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追问无处

小说:亳地葛生 作者:淮水瓜农
    第四十章

    葛生呆呆地看着他的盒子,那个盒子里,除了他用缎子布包裹着的翠玉镯子,和他的一些零花钱——一串铜板之外,赫然放着两锭黄灿灿的金元宝!

    这样数额的钱,只有当铜铺里需要买最大量的铜板时,老葛才会东拼西凑地凑出来,像葛家铜铺这样的店面,最多只算个手工作坊,养活一家人温饱不成问题,根本算不上富裕,家里使用的钱,一般都是铜板,连银子都很少能用到,更不用说金子了,更何况,这还是完完整整的两锭金子!

    葛生愣了一会才回过神来,他把自己的盒子关上,再打开,打开再关上,反复几遍,里里外外仔细检查,盒子上没有任何破损的痕迹,只有懂这机关的人,用正确方法开了锁,才能将东西放进去,但是,谁能打开我的盒子呢?

    是妹妹桐儿吗?

    不是的,虽然桐儿知道我的盒子怎样打开,但桐儿一直和我在一起,我们刚刚回到家,她还没来得及上楼来。

    是大大和娘打开了盒子吗?

    不会的,他们不知道我盒子的打开方法,即使他们能打开盒子,我们家里,才拿钱出去进了货,家里根本就不可能有这么多钱,如果爹娘真有这么多钱放进来,他们也不会不跟我说的。

    那是谁呢?谁把金子装进了我的盒子里?

    “强盗进了我的屋子,翻了半天,什么都没拿走,最后,我的屋子里还多了两锭金子,难道是强盗放进去的?”想到这个,葛生自己摇头笑了笑。“只有强盗拿别人的东西,哪里有强盗偷偷给别人送钱的?我又不是他的什么人。”

    葛生抱着他的盒子,准备下楼去问问大大和娘。思来想去,葛生觉得这钱只能是大大葛有常放进来的:“或者是大大和娘一直以来存下来的,存了十几年了也未可知,等着我娶亲或者妹妹出嫁用,所以有这样的大数目。”

    葛生一低头,无意中发现,他睡觉的床好像被人挪动过。是的,长期放置的床和橱柜,和地面接触的地方都会留有痕迹,那是灰尘到不了的地方,可葛生发现,床的一条腿旁边,露出了一道没有灰尘的印痕,垫床腿的砖头,被人移动过!

    忽然,葛生脑海里闪现出了一个画面,一个小小的男孩子,用铜铺里的细铁钎子,艰难地刻字,那字迹在葛生的眼前晃动“父亲周开禄”,葛生甚至能听到那个小男孩哭泣的声音,听到他孤独地边哭边说:“爹爹,我把你的名字写到砖头上,我怕自己长大就记不得你了,你为什么不要我了?”好像那个男孩就在葛生眼前,葛生看着他将刻了字的那一面朝下,爬到床底下,把这块砖头换了垫床腿的另一块砖头。

    葛生的心像是被什么刺了一下,隐隐地有些疼,那块垫床腿的砖头上,刻有“父亲周开禄”的字迹。

    “父亲周开禄!父亲,你还活在这世上吗?我已经长大成人,虽然养父母对我恩深似海,我是一定要给他们养老送终的,但我总要知道我是从哪里来的,总要知道父亲周开禄生长的地方,父亲,你在哪里啊?”

    葛生颓然坐倒在床边上,手里的盒子在大腿上颠了一下,玉镯和金锭相碰,发出清脆的响声,葛生忙着用手来抚平,这一看,盒子里又有了一个新发现:在盒子的底部,垫着有字迹的纸张!

    葛生立马把纸张拿出来展开,这是一张用黄丹染成的万年红纸,黄丹染色能耐久,比起桑皮纸和包绸纸,这万年红纸经久不退色,是亳州地区特产的好纸。葛生看手里的这张纸,一眼看出了又老又旧,容不得葛生仔细看这纸张边缘的破损,纸上的文字就一下子把葛生的灵魂抓住了:

    葛生蒙楚,蔹蔓于野

    予美亡此,谁与独处

    葛生蒙荆,蔹蔓于域

    予美亡此,谁与独息

    角枕粲兮,锦衾烂兮

    予美亡此,谁与独旦

    夏之日,冬之夜

    百岁之后,归于其居

    夏之日,冬之夜

    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只读了两句,葛生就抬起头背诵了起来,一口气背完之后,葛生又陷入了疑惑中:“我什么时候读过这个?怎么背的这样熟?”

    现在葛生不想下楼去问老葛夫妇了,他知道,自己现在的大大和娘,没有谁能写出这样的字来。

    “打开了我的锁,在盒子里放了金锭,又放了这一张写了诗的旧纸,”联想到整齐的屋子,一个念头突然在葛生脑海里出现:“这个人,或许一直都知道我,都在关照着我。”

    “爹爹,是你吗?”

    葛生轻声说了这一句,然后就怔在那里了:刚才在楼下,大大和娘明明说过,是强盗头领进了自己的房间!

    桐儿经过一路的惊吓,现在一直躺在葛吴氏的怀里,老葛夫妇俩坐在床边安慰她,老葛颠三倒四地说了许多遍,诸如:家里人平安比什么都好,庆幸自己家里没遭大的祸害,葛生和桐儿兄妹俩都平安回家来了之类的话。桐儿在葛吴氏怀里慢慢睡着了,老俩口把桐儿放在自己的床上,盖好被子,然后去厨房弄晚饭。现在,听葛生说朱总兵带领人马来到,他们也敢天不黑就做饭了。

    天黑以后,饭才端上桌。全家人经过这样的大难,都能平安度过,葛吴氏觉得应该庆祝一下。

    和了面,做孩子们爱吃的旱烙馍,炒了一勺熟芝麻,在蒜臼子里捣成粉,拌上盐和胡椒粉,往炒熟的扁豆丝上一撒,再卷进烙馍里,吃起来那喷喷香。

    喊了两声吃饭,没人答应,葛吴氏说:“桐儿睡着了,喊不应,天这么黑,葛生去哪里了哦?”

    老葛:“没听到他开门出去,八成也累,睡着了。桐儿娘,你去叫醒桐儿,我上楼上叫醒葛生,让孩子们吃饱饭再睡觉。”

    葛吴氏:“是的,这些天,他姊妹两个在外面哪能吃好哦,都叫起来,有他俩都爱吃的烙馍。”

    老葛走上楼去,轻轻推开门走进去,快走到床跟前的时候,喊了一声“葛生”,黑暗里,他看得并不真切,只看到葛生坐在床边上。

    葛生短促地答了一声“哎”,然后快速将写着《葛生》一诗的纸张折好放进盒子,双手用力往中间一挤一拧,把盒子关好,顺手塞到枕头旁边,人就站起来,站到了老葛的眼前。

    老葛:“没睡呀,你娘以为你累了,睡着了,叫我上来喊你吃饭,你娘做了你喜欢吃的烙馍。”

    葛生:“我刚才睡迷糊了一会,才醒,肚子饿了,正想吃饭,我要吃十个烙馍”,说着就往外面走,边下楼边喊:“娘,你做的烙馍可够我吃的?我饿得很。”

    “够哦,够哦,管你吃够。”

    红芍伏在母亲祝氏的尸体上,撕心裂肺地哭着,黑暗、孤独、悲伤、恐惧……每一样都能令一个女孩疯掉,红芍就在这样的夜里哭泣,哭得太久了,自己也不清楚是困了,还是哭到昏厥了,迷迷糊糊进入了半睡半昏的状态,直到第二天早晨太阳升起,才幽幽地醒来。

    红芍醒来后,踉踉跄跄地走到门口,早晨的阳光,从隔壁朱公书院那株枝繁叶茂的腊梅树间,一缕缕越过院墙,洒到红芍的脚下;一群洁白如雪的鹭鸶鸟,伸长它们细细的颈子,从前面小水塘边的树上,忽地一下,一起飞了起来,在红芍的头顶上排出“一”字队形,向着北方展翅飞去;微风吹过,花戏楼前的大铁杆顶上,铁铃铛叮铃铃作响……

    如果没有脚下干了发黑的血迹,这一切,是个多么好的早晨啊!可这样的早晨,在红芍的眼里,风声、铃声是悲歌,树叶间穿过来的光线像挽联,那洁白的鹭鸶羽毛,就是自己的孝衫啊!

    “我要找人来”,红芍一遍一遍自语着。

    找谁呢?大院子里没有人。红芍现在知道了,这些跑南走北的生意人,他们的嗅觉比一般人要灵敏的多,早在亳州遭祸害之前多时,他们就离开了这里。院子外面的人从来都没有交往,要是骆妈活着或者还能认识几个人,红芍只认识葛生一个。

    “葛生,葛生,你说了回家看看,没事就回来找我,经过了一夜,你为什么还没来?是你家里出事情了吗?”

    红芍带着哭腔,又一遍一遍说:“你为什么还没来?”“你为什么还没来”……

    “我来了,”一个成年男人大声地说着,话音没落,人就走进小院子来,他的后面还带着三个人,这些人手里或者身上都带着刀棍等家伙。

    红芍迟缓地转过身,睁大眼睛看着进来的这些人,语速慢慢地说:“没有东西了,一样值钱的东西都没有了,人都死了,一个活人也没有了,你们来迟了……”说到后面,就只有声没有音了。

    领头的那人走到红芍跟前,伸手抓住胳膊,扶住摇摇欲坠的红芍,不让她摔倒地上,大声地吩咐身后的人:“你们仨,四处查看一下,看看里面什么情况,”转过脸对红芍说:“芍儿,你不认得我了?我是二哥,你十二岁那年,我来这里住了七八天,我是你二哥,咱爹叫我来看看你。”

    红芍慢慢地抬起上眼皮,斜着身子看了看眼前的这个人。红芍对于自己十二岁的时候,家里有没有来过这个人,印象不是很深,仅仅从这人的脸上看,不错,这人眉眼间的神态像极了父亲廖洪顺。

    红芍张张嘴,想说什么,但没说出话,自称二哥的人,以为红芍不相信自己的身份,用另一只手从腰间摸出了一串钥匙,举到红芍眼前:“这是家里所有的钥匙,戏楼上的,暗柜子上的,这院子门的都在……”

    没等他说完,红芍就已经看到:钥匙串上挂着一个小桃篮,就是用桃核细细地雕刻成篮子形状的饰物,那个小桃篮是爹爹廖洪顺从外面买来给红芍玩的,红芍用绣花描红的笔,在上面画了一小朵芍药花,然后编了结实的丝线,把桃篮系在廖洪顺的钥匙串上。

    看到这个系着桃篮的钥匙串,红芍努力地眨了眨眼皮,然后闭上眼,人摇摇晃晃地倒向一边。

    来的这人就是红芍同父异母的哥哥,廖洪顺妻子所生的第二个儿子。

    在红芍十二岁的时候,父亲廖洪顺带着他来过这里,那时候,他已经是一个十七岁的俊朗男子了,来到这里,也不在红芍家的小院子里吃住,多数时候是和商会里的朋友了解行情,结伴游玩,晚上的时候,就在看戏的二楼房间里住下。

    红芍依稀记得:父亲某一天带着自己去楼上见过这个哥哥,在红芍的印象里,只知道父亲喊他:“朗儿”,父亲吩咐自己喊他“二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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