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吱呀”一声，刘刈伸出半截脑袋，先是向里面探了探，四下无人，这才小心走进里间。
刘簟秋紧盯着纱账外晃动的人影，拳头不由自主攥紧。
他走近时，刘簟秋屏住呼吸，双目紧闭。
淡淡的郁金香味透过纱账徐徐而来，刘簟秋蹙着眉，地府还有熏香？
郁金花香是刘刈最喜欢的味道，不管是在府中还是在宫中，他在的地方，都会用郁金花的熏香。
先前，郁金花香是刘簟秋最喜欢的味道，直到那一夜……
“知道朕为何喜欢郁金花香吗？”刘刈笑着看着她，刘簟秋噙着泪，眼睛哭得红肿，恨不得把他撕成碎片。
刘刈撩起她垂在耳边的碎发，“因为是你喜欢的味道，闻到这个味道，朕就能想起阿姐。”
“禽兽，你就是禽兽！”刘簟秋咬他，在他的肩膀上咬了一排牙印，咬破了皮，渗出血。
她哭着求他，他始终无动于衷。
刘簟秋咬着牙，自此，她对郁金花熏香厌恶到骨子里。
刘刈立在纱账外，来回踱步，时不时挠挠脸颊。
许久，他才掀开一角，目光柔和似水，“阿姐……”
刘刈半蹲下身，眉头微蹙，声音细软，刘簟秋的心跳停了一拍。
燥热的气息轻浮在脸颊上，她的身子不由得冷了几分，他继续道：“如果你现在醒来，我便不再欺负你了。”
温热的物体忽然敷在手上，刘簟秋登时睁开眼，反手抓着刘刈的手腕，顺势拽着他的手臂。
不及刘刈反应，刘簟秋翻身压在刘刈的身上，另一只手握着他的脖颈。
“畜生，我要杀了你！”
“唔……阿姐……”刘刈的脸胀得通红，五官扭成一团。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他断断续续的说道。
刘簟秋眼圈湿红，又是对不起，“你没资格说对不起！”坏事做尽，一句对不起就可以一笔勾销吗？
刘簟秋一心想要杀死刘刈，眼前却浮现出刘刈死前惨白的笑，刘簟秋的手稍松了些，滚烫的眼泪落在刘刈的脸上。
“咣当”一声巨响，湘夫人一脚踹开木门，“刈儿！”她大惊失色，几个箭步冲进里屋，一把推开刘簟秋。
刘簟秋的背脊撞在墙上，阵阵疼痛从背部袭来。
“死丫头，你难道想杀死你的弟弟吗？”湘夫人抱紧刘刈，看到脖颈上骇人的紫色掐痕，心整个都揪了起来。
刘刈咳了几声，黑翘的睫毛上沾着泪珠，他望着湘夫人，“小娘，我没事儿。”他轻声说。
湘夫人手颤抖着，一对圆溜溜的杏眼瞪得跟核桃似的那么大，眼神满含怨气，“啪”的一声，刘簟秋白皙的脸颊上赫然多了个红色的五指印。
刘簟秋回过神，看着湘夫人，目光呆滞。湘夫人原名湘玉，是宣武帝和王皇后最信任的女官。在太子刘琦四岁时，宣武帝将她赐给父亲当二夫人，为的便是在将军府照顾刘刈。
湘夫人对宣武帝和王皇后忠心耿耿，对刘刈很是疼爱，捧在手心上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把刘刈宠成了无法无天的小霸王。
奈何湘夫人命短，在刘刈生病去乡下养病的时候，她忧虑过度，积郁成疾，不等刘刈回来，便撒手人寰。
脸颊火辣辣的疼，好似烧了起来。刘簟秋捂着脸颊，很疼，她到底是在地府还是在做梦！
“小娘！”
在湘夫人第二个巴掌快要落下时，刘刈惊叫着抓住湘夫人的手，身子挡在刘簟秋的身前，“不要打阿姐。”
刘簟秋的眉毛颤了颤，心脏停跳了一拍，她目光诧异，盯着刘刈瘦小的背影，人整个都缩了一圈。
她定然是在做梦，刘刈是绝对不会这样护着她的。
湘夫人扫了眼刘簟秋，云雾眉拧成了一个疙瘩，她缓缓放下凝滞在半空中的手，愤恨不平道：“若你再对刈儿不善，我定要了你的命！”
“二夫人，老爷来了。”
落霜声音刚落下，高大挺拔的人影便映入眼帘。刘簟秋盯着那道逐渐走近的人，周遭霎时安静下来，只能听到她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和铿锵有力的心跳声。
刘卫着一席墨衣，魁梧高大，身姿挺拔如松。因常年在外打仗，皮肤黝黑粗糙，眼角有一个肉眼可见的刀痕，这道疤痕是孝建八年在豫州抵御魏军时留下的伤疤。
前世，父亲常常提起这场战事，他以少敌多大败魏军，夺回被占多年的豫州，为此父亲对眼角的伤痕很是自豪。
“究竟怎么回事？”他严肃的目光落在刘簟秋身上时，顷刻间化成四月暖风，紧皱的刀眉也舒展了些。
湘夫人哭着向刘卫哭诉，刘簟秋盯着刘卫，连湘夫人说了什么也没有听到。
刘簟秋的眼眶酸热，滚烫的眼泪在眼眶中直打转，她的嘴巴一张一合，只字未吐，眼泪断了线似的往下掉。
“爹——”刘簟秋再也忍不住的叫出声，飞扑到刘卫的怀里。
刘卫正想开口，刘簟秋哭着抱着他，堵在嘴边的话硬是咽了回去，锋利的目光也变得柔和慈爱。
身子是热的，有心跳，刘簟秋的头埋在刘卫的怀里，“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爹了。”哪怕是梦也好，哪怕只有一瞬间也好。
刘卫叹口气，“簟秋，爹就在这里，爹不走。”
“你能醒来就好，能醒来就好。”
湘夫人绞着帕子，心里很是瞧不起刘簟秋，就会仗着刘卫的疼爱卖惨，她咬了咬唇，细眉一撇，委屈道：“老爷，刈儿是有错在先，但是错不至死。簟秋竟然想要掐死刈儿，若是我再来晚一步，我的刈儿……”说着，眼泪就渗了出来，很是悲痛。
“老爷您看，这一圈都是簟秋掐的，多狠的心。她这是想要刈儿的命啊！”湘夫人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拽着刘卫的衣摆，声泪俱下，“老爷，您要为我和刈儿做主啊！”
刘卫脸色越来越阴沉，他看向刘刈，那一圈青紫的伤痕着实吓人，“刈儿，你不是在院子里罚跪吗？怎么会跑到你姐姐的卧房。”
“我想……”刘刈正想开口，瞥到刘簟秋灼热的目光，惨白的小脸登时绯红如血。他慌忙避开刘簟秋的目光，垂下头，“我……我……”他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再也听不见。
“刈儿知道自己做错了，便想来探望簟秋，却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老爷……”湘夫人急忙接上刘刈的话茬，哭得愈发的凶。
刘刈眉头紧皱，厉声道：“那为何不和我说？”
“这……”湘夫人一时答不上来，哭声更大了，不住抹泪。
刘卫揉了揉眉心，只觉得聒噪，他叹口气，轻拍刘簟秋的头，柔声道：“秋儿，你刚醒来，先躺在榻上。”
给刘簟秋盖好被子，他才问道：“秋儿，你昏迷数日，如今醒来爹很高兴。
刈儿把你推到湖里是他不对，爹已经罚了他。你若有委屈，你告诉爹，让爹再罚他，但是你为什么要掐刈儿呢？”
推到湖里？昏迷数日？
在她十六岁时，刚入春，她正在湖边静坐，刘刈为了吓唬她，把她推到了湖中。她不会凫水，若不是藿春眼疾手快，立刻跳进冰寒刺骨的湖中把她捞了出来，她就成了湖中的一缕孤魂。
幸好她自幼习武，身子比寻常女子强壮，也昏迷了四五日，若是普通女子，怕是无力回天了。
但是她醒来后，多了个怕水的毛病，尤其是大河湖泊，会让她喘不过气。
刘簟秋的手摸了摸脖子，触感滑腻，没有任何伤口。她真的回到了十六岁，刘刈还是她的弟弟，她还没有遇到何坚，一切都回到了原点。
“爹！”刘簟秋喜极而泣，环着刘卫，整个人都埋在他的怀里，“太好了！太好了！”
刘卫和湘夫人一愣，对刘簟秋突如其来的举动一头雾水。
这一世，谁若伤她爱的人分毫，刘簟秋便要了那人的命！
刘刈何坚，上一世不让她好活，这一世便将前世的仇和今世的恨双倍还给他们！
刘簟秋阴鹜的目光落在刘刈身上，刘刈迎上她的目光，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总觉得刘簟秋哪里变得不一样了。
“老爷，您要为刈儿做主啊！”湘夫人的哭啼声打断刘簟秋的思绪，她抬眼看了眼眼睛红肿的湘夫人。
刘卫唉声叹气，左右为难，一边是自己疼爱的女儿，一边是身份尊贵的当朝太子。
“对不起，我希望弟弟不要记恨。”刘簟秋盯着刘刈的眼睛，蹙着眉，眸子染上一层雾气，看着实在是委屈。
刘刈愣了愣，耳郭也染成了绯色，他局促得扭过头，却用余光打量着刘簟秋，极其不情愿的哼道：“谁，谁要你说对不起。”
刘卫松口气，揉了揉刘簟秋的头发，旋即冷着脸，厉声厉色道：“刈儿做事不知轻重，还要继续罚，若再逃跑，就多罚五日！”
刘刈登时跟打了霜的茄子似的垂下头，“哦。”
“老爷，刈儿还受着伤，你怎么忍心？！”
“夫人，就是你这么惯着，刈儿才这么调皮，以后何以成大事？”
湘夫人撇着嘴，眼泪啪嗒啪嗒的掉，委屈尽数咽到肚子里。
刘簟秋望着刘刈离开的方向，唇角上翘的弧度越来越高，这一世，她要慢慢的折磨刘刈，让他感受一把生不如死的滋味。最好在他祸害江山祸害家人之前，去会一会阎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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