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死。
这是泰尔斯的第一想法而他的半张脸都被压在冰冷的石地上感受着尘灰和疼痛。
从王子入室逼宫举剑横颈到他疏忽大意失手被擒局势变化只在电光火石之间超乎想象。
整个巴拉德室都惊呆了甚至来不及作出反应。
场内的焦点——玛里科紧了紧泰尔斯被反扭的手臂深吸一口气一脸振奋地向凯瑟尔王汇报:
“陛下入侵者已经成擒!”
凯瑟尔王没有立刻回答。
他只是深深地望着地上的泰尔斯。
面沉如海。
不知所想。
王室卫士们欲一拥而上却被紧皱眉头的艾德里安队长适时举手死死拦在五步之外。
许多人这才反应过来松了一口气。
“结束了吗?”梭铎怔怔望着被牢牢压制、动弹不得的王子。
基尔伯特不言不语只是面色颓败眼眶通红。
库伦首相同样保持沉默低头深思。
“我的天谢天谢地谢落日我就知道……”裘可总管挣脱梭铎捂他嘴巴的手掌惊魂未定显然被吓得不轻。
噪杂、混乱、骚动巴拉德室内的氛围终于不再那么压抑。
但玛里科却敏锐地发现:他的上司陛下身侧的艾德里安却面色严肃对他摇了摇头。
国王的嗓音响起让室内再度一静。
“看样子”凯瑟尔凝视着失手被擒的泰尔斯若有所思:
“你要自杀也没那么容易。”
“孩子。”
众人心情各异目光齐齐转向地上的少年俘虏。
“废话。”
泰尔斯竭力对抗着玛里科的压制在尘土与地面之间艰难地吸进一口空气咬牙切齿:
“少他妈浪费时间。”
骑在他身上的玛里科先锋官报以不屑的冷哼。
眼见星湖公爵即便失败却仍旧言出不逊桀骜不驯巴拉德室里响起窃窃私语。
凯瑟尔王眯起眼睛目中厉芒简直要撕裂泰尔斯。
会议桌旁目睹了全程的基尔伯特长长叹息缓慢起身。
“陛下如您所言。”
外交大臣失魂落魄没有去看地上的泰尔斯:
“泰尔斯王子疲劳过度确实需要……休养。”
一边的裘可眼珠一转:
“那个陛下今天的会议不如到此为止……”
“若有需要陛下”斯蒂利亚尼德斯副主教叹息道:
“落日教会可以为迷途的王子主持告解救赎自我……”
“不”康尼子爵紧皱眉头望向同僚们:
“诸位今日之事关乎王国安稳烦请守口如瓶……”
群臣七嘴八舌会议室重新变得热闹起来。
“肃静!”
就在此时库伦首相突然发声高喝。
整个巴拉德室为之一静。
“既是王室家务。”
东海公爵一反常态沉稳而不容置疑地转向国王:
“陛下自有决断。”
于是所有人的目光再次投向长桌尽头。
但凯瑟尔王没有反应。
他的半个身子都在王座的阴影中唯有头胸露在火光之外映衬得他的眼眸忽明忽暗。
国王的沉默像是有着魔力渐渐传染了整个会议室从大臣到守卫大家不禁齐齐收声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除了一个人。
“拜托父亲!”
纵然谋反失败但泰尔斯的笑声依旧毫无顾忌在巴拉德室里格外刺耳:
“大事临头你选择做愚蠢的白痴还是自杀的懦夫?”
凯瑟尔王的眼神越发锋利。
先锋官玛里科表情一寒膝盖用力把泰尔斯的话掐断在痛嘶里。
就在此时。
“玛里科。”
凯瑟尔王的声音淡淡响起:
“放了他。”
那一瞬间所有人均是一怔。
“是——”玛里科先是兴奋领命之后才反应过来震惊抬头:
“陛下?”
“您您说……什么?”
有此疑问的人不止他一人但库伦首相的表情若有所思基尔伯特的眼里燃起希望更多人的人心中生出疑虑和忌惮。
只有一个人不曾意外:
地上看不见的角度里泰尔斯忍着疼痛勾起了嘴角。
“我说……”
凯瑟尔王冷哼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都不自觉地安静下来。
“璨星已经作出承诺。”
铁腕王深深注目自己的逆子:
“如你所愿孩子。”
“我们谈谈。”
国王之声落下巴拉德室里沉默了片刻许多人惊疑地交换着眼神。
玛里科深吸一口气粗暴地将泰尔斯从地上拽起来重重地按上桌面让后者连连痛哼:
“陛下泰尔斯王子意图谋反一旦脱困有可能对您不利……”
担心的人不止他一个御前群臣的话语七嘴八舌地响起。
“独处?”梭铎顾问望着早被王室卫队控制没收的承重者宝剑:“可是陛下至少让艾德里安在场保护……”
“那个要审问的话我们可以找个牢房带栅栏的那种……”这是心有余悸的裘可总管。
“秘科的人呢?该让他们来处理……”
“不今日之事不许泄露半分……”
砰!
一声闷响却是凯瑟尔王重重一拳擂上桌面!
桌上的茶杯被震得噼啪乱响所有人齐齐一惊。
群臣和卫士们反应过来齐齐噤声低头紧张地等待着国王的训诫。
室内顿时鸦雀无声。
然而铁腕王什么都没说。
他只是冷面垂眸保持着一如既往的沉默寡言冷静安稳仿佛耐心等待猎物的猎手。
足足十秒钟。
在这期间所有人低眉顺目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泰尔斯依旧被死死押在桌面上。
他喘息着守候这段迫人的死寂。
最终离国王最近的艾德里安勋爵叹了口气向前一步:“陛下已有决断。”
“王室卫队所有人立刻退出室外!”
严阵以待的卫士们听见这样的命令面面相觑。
“长官!”玛里科急急抬头:“我们不能冒险……”
“帝之禁卫!”
艾德里安卫队长表情一变厉声高喝:
“汝剑为何挥舞?”
此言一出包括玛里科在内王室卫士们齐齐一震。
国王一言不发冷冷地旁观着这一幕。
玛里科看了被他押住的泰尔斯一眼艰难地吞咽喉咙:
“此剑只为帝令挥舞。”
“别无他用。”
艾德里安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见此情形群臣交头接耳卫士们却一脸肃穆。
下一刻泰尔斯只觉手臂一松压在身上的疼痛、束缚和重量齐齐消失。
“奉陛下之命泰尔斯殿下”玛里科先锋官退后一步警惕而不忿地盯着伏在桌上的少年咬牙切齿却礼节周到:
“请起!”
泰尔斯呻吟一声痛苦地从桌子上撑起身子。
草。
他吐出一口血沫喘息着踢开一把椅子重重坐下。
眼见泰尔斯脱困群臣表情微变卫士们也下意识地手按武器但在艾德里安的严厉眼神下无人敢于造次。
玛里科冷着脸向国王和指挥官的方向鞠了一躬转身安排王室卫队有序退出室内。
“诸位大人后厨已经准备好了晚餐”艾德里安勋爵再度发声吸引了御前众臣的注意:
“请?”
卫队长向门口举起手春风满面恭谨有礼。
就像这只是寻常的宫廷便饭。
从基尔伯特到梭铎从裘可到康尼几位大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或面露为难或疑虑不解或忧心忡忡却都没有动弹。
凯瑟尔王的目光渐渐发寒。
“正好我老早就饿了!吃饭吃饭!”
库伦公爵欢快的声音及时响起打破紧张与尴尬。
首相兴冲冲地站起身来拱出肚子在这一刻他似乎又变回那个憨态可掬大腹便便的公爵。
“虽然复兴宫的菜式那是出了名的寒酸死板一成不变……”
快走到门口时库伦首相脚步一顿回过头深深地望了泰尔斯一眼:
“但我想这餐也许有惊喜?”
话外有音却无人敢接。
唯有铁腕王冷哼一声。
首相嘿嘿一笑挤开卫队的防线消失在门外。
早就坐立不安的裘可左右张望尬笑着耸了耸肩一溜烟跟上首相的步伐。
眼见有裘可和库伦作先例而国王又态度坚决其他大臣们虽然疑虑担忧但都没有耽搁他们一个接一个鱼贯而出。
“陛下若有任何需要任何”梭铎离开之前表情严肃:
“我就在隔壁等待召唤。”
凯瑟尔王似乎这才活了过来对着军事顾问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不必担心梭铎大人”泰尔斯轻轻敲着椅臂疲倦地看着另一头的凯瑟尔王:“我会替你照顾好他的。”
“这将会是一场坦率真诚亲切友好的谈话。”
少年眯起眼睛。
“父亲与儿子。”
国王与王子。
璨星对璨星。
泰尔斯轻嗤一声:
“不是么?”
凯瑟尔王没有回应唯有目光越发幽深。
梭铎皱起眉头果断转身。
基尔伯特是最后离开的大臣他面色犹疑踌躇再三还是忍不住回过头:
“陛下即便心结难解还请念在血缘念在殿下年纪尚轻……”
凯瑟尔王的眼神如剑锋一转落到外交大臣的身上。
基尔伯特话语一顿。
但泰尔斯的声音再次从旁响起:
“谢谢你基尔伯特。”
泰尔斯背对着基尔伯特微笑开口却不容置疑:“但按照帝国时代的标准我已经成年了。”
基尔伯特登时一怔。
泰尔斯回过头对他露出一个明亮的笑容:
“我已经可以执剑作战娶妻生子了。”
凯瑟尔王纹丝不动基尔伯特却目光复杂
外交大臣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步履蹒跚地随着同僚们离开。
看见大人物们都离开了艾德里安这才不为人知地松出一口气。
另一边玛里科带着最后几个王室卫士一边监视着泰尔斯一边倒退着离开巴拉德室。
“小心先锋官。”
泰尔斯突然出声让捧着承重者的玛里科脚步一顿。
“那把剑可是卡拉比扬家的传家至宝”王子扭过头:
“很重的。”
玛里科深吸一口气。
可不等他回话艾德里安已经发声。
“宝剑虽沉”总卫队长走上前来为泰尔斯整理凌乱的衣装还不忘撕下衣物为泰尔斯包扎好肩颈的划伤:
“但为王室负重正是吾等之责。”
看着为他包扎伤口的艾德里安泰尔斯的语气好了很多:
“谢谢你艾德里安勋爵替我向宫门的卫队兄弟们道歉……”
“他们不需要道歉。”
艾德里安打断王子的话态度依旧温和眼神却有不同:
“等着他们的将是掌旗官的审查刑罚官的量刑以及伴随一生履历的失职记录。”
泰尔斯闻言一滞。
他的语气低沉了下去:
“我……抱歉。”
艾德里安勋爵微微一笑处理好王子的伤口拍拍他的肩膀。
“我已经说了殿下”总卫队长轻轻点头:
“为王室负重乃吾等之责。”
身后的玛里科怒哼一声将承重者重重地拄上地面转身离去。
随着艾德里安最后一个离开巴拉德室的大门轰然关闭。
只剩下国王与王子在议事桌的两侧在灯火夕阳的映衬下两两相对。
巴拉德室面积不大开御前会议的时候显得拥挤热闹。
可此时仅剩两人却又透出股瘆人的冷清。
“说吧”凯瑟尔王毫不浪费时间他的冷酷话语从议事桌另一端响起若隔山海之遥:
“你要怎么‘为星辰而生’。”
泰尔斯没有马上回答。
他先摸了摸自己渐渐红肿的嘴角腹诽着玛里科的老拳拍拍屁股底下的座椅心生感慨。
他总算坐下来了。
毕竟这个位子是他拼了命才抢来的。
而非基尔伯特为他让出来的。
而现在他的战斗才正要开始。
【若要作战就全副武装。】
念及此处泰尔斯抬起头向着对手露出最真诚的笑容。
“哦我还以为你没听懂……”
第二王子抄起桌上的一个茶杯也不管那是谁用过的把里面剩余的茶水一饮而尽:
“或者干脆听懂了故作不知呢。”
“璨星?”
听见这个姓氏凯瑟尔王微微一动。
泰尔斯喝完茶水顺手把名贵的茶杯向后一抛:
啪啦!
国王望着王子粗犷无礼不加掩饰的动作目色微寒。
看见父亲的眼神泰尔斯抹掉唇边的茶渍哼声而笑。
好吧为了这个茶杯昆廷男爵肯定又要阴阳怪气地指摘他了。
但是……管他呢。
“我说不如你也退下吧?”
泰尔斯突然扭头向周围的虚空张望:
“约德尔?”
听见这个名字凯瑟尔王眯起了眼睛。
可巴拉德室里寂静无声除了摇曳的火光没有回应。
倒是凯瑟尔王冷哼一声耐人寻味地打量自己的儿子。
泰尔斯等不到回答只得抓抓额头自嘲一笑:
“我……以为他在。”
凯瑟尔王不留情面地冷哼一声。
“遵循星辰传统若王室成员犯错。”
铁腕王双眸如刃将他牢牢钉在座位上:
“他们的惩罚将由王室卫队的首席刑罚官亲自执行——从鞭刑到绞刑。”
刑罚官。
亲自执行。
回想起马略斯鞭打哥洛佛和dd的场景泰尔斯默不作声。
“因此这个职位往往青睐那些恪守律条、铁面无私又不畏权贵的人选。”
凯瑟尔王没有要等泰尔斯回答的意思他的目光里隐含威胁:
“从今天看次席先锋官玛里科是个不错的候选人。”
玛里科。
刑罚官候选。
泰尔斯回想起玛里科临走时瞪他的表情感受着下巴和小腹的疼痛嘴角微抽。
他头疼地道:“是啊玛里科先锋官是挺不错的科恩和哥洛佛两人联手都拿不下他——当然咯这俩大个子根本毫无配合彼此碍手碍脚……”
“不管你接下来要说什么。”
凯瑟尔王冷冷打断他:
“你今夜的愚行让场面变得极度难看:最糟的后果已经产生。”
“不可挽回。”
凯瑟尔王的目光如剑锋扫过:
“惩罚亦然。”
“包括你以及所有跟着你犯蠢的人。”
惩罚。
他。
以及
跟随他的人。
怀亚罗尔夫科恩哥洛佛dd……想起这些稀里糊涂跟随他闯进复兴宫的人泰尔斯勾了勾嘴角。
就像六年前他们跟着他闯进英灵宫不是么?
少年呼出一口气靠上椅背。
“好吧我承认现在看来行动是有些草率和仓促以及冒险。”
泰尔斯耸耸肩不小心牵动伤势不由又一阵龇牙咧嘴:
“我……下回注意?”
但可惜他父亲依旧一脸冷漠完全没有要给他的玩笑捧场的意思。
“看来你在秘科什么都没学到。”
“依旧冲动愚蠢可笑蹩脚。”
凯瑟尔王用了四个形容词完成这句话。
泰尔斯抿起嘴礼貌地点点头。
冲动愚蠢可笑蹩脚。
“而你知道在这个场合这个时间你耽误了多少大事吗?”
“我知道。”
泰尔斯极快地回答。
“但我也知道”他收敛心情回到他的战场抬头面对国王:“在我们说话的当口王国上下还有人在苦苦等待有人在惴惴不安有人在绝望死去。”
泰尔斯的表情严肃起来:
“还有更多的人他们不知道等待在自己前方的是怎样的命运。”
他对上父亲的目光:
“所以我必须来。”
“必须来?”
铁腕王冷笑出声眼眸里却殊无笑意:
“我没带王冠却带了头颅。”
国王嗓音一寒:
“怎么你要来拿吗?”
夕阳正好落到窗外凯瑟尔五世的身影在猩红的背光中漆黑模糊。
泰尔斯笑了。
没带王冠。
却带了头颅。
努恩王死后那带着斑斑血迹的龙鳞王冠在他的眼前闪现。
下一个瞬间狱河之罪在他的血管里汹涌起来。
王子面色一冷身影闪动扑向国王!
唰!
在椅子和地面的摩擦间只见泰尔斯表情决绝离座前倾手掌倏然伸向对面的凯瑟尔王!
铁腕王纹丝不动毫无惊诧只是冷漠地望着越来越近的泰尔斯。
啪!
一声闷响巴拉德室恢复了平静。
夕阳和火光将泰尔斯的身影映得鲜红血腥。
而他的手掌停在议事桌上方却已被牢牢制住不能寸进。
距离凯瑟尔王只有几尺之差。
灯火一阵摇曳带动光影震动感受着迟来的劲风。
“我说呢你果然在啊。”
泰尔斯面无表情看也不看突现眼前的神秘身影:
“约德尔。”
约德尔·加图——他再熟悉不过的面具护卫正单膝跪在议事桌上死死扣住泰尔斯的手腕将身后的国王护得严严实实。
约德尔没有回答。
他的面具厚重死板。
他的手套冷若冰霜。
他的动作稳定如常。
泰尔斯看向自己手掌所向的地方叹了口气:
“可惜啊就差一点。”
面具护卫稍稍低头:国王身前的桌面上泰尔斯的手指下方静静地躺着一封皱巴巴的信纸。
封面上鸢尾花状的火漆漂亮而精致。
约德尔顿时一愣。
他抬起头紫色面具上的幽深孔洞与泰尔斯双目相遇。
“放开他。”国王的声音冷冷响起。
泰尔斯弯起嘴角他看着面具护卫挑了挑眉毛:
“我想他说的是你?”
约德尔沉默了一瞬。
下一秒泰尔斯眼前的空气荡漾出波纹激扬出涟漪。
约德尔的身影模糊起来。
面对这熟悉的场景泰尔斯只是牢牢地盯着那副面具仿佛能盯穿它直刺其后的另一双眼神。
很快泰尔斯只觉手腕一松。
涟漪彻底消失。
泰尔斯感受着手腕上残留的疼疼叹了口气把一丝怅惘赶出心头。
他既已作出决定就没有余力怀旧伤故。
少年伸手抓起那封信从议事桌上退回来坐回座位。
“所以这就是‘屁屁头儿’说的那封书信。”
屁屁头儿。
凯瑟尔王皱起眉头。
泰尔斯一边读信一边心不在焉地解释:
“哦你知道秘科有一个小组叫‘王子的屁屁’……算了不重要。”
眼见铁腕王并不在意泰尔斯耸了耸肩草草扫过信上那笔优雅从容的文字提取要点。
“啧啧缴税替役还要支持常备军预算?”
泰尔斯放下信纸目现精光:
“祝贺你想必梭铎大人很开心裘可大人也很满意你扩充常备军的心愿完成了所有人皆大欢喜?”
凯瑟尔王沉默了一阵。
“你不惜破禁闯宫”几秒后国王幽幽道:
“言出大逆行同谋反就是为了说这个?”
泰尔斯笑了他的笑声很大响彻巴拉德室。
但国王依旧表情欠奉只是冷漠地望着他。
直到泰尔斯笑容一敛肃言道:
“那么坑呢?”
铁腕王眯起眼睛。
他的轮廓在灯光下变得越发明亮清晰不再是逆光的模糊阴影。
“坑在哪里?”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前倾上桌面举起手中信件。
“我说啊这封《请愿书》又是吹捧又是自辩的既要上供税金还要自废兵役甚至不惜自污声名也要为你公开呼吁让全国贵族跟随效仿……”
“除此之外……”
少年眼睛微眯:
“詹恩·凯文迪尔给你留下了多少坑?”
那个瞬间凯瑟尔王瞳孔微闪。
“多少陷阱?多少难题?多少障碍?多少华而不实的漂亮话?”
“多少他笑意盈盈用心险恶而你却咬牙切齿拿他无可奈何的招数?”
凯瑟尔王没有回答但他周围的氛围却越发冰冷。
看见对方的反应泰尔斯嗤声摇头也不逼问只是重新靠回椅背。
“我知道从他六年前雇佣吸血鬼刺杀我从而不得不赔了你几个沥晶矿藏开始你跟他的关系就不错君臣相得时有配合。”
或者……交易?
“但是相信我父亲我跟詹恩我们可是老相识了。”
泰尔斯凝望着手里的信件目色渐凉:
“宁因友故不以敌亡。”
“跟盟友比起来敌人更了解彼此。”
国王细细打量着他沉默了几秒这才哼了一声。
“有趣你了解翡翠城?”
泰尔斯抬起目光果断摇头:
“不我一无所知。”
凯瑟尔王皱起眉头。
“但我知道詹恩绝不是待宰羔羊。”
詹恩的形象在他眼前出现让泰尔斯一阵出神:
“他自诩清高却精于算计从不做赔本买卖当面人模狗样背后睚眦必报是个精致又难缠的利己混蛋。”
泰尔斯回过神认真地看着国王:
“他不会因为一柄在宴会上‘不慎丢失’的武器或者说他不会因为谋害星辰王子这种区区小事就为你当牛做马倾情奉献。”
少年的话音落下可凯瑟尔王表情不变冷漠如昔。
仿佛没听出他的嘲讽。
“就这样?”
国王淡淡道:“没有其他?”
泰尔斯笑了。
他观察着凯瑟尔王的反应发现自己一如既往无法感受到对方微妙的表情和动作变化哪怕凭借地狱感官也只能看见一面铁壁一团迷雾。
但那又如何。
“当然了你很清楚这些你也认识他了解他”泰尔斯肯定地道:
“你早就知道。”
“尽管预见了种种不利知道詹恩不好对付知道他不会顺你心意……”
王子斩钉截铁:
“但你还是选择了他。”
“你依然借机勒索他要挟翡翠城和南岸领威逼他为你的常备军扩编解决预算缺口。”
泰尔斯死死盯着凯瑟尔王突然有一种明悟。
努恩查曼灾祸……还是现在的凯瑟尔。
接敌察敌制敌。
不过又一场战斗。
凯瑟尔王看着他很久很久之后才发出淡淡冷笑。
“你在浪费我的时间……”
“为什么?”
泰尔斯突然开口打断了国王。
“为什么非得是南岸?”
泰尔斯缓缓前倾将鸢尾花的信纸推给对方轻声咬字:
“为什么非得是詹恩来为你提供扩军的预算?来为你作出削减征召兵的呼吁?来为你打开兵制改革的门路?来为你拉动王国的战车?”
国王目光一动。
“哼。”
凯瑟尔王冷笑道:
“因为他正好撞上门来因为他愚蠢到向复兴宫伸手。”
泰尔斯闭上眼睛深呼一口气。
“不。”
他轻轻睁眼。
“之所以是南岸是詹恩。”
“是因为你别无选择。”
泰尔斯定定地注视着铁腕王。
“而你之所以别无选择……”
但泰尔斯没能说完。
“在你的人和你一起遭殃之前。”
凯瑟尔王面露厌烦之色渐渐失去耐心:
“你就没有别的废话要说了吗……”
轰隆一声却是泰尔斯长身起立咬牙切齿重重捶响桌面:
砰!
“因为西荒!”
泰尔斯怒吼出声打断了国王的话语。
那一刻狱河之罪滚滚而来助泰尔斯扬声怒吼声震巴拉德室:
“西荒!”
王子的话音落下声音之大震得烛火摇曳光影颤抖。
西荒。
听见这个地名凯瑟尔王的锋利目光冻结在半空。
“陛下?”
门外传来焦急的拍门和询问声:
“陛下?发生什么了?请回答我!”
但这一刻室内的两人无论是泰尔斯还是凯瑟尔王都无暇更无心去理会门外的声音。
他们的眼神在空中相遇如两把剑刃交织在一起摩擦间火花四溅。
“因为你的第一选择、最优选择你预定好要为你拉动战车的那匹马”急促的拍门声中泰尔斯一字一顿用尽全身的力气硬生生地把这句话咬出来:
“本该是西荒。”
“而非南岸。”
那个瞬间他的眼神化成最锋锐的利刃直刺凯瑟尔的双眸。
砰地一声大门轰然开启!
以次席先锋官玛里科为首的一队王室卫士急切地抢进来:
“我就知道会出意外!保护陛下拿下反贼——”
然而仅仅下一秒王座上的凯瑟尔王就猛地扭头放声怒吼道:
“滚出去!”
玛里科的话戛然而止。
他望着完好无损而怒火满溢的凯瑟尔王顿时不知所措:
“陛下我我以为……”
但铁腕王已经不再理会玛里科他只是紧锁眉头死死盯着泰尔斯。
但泰尔斯却笑了。
“父亲”王子深吸一口气越发笃定自己的猜测不由露出笑容:
“何故动怒啊。”
凯瑟尔王收敛怒容呼吸渐渐平稳目光却越来越冷。
“退下吧玛里科先锋官。”泰尔斯坐回原位还有空伸手整理自己的衣领。
这一刻他虽然满脸尘土却出奇地显得优雅端正气定神闲:
“我们都是体面人不是一言不合就弑兄夺位、弑君造反的北方蛮子。”
玛里科咬紧牙齿气愤不已。
“顺便一句先锋官阁下……”
泰尔斯的笑容明媚温和他把右手拇指和食指夹成直角俏皮地对玛里科做了个射击的手势:
“陛下很看好你哟。”
玛里科登时一愣。
艾德里安队长的手从后方伸来按上他的后肩不容反驳地将他拉走。
尽职的玛里科这才意识到璨星们的对话不能以常理度之。
大门再次关闭。
泰尔斯这才注意到不知何时窗外的夕阳已经彻底消失。
徒留夜色的寒凉。
“为什么?”
国王的声音冷冷响起。
虽然只有一个疑问词但跟方才一样泰尔斯知道他要问什么。
“几个月前当我还在龙霄城的秘科总部里头疼着怎么逃回王国的时候普提莱告诉我营救计划的背后是星辰无数人日日夜夜的努力。”
泰尔斯的思绪飞回龙霄城他幽幽道:
“于是我问他。”
“这值得吗?”
“普提莱”凯瑟尔王念叨着这个名字眼中有神:
“普提莱·尼曼他告诉你的?”
但泰尔斯没有理会他。
他只是恍惚地沉浸在自己的过去里:
“整个星辰王国从上到下兴师动众成千上万的将士深入荒漠不计其数的官员前赴后继你甚至交出了王室直属的刃牙营地松开了掌控多年的西部战线。”
“如此之大的阵仗和牺牲就只是为了迎回一个已经在异国他乡蹉跎沉寂了六年无关紧要的人质王子。”
泰尔斯叹出一口气回到当下直视铁腕王:“这值得吗?”
“不错的问题。”
凯瑟尔五世冷漠而不屑地盯着泰尔斯:
“却有一个糟糕的答案。”
糟糕的答案。
泰尔斯噗嗤一笑望向天花板自嘲摇头:
“当然不值。”
凯瑟尔王没有说话他的轮廓在不灭灯的照耀下飘忽不定。
泰尔斯举起了手中的信纸
“六年时间从吸血鬼到宴会我被凯文迪尔两番谋害。”
那一刻他的眼里情绪复杂。
“一前一后你都没忘了向鸢尾花索偿找补赚得盆满钵满。”
“锱铢必较如你分斤掰两如你精明算计如你父亲。”
“又怎么舍得兴举国之力耗无数资财失军事重镇只为做一出亏本生意来换取一个冲动、愚蠢、可笑、蹩脚的……”泰尔斯顿了一下讽刺地吐出最后那个词:
“儿子?”
听见对方用自己的词还击自己凯瑟尔毫不在意地冷哼:
“怎么你是来向我哭诉的吗?”
“儿子。”
泰尔斯轻嗤一声自嘲而笑。
“不事实上我在西荒时就隐约知道你派兵前来一定还有别的目的。”
泰尔斯的思绪回到遥远的鬼王子塔:
“经历了刃牙营地的混乱一夜看过了传说之翼的桀骜不驯我以为你是想趁我回国的契机狠狠敲打那些胆敢拿我作筹码索要刃牙营地和西部前线跟你讨价还价的西荒诸侯们。”
“以彰显王权威仪打击地方势力。”
下一刻泰尔斯的笑容消失了。
“但我还是太天真太稚嫩了。”
少年死死盯着国王:
“直到今天直到这场御前会议。”
“直到这封信。”
火光幽幽凯瑟尔五世一语不发。
但他看泰尔斯的目光渐渐变了。
“几个月前父亲你之所以集合规模空前的王室常备军进入西荒与当地诸侯合兵一处。”
泰尔斯的眼神黯淡下来:
“并不是为了所谓的威慑北地、迎回王子更不是为了所谓的夺回刃牙营地、敲打西荒诸侯。”
“而是为了一个更高、更大、更震撼足以影响王国乃至世界未来的宏伟目标。”
那一瞬间凯瑟尔王的目光却前所未有地锋利起来。
“是的我低估你了。”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肃颜正色直呼其名:
“凯瑟尔·璨星。”
“我更忘记了你不是市井商贾而是一国之君你的所思所欲不在一器一物甚至不在一城一地。”
灯火飘摇光影震动。
铁腕王远远望着自己的儿子却像猎鹰盯着自己的猎物。
泰尔斯紧皱双眉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沉重与压力:
“对你的形容也不应该是锱铢必较分斤掰两精明算计而应是——”
泰尔斯咬紧牙齿望着眼前的铁腕王就像望着此世最可怕的敌人:
“一意孤行。”
“贪婪无度。”
“敲骨吸髓。”
凯瑟尔没有说话。
泰尔斯死死地瞪着自己的父亲正如对方的视线牢牢笼罩着自己。
一秒两秒三秒。
“现在约德尔。”
就在泰尔斯以为自己要承受不住国王的目光的时候凯瑟尔五世的嗓音毫无感情地响起传向虚空:
“你可以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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