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沉默之后莫里斯挠了挠自己的下巴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泰尔斯。
“因此您大老远跑来这里就为了给我上政治课?”
“你想要答案”泰尔斯放下拳头胸有成竹地回应他“而我正在给你。”
莫里斯打量了一番周围的摆设思索片刻后重新抬头:
“如果是那这答案离我们也太远了不现实。”
泰尔斯笑了。
药铺的另一侧燕妮和格罗夫瑟瑟发抖地私语着哥洛佛则努力安抚住要冲上去拿下莱约克的科恩。
但就像有道无形的墙壁横亘在中央所有人都遵守着默契未敢逾越而过侵入星辰王子与兄弟会一方巨头的谈话。
“是啊‘政治离我太远了’‘政治对我来说太不现实’这是我们生活里最常见的误解。”
泰尔斯眼神一变:
“无论是觉得太远所以不屑一顾自命清高避公共政治如致命瘟疫的洁癖君子;还是觉得太远所以愤世嫉俗皓首穷经坚信知识中存有一切的学究们;或者觉得太远所以破罐破摔麻木不仁以为柴米油盐就是回归生活的犬儒者;抑或觉得太远所以无所顾忌夸夸其谈言语间指点江山大势的键盘侠。”
“还是你这副吊儿郎当混日子醉生梦死有一天算一天的混混痞子模样。”
莫里斯弯起一边的嘴唇露出咬合的牙齿。
但泰尔斯理也不理他:
“有意或无意自觉或不觉他们都在表达‘政治太远’的态度。”
“但恕我直言他们要么对‘政治’有所误解要么就是对‘远’有所误解。”
莫里斯不言不语。
“看看现在我就正站在你的面前。”说到这里泰尔斯声音顿寒:
“而你们以为在兄弟会崛起的途中有关部门真的一直对你们漠不关心听之任之?”
莫里斯眯起眼睛:
“有关部门?”
“哈你是说那些最神秘的利民惠民时总不见踪影爱国报国时才尽职尽责的‘有关部门’?”
莫里斯哼哈一声面露不屑语含讥讽:
“我们自有方法对付他们——他们就像坨屎每次坑都蹲完了我要站起来擦屁股时才能在屎坑里看见他们趁着热乎劲头张牙舞爪气味袭人的样子。”
可是泰尔斯摇了摇头并不理会他的情绪:
“那你刚才为什么下令撤退呢?为什么不听那个叫奥斯楚的话按照原计划集合人手杀去血瓶帮讨债管他绑架案的罪魁祸首是谁兄弟会只要杀人立威就够了。”
莫里斯眼珠一转没有说话。
泰尔斯转过身走向下一排货架不时拿起一个药瓶把玩。
“政治离你们并不遥远莫里斯老大哪怕是你这样视王国如无物肆意践踏法律边界的人——高墙铁壁不仅仅困锁那些甘于牢笼内的人也限制了那些自认在牢笼外的人。”
“它是无形无相的罗网封锁视线里的每一寸颜色堵住空气中的每一个缺口而我们举手投足言语呼吸俱在其中不可脱逃。”
泰尔斯望着手上的药瓶感受着它硬实的瓶壁默默出神。
莫里斯沉默了好几秒这才低哼一声。
“也许我该让兰瑟来听听”兄弟会的胖子老大眯眼道:
“他最懂这个。”
但泰尔斯冷笑一声。
“你也一样莫里斯。”
王子抬起头与莫里斯对视一眼:
“毕竟你才是算账和管钱的。”
那一瞬间莫里斯的眼里闪过厉色。
但不过寥寥几秒兄弟会的大佬噗嗤一笑满不在乎地甩手:
“得了吧您说的这些劳什子有的没的我们这帮混街头的糙爷们儿既不懂也不感兴——”
可泰尔斯陡然提高音量打断了他:
“如果你们真的不感兴趣莫里斯!”
“那当年你们——你和黑剑还有那时叫做‘九巨头’的雇佣兵团——就不会千里迢迢来到王都。”
他的嗓音缓缓变小语速渐渐放慢可里头蕴藏的力量却让莫里斯皱起眉头。
“而如果你们不感兴趣……”
泰尔斯向前一步。
“就不会接受贺拉斯王子的雇佣。”
那一瞬间莫里斯目光倏变!
“更不会在他事败身死之后依然扎根永星城潜伏进取”泰尔斯轻轻转动手里的药瓶缓缓道:
“意有所图。”
沉默包裹住了对话的两人。
直到莫里斯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调整好自己的脸颊吐气出声:
“你刚刚说谁?”
目的达到泰尔斯无所谓地笑笑转身放下药瓶。
“燕妮小姐!”
王子突然高声打破了隔开两种对话的界壁引得药铺里的其余人纷纷侧目:
“你考虑好了吗?”
燕妮被喊到名字的时候就狠狠一颤。
她不知所措地抬起头来机械地望向泰尔斯的方向:
“什什么?”
老板格罗夫哭丧着脸焦急地看看自己的妻子又紧张地望望莫里斯。
泰尔斯不急不恼温和一笑:
“一个机会。”
“我说我想给你一个找到新出路获得新生活的机会。”
泰尔斯瞥了她旁边的格罗夫一眼目中寒意差点让后者险些双腿一软:
“至少比现在好。”
燕妮怔怔站在原地无意识地在围裙上擦了擦手。
科恩眉头一蹙想要开口但一来二去哥洛佛显然已经把握了拖住他的诀窍。
莱约克向莫里斯投去询问的眼神可胖子自己只是深深沉思并不反应。
唯有格罗夫露出痛苦又哀求的表情死死摇动着妻子的手臂。
燕妮恍惚了好久她呆呆地回过头视线扫过待了十余年的药剂店又扫过曾是老板现在是丈夫的格罗夫。
然后她才缓慢地扭头目光对上那个清秀温柔的贵族少年。
泰尔斯没有催促他只是静静地等待着。
终于不知多久之后燕妮深吸一口气缓慢但是果断地把手臂从丈夫的手指中抽了出来。
她擦了擦手轻轻向前两步站到泰尔斯的身前。
泰尔斯微笑以对。
格罗夫顿时备受打击身形一晃面色煞白。
莫里斯思绪紊乱狠狠皱眉科恩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哥洛佛纹丝不动面无表情莱约克则依旧靠在墙角冷眼旁观。
只见燕妮清了清嗓子正色开口:
“这位……少爷我很很感谢您的垂青。”
“但我想清楚了。”
泰尔斯眉毛一挑。
只见燕妮坚定地道:
“不。”
“我不需要您给我的新生活。”
此言一出整个药铺都安静了。
连格罗夫都满面惊讶。
泰尔斯轻轻蹙眉:
“什么?”
燕妮竭力挤出笑容:
“我是说现在的生活已经是我最好的选择了。”
“最好的选择?”
泰尔斯沉吟了一阵向着窝囊哆嗦的格罗夫努了努下巴:
“就是他?”
格罗夫又是一抖。
但是燕妮却回头看了丈夫一眼然后肯定地对泰尔斯道:
“是的他。”
泰尔斯沉默了好一会儿。
他低下头嗤声而笑:
“告诉我你的老丈夫格罗夫老板会揍你吗?”
燕妮微微一颤。
莫里斯在另一边哼了一声格罗夫面色惨白如遭雷击。
泰尔斯抬起眼神努力想要望进燕妮的内心:
“告诉我燕妮小姐或者格罗夫夫人在这里你幸福吗?”
燕妮眉头耸动在痛苦与犹豫间思索这个问题。
兴许是少年的两位保镖过于壮硕兴许是他无形中透露的气场自有威严兴许还是莫里斯的在场意义非凡此时此刻整个药剂店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在静静等待。
终于半分钟过去燕妮的眉头舒展开来。
她缓缓抬头捋了捋头发向泰尔斯露出一个清丽的笑容渗出几丝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沧桑憔悴。
“我真的很感谢您这位少爷。”
“但是您也许不清楚。”
燕妮认真地看着泰尔斯话语间透露出罕见的释然与疲倦。
“我来自西荒的黎克南镇十几年前战争带走了我的父亲和哥哥们我和母亲只能背井离乡自寻生路。”
泰尔斯目光一黯。
“而永星城虽然是传闻中最富裕繁华的王都可这座大城市其实不是那么不是那么地欢迎外乡人。”
燕妮深吸一口气扫视着这个自己待了小半辈子的店铺。
“这条街看着混乱野蛮不安全这家店铺看着寒酸老气破败不堪……”
“但是这里已经是我在王都里最像家的地方了。”
最像家的地方。
泰尔斯拳头一紧。
另一边哥洛佛紧皱眉头莫里斯轻嗤一声莱约克则把面孔在阴影里埋得更深了些。
燕妮叹息着露出苦笑:
“而格罗夫先生……我是说我丈夫。”
燕妮扭头看了一眼格罗夫眼神复杂后者忐忑不安地望着这边:
“对他年纪是比我大是有些肥胖有些急躁。”
“他平时还有些小气市侩斤斤计较耐性不好自私短视晚上睡觉还打呼噜声音震天响。”
燕妮深吸一口气艰难地道:
“还有是的要是我在他喝多的时候去拉他他会打我。”
泰尔斯冷冷剜了格罗夫一眼后者先是惊恐继而露出讨好又忏悔的神情。
科恩眉目一皱举起食指正要开口却第三次被哥洛佛用“敢插王子的话就杀了你”的凶厉目光与坚实手劲逼了回去。
燕妮慢慢地回过头来轻声道:
“但他收留了我照顾了我给了我工作让我有地方拿药治疗我那得了伤寒的母亲。”
“就在我最潦倒落魄走投无路差点要豁出一切去红坊街找活儿的时候。”
格罗夫的眼里露出喜色。
“他不是好心更非爱情。”
泰尔斯冷哼道:
“只为了你的姿色和年轻。”
燕妮微微一颤突然抬头:
“是的!”
泰尔斯吃了一惊。
不知何时起燕妮早已双目通红只见她委屈又激动地开口:
“我当然知道!他图我漂亮见我年轻又耐劳能干于是才……”
她潸然泪下提破嗓音:
“可谁又不是呢!”
燕妮的突然爆发把所有人都惊了一跳。
少妇吸了一口气抹了抹眼角。
“您年纪轻少爷出身优渥生活无忧也许不知道一个人饿到失去理智为了一口面包连男人来脱你裙子都可以不在乎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泰尔斯怔然望着她。
“但是我知道。”
燕妮的双手在围裙上捏紧拳头。
“我知道。”
她回头望了格罗夫一眼那一眼里尽是凄凉的笑意。
“是的我的丈夫一身毛病和缺点有些地方讨嫌得难以忍受——他当然不是每个少女心里最理想的男人。”
格罗夫向他的夫人露出一个难看无比的笑容。
燕妮噗嗤一声但笑声苦涩嗓音低沉:
“但现实是世上有哪个女子的丈夫能像故事里那么好呢?”
“尤其是这里。”
泰尔斯默然以应。
“没错我也许尚有几分姿色年岁也比他更小所以有财有业的他才看上了我让我在他手下打工让我自愿或非自愿半推半就稀里糊涂地嫁给他。”
燕妮吸了吸鼻子凄然道:
“但是男才女貌这难道不就是世上公认的男女配对美满婚姻的真理吗?”
少妇惶然扭头看向药店里的其他人:科恩、哥洛佛、莫里斯、莱约克……
但是没人回应她的质问。
重压之下燕妮的情绪有些失控她啜泣一声:
“就像《伊莎贝尔寻夫记》里唱的:男儿只将功与富换得女子岁与美红妆泪目人不见那堪奢望爱与情——下到黎民百姓上至王公贵族谁家不是如此?”
“谁家不是?”
燕妮揉了揉通红的鼻子捋了捋嫁人后变得干枯失色的发丝嗤笑一声无所谓地道:
“男子只要有功名富贵就能覆盖其他一切哪管他毛病缺点本人如何。”
“而对姑娘们来说年轻貌美贤惠能干才是唯一价值谁在乎你幸福不幸福。”
泰尔斯感受到对方情绪激荡不禁心生悔意:
“燕妮……”
可是燕妮对他的提醒视若无睹。
“剧目里伊莎贝尔公主选夫的标准永远只有那么几样:功名声望才干过人。而她能用来吸引候选人的东西也只有那么几样:美貌贤惠冰雪聪明……这就是唯一的配对。”
燕妮失神道:
“至于她选择的具体丈夫究竟是英俊潇洒的光骑士尼达姆轻灵飘逸的精灵卡希尔战功盖世的鲁尔将军权势滔天的执政宰相摩拉尔痴情一片的麦德尔公爵出身高贵的帝国王子儒勒还是阴险狠毒的维塔学士抑或邪恶偏激的黑骑士尤瑟尔这真的重要吗?”
“我脱下裙子好换来他的面包。”
燕妮双目茫然:
“这就是大家最认可的交易和配对。”
泰尔斯幽幽地望着她突然发觉眼前的人已经不是那个熟悉的好心燕妮了。
六年后那个矜持羞涩的姑娘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街区里已经经历了太多看透了太多。
他突然觉得心情沉重。
更开始怀疑自己前来下城区的选择。
“就像这个药秤”燕妮凄然一笑伸手取下一个药秤拨动它的砝码:
“大家都只认可左物右码一边药物一边砝码。”
“左右不能混淆内容不能改换。”
燕妮呆呆地看着同样愣神的格罗夫。
“而我和我的丈夫我们只是遵循药秤的规则而已。”
另一边莫里斯对这一幕有些措手不及心中另有要事的他并未仔细听只是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那个格罗夫你们的家事……”
但是泰尔斯突然举手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莫里斯顿时一噎。
只见泰尔斯叹出一口气尽力用最温柔地口气对燕妮道:
“但是燕妮我只是想……”
燕妮回过神来冷笑一声全然忘记了眼前这位与莫里斯称兄道弟的神秘少年可能具备的地位与能量。
“而您又有什么区别呢?”
“强迫也好引诱也罢您用——应该是某家贵族的——地位与权势财富与成就放到大家认可的药秤上换来我的身躯与样貌顺从与服侍兴许还有为您传承后代的光荣然后大家还会视之为一笔好买卖好像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好像才是世间唯一公平的交易。”
泰尔斯的呼吸突然乱了节奏。
“对你也许比我的丈夫更好更帅更富有更年轻乃至更善良小少爷”
“但就算你是国王好了……”
“对我来说不过也就是褪下裙子再换个面包罢了。”
燕妮无所谓地摇了摇头眼泪已经干渴露出这些年辛苦操劳后的眼角皱纹:
“裙子还是布匹织的面包还是磨粉做的……称量的时候还是同一个药秤什么都没有变。”
泰尔斯只觉得心跳一空。
什么都没有变。
“这就是身为女子的悲哀:终其一生我们必须也只能努力织染自己的裙子才堪堪能以褪下裙子的方式在差和不那么差的面包——即使你们觉得某个面包绝顶美味简直是面包之王——之间做选择。”
燕妮瞥了泰尔斯一眼冷笑道:
“在这一点上您还不如我的丈夫呢哪怕他又老又丑。”
格罗夫先是一喜随后看见泰尔斯的脸色心中又是一苦。
“至少我与他生活多年我了解他我知道怎么对付他。”
“至少我知道我在这儿能做个药铺老板娘平平常常生活无忧再不顺意也不至于穷愁潦倒衣食无着要靠苦力浆洗乃至卖身赔笑度日。”
“而这也比勾搭上某个有权有势的贵族少爷锦衣玉食上一段时间然后被不明不白地始乱终弃来得好。”
泰尔斯无言以对只能握紧拳头。
他所有的善辩巧言都在燕妮绝望之下倾诉心声的这一刻黯然失色。
“因为这个世界的药秤只允许我用裙子换面包中间隔断森严不得逾越。”
“所以跟了哪个男人都一样充饥的面包罢了。”
燕妮惘然摇头凄然冷笑:
“从来不会有什么更好的选择更好的生活。”
泰尔斯沉默着空气里只剩下燕妮的低低啜泣。
莫里斯轻声叹息莱约克眼神犀利哥洛佛低头沉思就连科恩也面露哀色。
“不是你的错燕妮”半晌之后泰尔斯才调整好自己摇头道:“是这药秤太旧了配不上你。”
“但你确实值得更好的。”
但燕妮依旧不为所动她警惕地盯着泰尔斯眼里的倔强未曾稍减。
泰尔斯看着她现在的样子想起过去心中百感交集。
他无力地咧开嘴角绽放一个脆弱的笑容:
“好姑娘燕妮。”
好姑娘燕妮。
那一个瞬间燕妮愣住了。
她呆滞地望着泰尔斯不无痛苦的眼眸错愕许久。
好姑娘燕妮。
这个称呼……
很久很久以前——当她还是个姑娘时——的一段记忆突兀涌来。
【拿好了黑发小子这是伤寒药记得小孩子只能按一半的剂量用……】
【谢谢你这下科莉亚就能好起来了喏这些钱够了吗?】
【唉不够药剂涨价了……没关系我再补一点把账目填上希望格罗夫先生不要发现。】
【别担心你不是说红坊街的有钱人多嘛我去那里碰碰运气说不准能讨到钱还给你……如果老板打你我就去砸了他的宝贝招牌!】
【但那是血瓶帮的地盘……好了你快走吧不然他真要发现了——诶等等这些是剩余的衣物拿去吧这个冬天很冷……】
【谢谢谢你辛提他们会很高兴的。那我走了——嘿好姑娘燕妮!】
【我说了别那么叫我!你还有什么事?】
【你知道吗像你这样的好姑娘一定会幸福的!】
【噗嗤——东西就这么多你再讨好也没有了!】
【不我是说真的我会让整个下城区的人都知道这里有个好姑娘燕妮!好男人们会争着抢着来娶你!】
【噗嗤哈哈哈哈好了赶紧滚吧油嘴滑舌的小子!】
“相信我像你这样的姑娘”泰尔斯扭过头感慨地道:
“好男人们会争着抢着来娶你。”
燕妮愣愣地注视着眼前的少年。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声音微颤:
“但是……抱歉可能他们也不过是面包换裙子罢了。”
燕妮和少年双双站在药铺里默默对面。
终于不知多久之后燕妮的眼神变得温柔起来。
“也许吧”燕妮粲然一笑:“但我早就明白了。”
“这就够好了。”
她轻声道:
“油嘴滑舌的小子。”
油嘴滑舌的小子。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低头按住自己的鼻梁。
“是嘛。”
泰尔斯揉搓着鼻梁不自然地扭头转身走入货架之间:
“那么忘掉我的提议吧。”
“好姑娘。”
燕妮怔怔地看着泰尔斯转身的背影。
她身后的格罗夫大出一口气随后又被冷冷瞪着他的杀手莱约克吓了一大跳。
这番闹剧过后科恩低头沉思哥洛佛则警惕地左看看右望望一怕兄弟会突然翻脸不认人二怕警戒官又正义感发作闹出幺蛾子。
唯有莫里斯紧皱眉头跟着王子走进货架。
“你究竟想做什么?”
听见身后的声音泰尔斯抬起头来。
想做什么?
泰尔斯回过头重新对上莫里斯目光的时候他已经恢复了正常变回那个自然而冷漠的王子。
“如你所见调戏妇女。”少年轻笑一声。
但他的内心却没有这么平静。
只觉得有一股不平的气息在胸中翻滚激荡。
“不我才不在乎你看上了哪个有滋味的人妻想跟她调情或者干脆用强——我想问的是……”
莫里斯怒哼一声靠近泰尔斯咬牙道:
“你究竟想从我们这里获得什么?”
“你要什么?”
“堂堂一国继承人不会就为了跟黑剑在埃克斯特的一场相遇就借着逛红坊街、调戏妇女当幌子来劝我们关注王国政治?”
泰尔斯目光幽幽。
我要什么?
“如我所言入冬了又要下雪了”王子抬起眼神将胸中的愤懑化成思考的动力:
“准备好御寒。”
莫里斯一阵疑惑:
“我不明——”
可是泰尔斯嗓音一肃:
“贺拉斯。”
莫里斯话语一顿。
“前第二王子溯光之剑贺拉斯·璨星。”
少年倏然抬头冷冷看着莫里斯:
“血色之年里他向你们要过什么?”
莫里斯瞪大了双眼。
一秒两秒胖子眼神变幻先后晕出冷酷与阴险果断与凶狠。
但泰尔斯不为所动只是默默对上他的目光。
片刻后货架间的莫里斯表情狰狞压低声音:
“那您要的可有点儿太多了。”
也太危险了。
胖子心中冷酷。
望着莫里斯的表情泰尔斯心中已有答案。
“那我们就不着急慢慢来”少年不慌不忙胸有成竹:
“首先我想知道你们所知道的。”
莫里斯皱眉:
“我们知道的?”
泰尔斯点点头努力忘却先前找到燕妮却报恩失败的失落感:
“虽然政治无所不在牵动万方。”
“但我不认为每一方都能自知自觉特别是以贺拉斯跟你们的差距而言我不认为也不指望他会告诉你们全部的计划。”
“尤其是血色之年。”
说到这里泰尔斯目光凝聚:
“所以我只想知道你们是怎么跟贺拉斯认识的。”
“我想知道黑剑跟他是什么关系。”
王子每说一句话莫里斯都眼皮一跳。
直到泰尔斯的嗓音彻底变冷
“而你们除了潜入复兴宫施行政变弑杀王储之外……还为他做了什么。”
那一刻莫里斯几乎变成了雕塑如千年老树般扎根在原地。
他死死盯着泰尔斯面色来回变幻。
货架间重新变得静谧只听得见外面燕妮清扫店铺以及科恩怒斥莱约克的声音。
片刻后兄弟会的胖子表情阴冷如猎鹰般低头打量泰尔斯:
“我懂了……又一个有所欲求的璨星通过秘科的行动打听到了我们的底细和能量……”
泰尔斯微微皱眉。
莫里斯狡黠一笑:
“那你能给我们什么呢殿下?”
听到这里泰尔斯冷笑一声:
“生存。”
在莫里斯愕然的时候泰尔斯突然转身。
“燕妮?”
王子提高音量重新把所有人的目光吸引过来(格罗夫再次吓得软倒在柜台上)。
“我需要一些伤寒药剂。”
燕妮回过头来她虽然眼下的通红依旧但已经不再恐惧和痛苦。
少妇微微一笑语气温柔。
“好的小少爷我这就给您打包请问您要多少……”
【拿好了黑发小子这是伤寒药……】
曾经的记忆缓缓重新在眼前。
“全部”泰尔斯低头揉着自己的鼻梁不让人看见自己的眼睛:
“今天店里所有的伤寒药剂我都要了。”
柜台上的格罗夫一愣。
所有都要了?
他先是一惊随后大喜过望急急翻开账本开始计算数字。
科恩和哥洛佛同样一怔。
泰尔斯回过头重新回到与莫里斯的对话。
“继你们十几年来的节节胜利之后现在局势又起变化了。”
“你们和血瓶帮遇到的不顺只是秘科下一个计划的冰山一角。”
莫里斯像一头凶狠而灵敏的猎犬急急问道:
“什么变化?什么计划?”
泰尔斯轻轻勾起唇角:
“我。”
“我回来了。”他轻声道。
莫里斯稍有不解但不过几秒后他的眼神重新变得清明。
“因为……您自北方回国回到王都了?”
泰尔斯眼前一亮。
他点点头。
“大家都说黑剑之下兄弟会里最能打的是琴察最难搞的是费梭最神秘的是兰瑟最霸道的是罗达最狠毒的是安东。”
“但他们漏了”王子真诚地感叹道:
“管账的人是莫里斯。”
莫里斯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
“没错。”
泰尔斯不再卖关子痛快开口:
“就跟六年前我从天而降改变了星辰政局一样——现在我回来了。”
“整个王国攻守将再度易势。”
莫里斯不解追问道:
“怎么说?怎么易势?”
泰尔斯微微一笑。
那一瞬间他眼前闪过法肯豪兹闪过库伦首相闪过年轻的鸢尾花公爵闪过独眼龙廓斯德以及沧桑瘦削的北境公爵瓦尔·亚伦德……
眼前的画面最后定格在议事厅那幽深廊道的另一头那张至高无上的王座。
泰尔斯的笑容旋即消失。
“你不需要知道细节。”
王子收起情绪直视莫里斯:
“你只需要知道……”
“王国秘科直属至高王座素来深谋远虑且所图甚大从不做无用之功。”
泰尔斯想起在秘科的所见所闻不由皱眉莫里斯也表情凝重。
“他们的所有行动都是想一套说一套做一套报一套藏一套兴许还在保险箱里再死死锁上一套……但他们绝不是为了给某个人或者某个团伙一个下马威才又威胁又绑架又抓人又整顿在影响王国底层的两个帮会之间搞了这么多杂七杂八看着毫无牵扯的事情。”
莫里斯认真地聆听着。
“按照我的预估他们是在准备一场大行动”泰尔斯冷冷道:
“血瓶帮和兄弟会的遭遇只是他们的前奏是他们在磨刀砺剑。”
莫里斯面露疑惑:
“我们?怎么他们想再搞一次‘一夜战争’?让我们跟红头巾再度厮杀?”
“不知道”泰尔斯摇了摇头思考着自己所知晓的情报:
“但要我猜秘科着眼的点可能有三个方向。”
莫里斯挑眉:
“哪三个?”
但这一次泰尔斯却没有像之前那样干脆回答而是冷冷地注视着莫里斯。
仿佛在等待什么。
“怎么了”莫里斯不解地催促道:“说啊?”
泰尔斯默默地凝视着他突然开颜而笑:“是啊。”
他盯着莫里斯的小眼睛:
“说啊?”
莫里斯先是愣了一下但久为一方地盘的老大他很快明白过来阴沉地回望着泰尔斯。
“你的选择”泰尔斯耸了耸肩像个最老成的商人一样不慌不忙:
“反正他们搞的又不是我的生意绑的也不是我的人。”
莫里斯死死瞪着他似乎难以相信。
泰尔斯眨眨眼睛友善乖巧。
半晌之后莫里斯认命般吐出一口气不爽地哼了一声。
“一次任务。”
泰尔斯皱眉:“什么?”
莫里斯抬起头望着窗外泥泞而糟乱的街道幽幽道:
“您要的答案源自我们的一次任务。”
“很久以前我们‘九巨头’成立不久的时候接下了一个有天价悬赏的任务。”
泰尔斯追问道:
“什么任务?”
莫里斯轻嗤一声抱紧双臂目光里现出怀念:
“寻人。”
泰尔斯十分不解用眼神催促他继续。
莫里斯啧声摇头似乎变回曾经的某个吝啬小气、见钱眼开的雇佣兵。
“悬赏者隐姓埋名但出手阔绰只要愿意参加就有赏钱而最终的悬赏足够我们扩张成百人团……”
“老实说我们只是被雇佣者之一为了拿到悬赏一路上还得跟无数同行竞争其中不少都是鼎鼎大名的佣兵队伍、赏金猎人甚至有贵族的私兵也参与了——但谁叫那时候我们年轻呢啥也不管莱赫见钱眼开基尔斯自大狂妄库尔只管有肉吃就连黑剑那时候也不比那个傻逼警戒官好多少。”
莫里斯说入了神摇头慨叹道:
“当然最大的麻烦不是其他……”
他先是不屑啧声随后破颜而笑似乎在翻开一页最有趣的故事。
“总之从中央领到西荒从大荒漠到龙吻地从迷雾三国到南岸领我们几乎跑遍了小半个西陆一路追一路逃一路打一路杀一路干一路被干总之是鸡飞狗跳焦头烂额。”
“要是把遭遇编排成吟游诗能在‘我家酒馆’唱上二十年都不嫌厌。”
泰尔斯听着他神采飞扬的叙述思绪飘回到曾经的刃牙营地想起老板坦帕所讲述的“雇佣兵的黄金年代”不禁也渐渐出神。
“而当任务好不容易完成我们回去复命领赏的时候才发现那不是什么普通的任务。”
泰尔斯眼神一动:
“你是说……”
莫里斯叹了口气:
“与它的天价赏格相匹配我们被要求去断龙要塞的军营复命。”
“因为这个任务的悬赏者他的身份贵不可言。”
泰尔斯目光一动。
军营……
贵不可言……
莫里斯望着窗外的街道话语里混杂了忌惮、不屑、后悔等等奇妙的感情。
“没错。”
“那是我们第一次见到贺拉斯王子。”
莫里斯不屑而愤懑地道:
“就在那个混蛋举起酒杯慷慨大方地把成箱的赏金交给我们……”
“再毫不在意地下令把我们全数灭口的时候。”
泰尔斯悚然一惊。
贺拉斯……
他突然想起北地人给他的绰号。
星辰屠夫。
“灭口?那”泰尔斯皱眉道:“那你们是怎么……”
“黑剑”莫里斯叹息道:
“他和贺拉斯是旧识——尤其在他把剑锋顶上王子脖颈的时候他们的感情就更好了。”
泰尔斯默默咀嚼着这一份尘封的旧事。
所以这就是九巨头与贺拉斯的相遇。
跌宕起伏惊心动魄。
泰尔斯突然想起一点:
“那么任务。”
“你们从贺拉斯那里接下的任务是什么任务?”
莫里斯眼神微颤。
那一瞬他从凝重和忌惮里脱出身来脸上重新出现笑容:
“那段旅程也是我们第一次认识她。”
“她?”泰尔斯心中一动。
莫里斯点点头:
“一位贵族小姐被绑架了事涉她的名节我们得低调秘密地解救她完好无损地带回来。”
莫里斯拍了拍自己的手臂咧嘴笑道:
“但是嘛我们后来才发现麻痹的有个屁的绑架咧!”
他无奈地哼声:
“为了逃婚从扮妓女到钻马桶那姑娘可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她才是我们最大的麻烦!”
“逃婚?”泰尔斯想起了什么。
“没错。”
莫里斯呼出一口气望向远方似笑非笑:
“美丽而性感聪慧但霸道的康斯坦丝公主——外号‘小灾星’。”
他语气轻柔像是生怕吵醒了谁。
康斯坦丝。
小灾星……
泰尔斯的眼前突然出现了某个小小的骨灰石瓮。
那个瞬间他心情起伏。
“但你知道朝夕相处这么久我们‘九巨头’们还给她起了另一个绰号。”
那一刻莫里斯的眼里现出缅怀与感伤:
“第十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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