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微亮,空气还有些凉,安乐已严整穿戴,准备出门,内心轻叹:也就只有跪祠堂的时候起的最早了,今天一定要表现乖巧,速战速决。
内院本在明家大宅深处,离宗祠甚远,这个时辰院子里只有几个收集晨露的女弟子,小心翼翼地握着玉瓶等着叶片上的露珠滴落。据说用晨露泡的茶,味道是极好的,但她是个大俗人,完全尝不出和普通河水、井水有什么区别。走到了外院,也是冷冷清清,就只有几个打扫的弟子,见了她问好。
安乐还不知大事要发生,一路上哼着小曲,终于走到宗祠了,远远就见到明二叔、明家几位长辈、明大哥、明二哥以及明小六已经站在里面等她,赶紧露出一副恭顺之态。前家主故去后,由大哥明演继承家主之位,对外交涉招待全权由他负责,而宅内一切大小事宜全归明二叔管。他今天干嘛来了?
安乐心虚地踏过门槛,完全不敢抬头,要知道这几位长辈的目光像利剑一般,盯得她浑身不自在。明大哥还是一副温柔模样,淡淡地对她笑了笑。明二哥在一旁瞟了一眼,冷哼一声,态度十分不友好,这明泽完全是真性情,向来看不惯她和明润,装都不装一下。
还没等明二叔张口,安乐赶紧“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假装悔悟,“明二叔、明大哥,安乐知道自己这次行事荒唐,丢了明家的脸,请求重责!”说完立马对着明家祖先牌位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强行挤了一滴泪出来。
“安乐,你北家是从我明家千年前分出的一支,但早已自成一派,向来以剑法享誉江湖,你出身于此理应清贵,知书达理。当年你年幼惨遭家门变,虽上灵扶山聆听教诲,但明家女眷伶仃,耽误了你作为女子该有的教养德行。本次姑且……”还是明二叔好说话,看上去古板固执了些,但关键时刻就会放她一马。
“安乐有愧明家教诲,也无颜面对北家列祖列宗。”安乐赶紧打断,又向右边的牌位磕了三个响头。这明家宗祠不仅供奉了自家的牌位,昔日依附于明家的世家,但凡因明家而灭的,皆陈列于侧,而她北家的就在右边。
明二叔好像没这么快就放过她的意思,继续言道:“昨日之事……”
“安乐认错,安乐知道昨日的行为罔顾明家所教礼仪,是安乐鲁莽荒唐,请明二叔重重责罚!”安乐只想快点结束,虽然来到这个世界十几年,但她还是不习惯跪着,太难受了。再说了,安乐之所以这么有底气,是因为她知道沐泽会就只有几天了,明家不会不让她去,所以罚不了她几天,等半年后再回来,谁还记得之前的惩罚。
“你受人所托才至于此,罚是免不了的,二叔怜你,也就小惩大诫吧。”
诶?明演为什么会这么说?难道他已经知道了她们三个的事了?不对啊,她昨天在后院的时候大家还以为是她的呀,不会是这两个小妮子良心发现跑来认错了吧。千万别啊,她已经打算一口咬死了,她犯错不过是抄书、跪祠堂,但这事要是放在她俩身上,搞不好会被逐出明家。不过话说回来,短短一夜之间,他们是怎么发现的?
“和静、和娴二人,不过外室弟子而已,教唆内室弟子做出如此丑行,简直是品行恶劣。”明二叔口气明显上火,一脸怒色。
“明二叔,你千万别生气,保重身体最要紧。其实是我自己的主意,和旁人无关。”虽然心里之前骂了她俩一万遍,可是这种危急时刻,安乐还是很讲义气的。等她回去了,得让她俩好好补偿她才行。还有她是真的很讨厌这种说法,亲近之人做了好事是天生的聪慧的,做了坏人就是受人挑唆的,这也太双标了。
“安乐,你不必替她二人遮掩,二叔与六弟已查明真相。”什么情况,什么真相啊。
“不是的,明二叔、明大哥,这诗确实我作的,信也是我送的,真的和她们无关,要罚就罚我一个人吧。”
“哎,安乐你养于深院,不谙世事,受人蒙骗久矣。” 这件事可大可小,没必要说的这么过分吧。
“明大哥,我……”安乐还想多辩解几句,便被明演打断。
“此二人已供认不讳,此事便了结吧。”明演的话让安乐内心一冷,他平日不太过问宅内的事,一旦插手的必会严惩,所以,此次他为什么来掺一脚。
“那她二人的处罚是?”安乐声音都颤抖了,只要不逐出灵扶山一切都好说。
“关心关心你自己吧。”明二叔厉声斥责,“你就跪在这,《女则》和《家训》各抄百遍,抄完再起来。”这处罚对安乐来说还好,还能接受,那和静、和娴呢?安乐用渴求的眼神看着明二叔。
“她二人你自己去看吧。”安乐最讨厌的就是这样,明演永远一副温和模样,做事却毫不留情面。抬头仔细瞧瞧这些人,明家的各个长辈都是一副恨铁不成钢、对她很失望的表情,明泽一脸玩世不恭在一旁冷笑,而明润站在她侧后方,一言不发。
“还不快去?”明泽倒是提醒了她,安乐行了大礼,连忙赶去。
赶到时,院子里已聚集了众人,围了一个圈,皆在掩面哭泣。有两幅竹架放在地上,躺着人,蒙上了白布。看到这些,安乐脑子像炸了一样,一片空白,耳朵里也嗡嗡作响,腿像灌了铅一般,不敢上前。
“发生了什么?为什么都在哭?”安乐的声音都在颤抖。
见无人作答,安乐大喊一声“说呀!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人从背后边抽泣边小声说道:“家主和族长说和静师姐还有和娴师姐,做了丑事,以后不必再留在灵扶山,两位师姐接受不了就自缢了。”
安乐猛然回头, “胡说!不可能!”此时安乐面色可怖,吓得那人连连后退。
“我自己去看看。”安乐喃喃自语,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其实安乐自己也清楚,这里和古代一样,名声、名誉最重要,逐出师门说明德行有亏,在外会被戳脊梁骨的,十个有九个都会选择自杀。
“安乐!算了。”突然一只有力的手臂拉住了她,回头看是明润。安乐甩开他的手,问道:“为什么算了?明六公子难道就没有什么要和我解释的吗?”明润比她高大半个头,连质问都要仰着脸,在气势上就输了一大截。
“没有。”明润的脸色依旧冷淡。
“好,那我问你,明大哥说是你昨日发现的,请问明六公子是如何发现的?”
“不便在此多说。”
安乐又急又气又悲,知道明润这样说了就肯定问不出什么,便扭头不再理他。
缓缓走向白布,想到昨日还一起嬉闹的二人,如今永远的躺下了,安乐就一阵伤悲。安乐轻轻的掀起一角,和静的脸面目有些扭曲,神色痛苦,自缢的时候一定挣扎了好久。安乐又握起了和娴已经僵硬的手,终于眼泪止不住地往下落,泣不成声。
“安乐师姐何必在此惺惺作态。”
“就是,安乐师姐热闹凑够了便请回吧。”
“安乐师姐乃贵人,还是速速离去,别让我们这贱地玷污了您。”
众人伤心够了,眼泪擦干了,就开始用言语攻击安乐。和静、和娴二人平日里不仅经常带着一众女弟子读书习剑,更多的时候更像长姐还给众人做饭缝补,几乎没有人不称赞说好。如今她二人自缢,众人都以为因为顶替她而自裁,故而对安乐满腹怨言。
但是,诚然她不像和静、和娴二人一般当爹又当妈,但从小内室的好吃的好玩的她从未吝啬过。他们淘气了、闯祸了次次都是安乐来抗,如今受无端指责,她平日对她们的好都进狗肚子里了吗,安乐倍感心寒。
“大家这是在怪我吗?”安乐努力压着声音,环顾众人,个个目光冷冽,一言不发地看着她。安乐内心一阵凄凉,还想再启薄唇,一旁的明润,不给安乐多说的机会,强行拉走了她,离开了这难堪的境地。
安乐也不言语,仍由他带着来到了后山她常去的瞭望岩。二人默默无言,驻足对视。安乐才发现,眼前一袭蓝衣的少年脸色有些憔悴,嘴唇也有些发白。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一起长大的,现在却这么陌生。
一直以来,明润都以冷淡示人,事实上他也确实如此,不主动招惹是非,是非找上门来也不理会。她也理解这个时代,这次事件有些过火,女子私自告白有伤风化,尤其是在那种场合。可是如果只是交给明二叔处理,处罚根本不会这么重。到底有什么理由非告诉明演不可?
“现在可以告诉我昨天你是怎么发现的了吗?”安乐决定把事请弄清楚。
“你我本有婚约,断然不会多此一举。”安乐听罢,只是苦笑。明二叔一直是这件事的拥护者,虽然家主在世的时候一再回绝,但直到家主去世婚约也没定下来。
“不作数。然后呢?”
安乐见明润微微皱眉,想了想还是不作回答,继续问道:“明大哥为什么会插手此事,你找的他?”
“算是。”
心里一阵失望袭来,望着眼前的少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还奢望他能好好解释一下,想听他说不是他,她还心存侥幸认为这都是误会,果然是清贵门第的做派啊。好吧,原来如此。过了良久安乐才缓过劲来,只能回复一句——
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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