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各怀心事

小说:亳地葛生 作者:淮水瓜农
    第二十七章

    红芍本来想过来和母亲说说话,这一张口,就遭到祝氏恶语相对,不由自主地回道:“我爹爹死了,你又能落着什么好处?我能怎么办,好歹我也会个手工活,大不了自己做活养自己,倒是你,能怎么办?”

    祝氏听了这话,更加恼怒:“我能怎么办?还不是因为你,要是没有你,我做啥也不能就蹲到这屋里,等着他回来,我但凡拿拿腿,就走了,走到谁家不是个吃饭?你现在大了,翅膀硬了,你自己做活养自己,不要我了,你吃奶的时候,怎么不这样说?你个没良心的,我一个人熬你长大,我容易吗?”

    看祝氏又哭又说,红芍本来想回她:“谁说我不要你了?”但张张嘴,又把话咽下去,喘了几口粗气,回到她的绣活架子旁边坐下,也不动针,自己坐在那里生闷气。

    祝氏心里不好受,总要找个出口发泄一下,这时候越说越难受,坐到椅子上哭起来,边哭边说着陈年往事,诸如:她自己十几岁就在这院子里,廖洪顺怎样把她弄到手;还有红芍小时候生病,她怎样着急送医之类的,那声调,跟花戏楼里唱哭腔戏的几乎不差什么,红芍听着心烦。

    骆妈先过来劝红芍:“芍啊,你都这么大了,你娘就这脾气,你还不知道吗?她说的,你莫进心里,过一会就没事了。”

    骆妈这样一说,红芍心里酸酸的,眼泪就流了下来:“我还不如死了,这样活着什么意思?爹不要,娘不疼的,整天守着这个破院子,说句话都不行,要是春天我爹爹再不来,我放把火,把这屋子都烧了,省的要在这里哭……”

    骆妈觉得红芍也挺可怜,一个青春活泼的孩子,就呆在家里闷着,也没有个人说笑玩乐,于是跟红芍说:“芍啊,你莫气了,我出去买东西,带着你出去玩,快去洗洗脸,打扮打扮,跟我出去一趟,散散心,就好过了。”

    看红芍去换衣裳,骆妈又劝祝氏:“你心里不好受,也别总拿孩子撒气,孩子大了,也有心事了,要是芍儿有什么不好的,你看,就咱俩还活个什么劲儿呢?我知道你就这脾气,一会子就好了,但你在孩子面前,说话好歹留着点,等我在跟前的时候,你跟我说就是了。别难过了,老爷秋天没来咱这个,过年也寄了钱了,也没短你娘俩的花销。好了,咱今年过年也没个年样,连个元鱼肉都没做一碗,今儿个过了初五了,我去街上看看,看可有卖的,要是有,我给你买只老母鸡,回来炖一大锅,够吃好些天的,给你补补,还有,我顺便带芍儿出去开开心,你在家里好好的奥。”

    随着年龄增大,祝氏这几年,越来越依赖骆妈,骆妈说话慢慢的,声音也不大,有种抚慰心灵的感觉,祝氏愿意信任她。在骆妈的抚慰下,祝氏慢慢平复了一些。

    骆妈带着红芍出了花戏楼的大院子,出了门,没走几步,红芍就停下来:“骆妈,腊梅季到了,朱公书院里的腊梅开了,我从咱家的院子里,就闻到了腊梅花的香气,你去买东西,我到里面看一会腊梅花,就像往年一样,趁着这年初几的,里面没有人,我偷偷溜进去看一会,你回来的时候,从这里叫着我,要是时间长,我自己就先回去。”

    骆妈把红芍送进了朱公书院的院子里,留下红芍在那里看花,自己挎着篮子去买老母鸡去了。

    这书院,和红芍住的院子相挨着,对这个院子里的布局红芍都熟悉,她停留在一株腊梅树旁,那是一株三十年以上的腊梅树,树干生出一大丛的枝条,每根枝条上都开满了带着蜡质光彩的嫩黄色的花朵,整个树冠下,都散发着沁人心脾的芳香。红芍仰着头,轻轻地嗅着腊梅吐出来的芳香,然后闭上眼,深深地呼吸,仿佛要用这馥郁的芳香,来洗涤五脏六腑似的。

    突然,红芍听到有两个男子一边说话,一边往这院子里来,在这两人即将进入山门的时候,红芍打开了过道里面的侧门,进入了过道旁边的屋子里。这屋子不仅有一扇门,还有一扇用木头拼接的格子花窗,红芍躲进里面,从窗格子里面往外看,想等那两人离开以后,自己再出去。

    那两个人进来以后,却并不急着走,不一会,又来了其他人,这些人在过厅里说话,然后诵读诗歌。

    红芍忍不住从窗格子里看出去,她的目光正好看到了葛生,虽然有人遮挡住了一半的身影,但这一半的身影,已经使红芍心生欢喜。等到葛生诵读:

    小黄城外芍药花,

    十里五里生朝霞。

    花前花后皆人家,

    家家种花如桑麻……

    这些句子,每一个字都落到红芍的心上,她看清了葛生的面目,听清了葛生的声音,红芍觉得葛生读出的“芍药花”,就像是在喊自己的名字一样,使她忽然红了脸庞。

    等到葛生看过来的时候,红芍正痴痴地望着葛生,脑子里翻过无数种想法:她想知道这个男子是谁,家住哪里,多大岁数,有没有娶亲……总之,她想知道关于葛生的一切。葛生他们诵诗结束,从过厅离开,到旁边的屋里喝酒去了,红芍还舍不得立即离开这里,还时不时地从窗格子里偷偷望一望。

    等到葛生来这屋外找她的时候,红芍既紧张害怕,又暗自欢喜,她既不敢站出来和葛生打招呼说话,又不愿意让葛生就这样离去,她怕葛生若是离去,以后就没有机会了解和相识了。

    但是,红芍从小到大接受到的教育,使她不能也不敢直接对葛生袒露心迹,看到葛生堵住了她的门,红芍又害怕了起来,她担心葛生看到她之后,会做出莽撞的事情来,这个角门并不牢靠,男子使劲一推,就足以将门打开。

    “要是这个人推门进来了,怎么办?”红芍这时候心情复杂,她想了解对面的这个男子,又怕这样和他直接面对,于是,情急之下,红芍说出了“家在花戏楼里面住”的话,说这话,红芍想表达:“你莫做荒唐事,我家就住隔壁的”这样的意思,来吓阻对方,潜意识里,也想着:“如果你有意,总不难找到我。”其实,这样的话,也是葛生最想听到的。

    红芍说完这句话,感觉自己的面颊滚烫,人就躲在屋内的一角,再不回话。听到葛生离开窗户之后,她趁着那边互相敬酒说话,瞅准一个时机,悄悄开了门,从过道紧走出去,跑了几步回到了家里。

    骆妈刚刚回到了院子里,看见红芍红着脸跑回来,忙着问:“我刚从那边过来,看那些人在喝酒,我以为你早就回来了,咋啦?在外面遇到了啥人了?”

    红芍哪敢说出真相,支吾着跟骆妈说:“你也不去接我,我在那里看花,听到有人,就出不来了,慌忙躲到门旁边的屋里,急死了,好容易才偷偷跑出来。”

    “你也是,住这个院子里,除了到那边楼上听戏,也没接触个什么人,见了人就吓得躲,这以后说婆子家了,还不敢见人,怎么办?”骆妈说着笑着,红芍心里有事,听到后更加害羞,脸红心跳,赶紧钻到屋里关了门。

    葛生回到家里,一进门,就看到葛有常正在拾掇铜铺里的工具,于是走上前去问:“大大,咱哪天开门?”

    “过了十五,十六再开门,咱这行业,开门早也没多少生意,要是本城里老家老户的来散买个啥,咱这又不缺”,老葛用目光在铜铺的货架子上扫视一遍,那里面,葛生做好的器物还有许多,摆满了货架子。

    “那我们这些天,都可以好好地玩了,咱一家人打麻将。”

    葛生说这一句,葛吴氏正好从后面的住房里过来,随口问道:“又要打麻将?”

    老葛接着她的话:“不打,我不跟你们打麻将,你跟桐儿姊妹俩个光打通张子,哄我们俩老的钱,打来打去,钱都赢到桐儿腰里去了,我不跟你们打麻将。”说完,和葛吴氏相视而笑。

    葛生也会意地笑起来,双手拉着葛吴氏的一只手,连着自己的身体甩荡起来:“娘,大人挣钱就是给孩子花的呀,我大大又不会花钱,还是把钱给我妹,你看,咱家里,好东西都是我妹买的。”

    “好,好,家里的钱,都给你俩花,不要把我俩个老家伙饿着就行,莫晃了,你要是把我晃晕了,我就忘了家里的钱放哪里了。”

    “那说好了,我叫我妹来打麻将。”

    老葛忙着说:“今儿个、明儿个都不行,我和老曹有活动,说好的喝往年酒,我不陪你们打麻将,你们娘仨一条心,我一回都没赢过。”

    葛吴氏笑道:“那是你打的孬,不会算牌,来不过,莫找理由。”

    老葛止住笑,认真地说:“我明天真有事,你们娘仨看戏去吧,莫到河底下露天的地方看了,风吼吼地,冷。花戏楼里明儿个有戏,进去听戏去,桐儿喜欢听戏,你们到里面,莫抠迹,要个座,买点瓜子花生,点壶茶,咱家现在也不是享受不起,葛生,照顾好你娘和你妹。”

    花戏楼一个词,点燃了葛生的心事,他脑子里又响起那句:“我家在花戏楼里面住”,葛生正准备筹划如何进到花戏楼里面,能否再见到那个女孩呢。

    听到老葛的话,葛生立刻接过来:“好好好,明天我们去看戏。”

    到了该去看戏的时间了,葛生从自己住的二楼下来,桐儿已经穿好了出门的衣裳,那是一套专门为了过年走亲戚穿的新袄裙。

    葛有常家并没有什么踏实亲戚,葛吴氏的哥哥吴老大去世以后,她的嫂子也不再来往,除了曹百里,过年的时候,老葛家也就和挨边邻居们互相道个“过年好”,一直在家里呆着,桐儿的这套新衣裳还没派上用场,今天,要和母亲、哥哥一起去花戏楼看戏,桐儿才把这身新衣裳整整齐齐地穿上。

    葛生站在上楼的第三级台阶上,手扶着栏杆,面带微笑,看着桐儿,桐儿并不知道葛生在看她,她在镜子面前仔细端详自己,时不时地左右转一下身,看自己腰身收的恰到好处的衣裳。

    桐儿长得像葛吴氏,真是个好看的人呢!现在又正是花样的年华,穿上新衣裳,镜子里面和外面,都流露出动人的样子来。

    葛吴氏在一旁看着,颇有感触地说:“我桐儿真好看,你看这小腰细的,小脸水灵的,这衣裳穿到身上,更衬着脸好看了…… 唉,娘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一件新衣裳也没穿过,在村子里,就是个灰头土脸的丫头,好容易有了新衣裳穿,就是你爹爹送去的,穿上了新衣裳,就嫁到这家里了,然后就生了你,我真是应了那句话‘草棵里的葫芦,没见天,就老掉了’,我桐儿帮娘好好地捞捞本,多穿新衣裳,多好看些日子,唉,就是便宜了葛生了。”

    葛生在楼梯上站着,并不知道葛吴氏的心事,听到这句,不明就里,以为葛吴氏说自己也穿了新衣裳,占了便宜,忙接话道:“那我以后少穿新衣裳,好看的衣裳都让我妹穿,反正我妹穿哪件都好看。”

    桐儿正对着镜子,自己欣赏自己,听到葛生的声音,扭头循声望去,看到葛生站在楼梯的第三级台阶上,穿着当时最时尚的衣帽,手扶着栏杆,侧身而立,笑盈盈地看着自己,不知怎的,桐儿突然心慌了起来,她感觉有一种热力,呼地一下升腾起来,冲到了脸上。

    这是从来都没有过的体验,桐儿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脸热心跳,为了掩饰自己的窘态,她扭头不看葛生,将脸趴在葛吴氏的肩上,冲葛吴氏撒娇:“娘啊,你看我哥,他偷看。”

    葛吴氏和桐儿说话的时候,也没有看到葛生站在那里,葛生一发出声音,她就心里打鼓:“坏了,我说便宜了葛生,葛生是不是听到了?老葛千叮咛万嘱咐,要我把紧口风,不能让孩子们先知道,我怎么说了这句?”等葛吴氏听完葛生的话,觉得葛生并没听出她话里的意思,轻吐了一口气,拍着桐儿的肩背,说:“你哥看你怕啥呢哦,你俩个,从小看到大,谁啥样,都清清楚楚的,不要偷看也知道。”

    葛生从楼梯上下来,走到桐儿母女跟前:“娘,你跟我妹都准备好吗?准备好了,我们走,看戏去。”

    桐儿慌着说:“你到前面等下,我跟娘一会就出去。”

    桐儿装做找手帕子,低着头,在自己的小橱子跟前墨迹半天,觉得自己的脸不热得那么厉害了,才转过来喊葛吴氏。

    老葛的家里,本来住的就两间房,后来生意好了,在这两间房子上面加盖了一层,这样,住的房子就成了两间两层了。葛生和桐儿渐渐的年龄大了,住在一起,老葛不放心。葛生让桐儿住楼上,自己在楼下和父母一起,桐儿说自己胆小害怕,不敢一个人住,这也正合老葛的心意:桐儿毕竟是个女孩子,还是放到自己跟前放心些。后来老葛就让葛生一个人住楼上,桐儿在老葛夫妻俩的房间里,加了一个隔扇,住在里面。桐儿住的这屋子,和葛生一个人住的楼上两间比,窄小的太多,葛生觉得桐儿吃了亏,专门到船业会馆,托人买了一面穿衣镜,回来后,葛生亲自手工做了镜框,放在楼下给桐儿。这穿衣镜子,听说是从外国买到的,和以前这里人们使用的铜镜子比,真是货比货,得扔,只要使用了一次这个镜子,人们就再也不愿意用原来的铜镜了。

    桐儿出门前,在镜子里仔细地看了一下自己的脸,看着并没有什么不妥后,才跟在葛吴氏后面,由葛生带着,一家三口人从打铜巷,经过洪济桥,沿着南京巷,经过里仁街,最后来到了花戏楼前面的大牌坊底下。

    桐儿开始出门时,心里还打怵着,后来慢慢地平复了情绪,到了这里,她才发现:葛生的腰间,今天除了挂着一个好看的荷包,还有一个制作精美的带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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