋子’这么简单——那是能把棋盘砸穿的‘大棋子’。”
“那就再加把劲!”黑剑冷冷地打断他:“让它砸穿棋盘,一路砸进地底去!”
泰尔斯有些愣神——这是在狡辩吧?
“记着,在我看来,你不是一个弱者,”黑剑垂下头,他的语气非常严肃,也非常吓人:“永远不要有那种‘我不够强’的疑虑——那是弱者的专属。”
“在绝对的劣势下,人类是怎么击败古兽人的?又是怎么打赢终结之战的?”黑剑的眼神里释放着前所未有的坚决光芒:“这难道还不清楚吗?”
泰尔斯怔怔地望着黑剑的双眼——那双坚定、寒冷,却无比清澈的双眼。
“北地军用剑术。”
泰尔斯无意识地开口。
黑剑脸色一动:“什么?”
“我想起来了,你刚刚在天空之崖上,冲向艾希达的动作……是北地军用剑术,”泰尔斯眯起眼睛,“抵御古兽人的剑术。”
他迅速抬起头,看着黑剑:
“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黑剑盯着他,缓缓扯动嘴角,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首先,我不会带着一个累赘,”黑剑淡淡道:“尤其是一个有着强者的潜质,却充满了弱者自觉,到关键时刻只知道拼命碰运气的累赘——这种人最要命了。”
泰尔斯无奈地挑挑眉毛,心里却有些焦急。
他们究竟在等什么?
明明基利卡——还有吉萨就在眼前了。
但黑剑却固执地把他的话说完:
“其次。”
“你只有换好了脑子——明白了这个道理,才能最大效率地利用起你所有的棋子。”
泰尔斯心中一动,他疑惑不解地看着黑剑:“棋子?”
“你是说,这把剑?”泰尔斯抓着头,举起手上的净世之锋。
“对。”
“但不仅仅是它。”
黑剑缓缓调整着自己的呼吸,眼神越来越冷:“你有一种异的力量,对么?”
那个瞬间,泰尔斯如遭雷击。
不会吧?
异的力量?
难道他说的是我的魔……
但黑剑的下一句话,在他本就惊愕万分的心头再度掀起波澜。
“就是那种力量,让你看到了艾希达的空气墙,看穿了它的实质,还出言提醒我……”
黑剑的话彷如一道重锤,敲击在泰尔斯的心头。
“甚至让你看得更远,跑得更快,力气更大,反应更灵敏。”
力量?
泰尔斯愣愣地注视着黑剑。
不是魔能?
等等……
是那种波动?
他——他怎么知道的?
“正是靠着那种力量——你才能躲开刚刚的那条触手。”黑剑冷漠地道。
泰尔斯张大嘴巴,久久不能合上。
沉默持续了数秒。
“你是说,”泰尔斯听见自己的心跳在加速,血液在激荡,不禁皱起眉头:“那种力量……”
“那是终结之力,”黑剑很干脆地解答了他的疑惑:“一种极为罕见的终结之力,”
“狱河之罪。”
泰尔斯睁大了眼眶,瞳孔不断地在聚焦和散涣散之间来回。
终结之力?
狱河……
狱河……
“虽然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在这个年纪就拥有它的,”黑剑深吸一口气,眉头蹙起,仿佛有些失落:“但毫无疑问,这可能是你最得力的棋子之一,甚至决定胜负。”
“狱河……之罪?”好半晌,泰尔斯才反应过来,失神地道:“这是什么鬼名字?”
“我没说它的名字很好听,”黑剑紧紧盯着他的表情,好似要在他的脸上看出花来一样:“只需要好用,就够了。”
“好用?”
泰尔斯抬起头,努力调整着自己混乱的思绪。
他想起桦树林里,第一次波动涌上的情景。
又想起在断龙要塞,第一次在拉蒙身上看出那些异波动的时刻。
“我根本连那是什么都不知道,”泰尔斯皱起眉头:“你知道吗?”
矮墙后传来稀稀拉拉的轰隆声。
时间过去了好几秒,月光下,黑剑平凡的脸庞,此刻竟然显得有些吓人。
那一刻,泰尔斯恍惚觉得眼前黑剑的表情,有些孤寂……和悲哀,
“我不仅仅知道。”
泰尔斯眨了眨眼睛。
在多头蛇越发噪人的滋滋声中,黑剑轻声开口:
“我们更是同类。”
“是那种受诅咒之力的——奴隶。”
泰尔斯惊诧地吸气。
同类?
奴隶?
等等,那种力量……
但黑剑没有给他任何发问的机会。
“留心听好了,”兄弟会的传领袖抬起头,看向基利卡越发壮大的可怖身躯,用最平淡无,甚至有些沉闷的语气,低声地道:“在我们最后出手之前……”
“关于如何运用狱河之罪……”
“我只教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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