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城外环境清幽,风景别致,一处沿湖修建的长廊小亭上,两人站在亭子边缘,眺望着粼粼湖面。
“许久不见宁小姐了。”
楚暝晞并未回头,只是看着远处袅袅水雾,眼中似在怀念,似在追忆,但其实更多是深沉。
宁予清面上挂着淡淡笑意,两手在腰腹前轻轻交叠,左右手搭在一起,站得端正,又不太严谨,略显随意。
“前几日狩猎会上才刚见过六殿下,何来许久一说。”
楚暝晞勉强牵了牵唇角,略显苍凉,“我意不在此。”
言罢,楚暝晞未再开口,宁予清也未接话,空气里一片沉默。明明景色正好骄阳明媚,却平白让人感觉到阵阵萧索,似是干枯已久的岁月,在回忆里落满尘埃。
“是啊,许久未见了。”
“自当年事发,至今,也有十几年了。”
宁予清的眼神也变了,平静之下暗藏汹涌。
宁予清扭了扭头,看了楚暝晞一眼,又转了回去,“当年家母有意帮忙,结果却也什么都没帮上,实在是对不住依妃娘娘。”
楚暝晞垂了垂眸,“宁小姐言重了,柳夫人当年与我母妃交好,二人关系亲密,甚于亲生姐妹,我那时虽年幼,却也知道柳夫人想了许多法子,甚至想将我母妃偷偷带出宫去,可没等成功,我母妃便已遭了毒手。”
“该是我好好谢谢柳夫人才是,何况,我又何尝不知,那之后不久,柳夫人也……”
楚暝晞言语沉重。
当年,丞相府主母柳夫人,也就是宁予清宁予黎姐弟的亲生母亲,和宫中的依妃情同手足,关系甚至比亲生的姐妹还要好。
两人时不时见面聚一聚,聊聊天,彼此陪伴。依妃出宫不易,多半是柳夫人进宫去看她。后来各自有了孩子,再见面时也就带着两个孩子一起。
当时的宁予黎还小,倒是宁予清,同这宫中的六殿下来往颇多,有几分玩伴的意思。
依妃性子温柔,得皇上宠爱,平时却也不爱争抢些什么,只是后来再次有了身孕,遭人嫉恨,被后宫的蛇蝎美人下了毒。
那毒本意只是想让依妃滑胎,但不想依妃体弱,中毒后呕血不止。柳夫人和依妃都知道这是被人盯上了,孩子已经没了,可担心再出事,小心小心再小心,甚至已经向皇上说明,称是没了孩子,心里难过,想回家修养几天,好趁机离宫避避。
但是依妃仍旧是频频吐血,皇上不愿让她离宫。御医频繁来查,那人怕被查出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又下了剧毒。
她们一防再防,可还是没防住,那人势力太大,让她得了手。
依妃,就这么撒手而去了。但那人心狠手辣,仍是不停手,竟设计陷害依妃是与人私通,被发现后畏罪自杀。
只剩下年仅七岁的六皇子,一个人面对宫中所有的猜疑和唾弃。
柳夫人有意保护,但是她虽未宁府主母,却是家族联姻嫁过去的,后来柳府衰微,她这个主母也不好过,若不是和宫内依妃交好,怕是会直接丢了这主母的名头,又哪里有能力去保护几近绝境的六皇子?
好在依妃母族费劲力气,终于是保住了六皇子,证实其龙种身份,虽说日子仍不太好过,但好歹暂且性命无虞。
柳夫人也终于松了口气。
她曾在依妃身死的第二天,想尽办法进了宫,到依妃的寝殿里去了一趟,当时依妃名声被毁,殿里也早已是一片混乱,处处狼藉,冷清无人。
她在里面呆了一会儿,算是缅怀,之后想见六皇子不得,无奈出宫而去。
之后不久,宁予清生了一场大病,卧床不起,柳夫人去寺庙里为女祈福,回来途中却遇上山贼,惨遭杀害,仅留下祈福香囊一只,和两个年幼的孩子。
楚暝晞和宁予清能在当时境地中活下来,真的是不容易。两个孩子,一夕之间长大,懂得谨慎,懂得求生,迫切的想要活下去。
楚暝晞只身一人,宁予清还有一个年幼不知事的弟弟,柳府衰弱,没多久宁丞相便另娶了夫人,宁予清为了让自己和弟弟活下去,不知吃了多少苦头。
姐弟二人没人照顾保护,宁予黎曾被些心怀恶意的小孩子推下冰湖,严寒腊月,又得不到好的救治,自此落下病根,伤了身体,隔三差五就要大病一场。
楚暝晞想到宁予黎的单纯不谙世事,想来是他自小体弱,与人接触少,对高墙里面的黑暗看到的也少。
宁予清为了好好护住这个弟弟,定是费了诸多心思。
他们这些人,能活着,实在是不易。
“宁小姐对当年我母妃一事……有何看法?”
楚暝晞打破了二人之间良久的沉默,将那份无助又顽强回忆撕开了,血淋淋的摊在面前。
宁予清儿时艰难,但此女子确确实实是不简单。如今京城谁人不知宁丞相府出了个大才女,智计无双,曾为当今皇上出过计谋,深得皇上赞许,得了个阶品不低的封号。
个中智慧与小心,远非常人能比。
宁予清偏了偏头,“六殿下是以怎样的身份,来问我这个问题?”
远处波光粼粼,水面的亮光遮掩了水下的暗潮汹涌,表面的美总会让人忽略皮囊下的那份危险。楚暝晞平静开口:“宁小姐果然谨慎。”
宁予清笑而不语。
“不如,就以予黎公子所救之人的身份来问问,恩人对我母亲被害一事,有何看法?”楚暝晞道。
宁予清轻皱了皱眉头,神情冷了几分:“六殿下,小黎救了你,非是想要做你这个恩人,如果可以,我希望他永远不要掺和到这件事情中,也望六殿下,不要将他搅进来。”
楚暝晞见宁予清态度有变,又道:“宁小姐误会了,我只是想说,我和我母妃,永远欠你们一份恩情。”
“柳夫人的,宁小姐你的,如今还有予黎公子的。”
“三位于暝晞有恩,于我母妃有恩。”
宁予清停顿了一下,慢慢开口:“殿下,何意?”
楚暝晞也是迟疑了一会儿,才道:“我知道柳夫人去世后,宁小姐姐弟二人定然也遭受了诸多苦难,所以我本不想将你们再牵扯进来,这也是为什么这么多年从未同你们联系过。”
“但是如今,既然在这小城里遇见宁小姐,我猜,我们应该是,想到一起去了……寺庙,对吗?”
宁予清沉默片刻,才幽幽开口:“六殿下不仅武艺不凡,智计方面,也不遑多让啊。”
这算是默认了。
宁予清到底是透露了些消息:“当年我母亲去寺庙祈福,遭遇山贼一事,太过蹊跷。”
况且后来不久,那间寺庙也失了火,大火连烧三天,最后什么也没剩下。
最近朝廷下令修建水渠造福百姓,所要经过的关键地方,就是当年那间寺庙,所以楚暝晞请旨,主动揽下这桩差事,打算趁机再仔细的查查那间寺庙。
毕竟柳夫人不过一个名存实亡的相府夫人,祈福,山贼,杀害,起火。
多多少少总能嗅到点阴谋的味道。
诸多事情联系在一起,就不得不让人多想——
或许,柳夫人不是意外遇害呢?
宁予清敛了敛眼眸,不知在思索些什么,“我此次来,是听说要修水渠,寺庙遗址即将被拆,所以打算再过来看看,顺便带小黎祭拜母亲。”
楚暝晞点头:“那,不如一起?”
当年事毕竟太过久远,那人势力又太过庞大,想查到有用消息且不被发现,实在太难太难了。
他和宁予清二人现在既然有着相同的猜测,若是同行,自然会比单独行动来的要方便。
只是……
宁予清心想,皇家后宫起火,她若真和六殿下同行,无异于是一脚踩进了这趟浑水里。
这趟水,可不好走。
不过……她,母亲,还有如今的小黎,或许早就已经进了这浑水了。
宁予清抬头看向楚暝晞,毫无遮掩,没有半分避讳之意,直接问道:“话说到这个地步,我就直问了,六殿下以为,当年下毒设计之人是谁?”
这话,问的人和回答的人,都是大不敬。
但是宁予清问了,楚暝晞答了。
“当年身处后宫之中嫉恨我母妃者不少,可有如此势力,做事如此决绝迅速又不留马脚之人,不多。”
“也就当今皇后一个罢了。”
宁予清笑了笑:“六殿下好魄力,与我想到一处去了。”
楚暝晞似笑非笑,眼底深沉:“宁小姐巾帼不让须眉,暝晞佩服。”
“我可以和殿下一道。”宁予清抬眼,看向这个注定一身麻烦的六殿下。
此言何意?
意为,联手!
楚暝晞微微露了点笑意,宁予清又道:“但我有个前提。”
“宁小姐请讲。
宁予清的态度坚决,没有丝毫让步的可能:“我要殿下你,尽最大可能,不把小黎牵扯进来。”
楚暝晞顿了顿:“我会尽我努力,保护好他。”
不牵扯,难。
他二人若真的联手,皇后大皇子不可能看不出来,宁予黎既是宁予清亲弟弟,本身就在这个漩涡里,想要不牵扯,谈何容易。
他能做的,只有保护。
宁予清显然也清楚如今情况,攥了攥拳,无言。
“好!”
母亲不能死的这么不明不白。
她要为母亲报仇,她和弟弟,一定要为母亲报仇。
要讨个公道!
宁予清缓了口气,直视楚暝晞,又道:“既然如此,我就再告诉殿下一件事。”
“当年,我根本没生什么病。”
楚暝晞一惊,脸色瞬间变了变:“什么意思?!!”
宁予清面色也是凝重,“我没有生病,更没有卧病在床,母亲让我装病,不过是寻个由头离府。我之前一直想不通,为何母亲要如此做,为何母亲会被害,为何寺庙会被烧?直到我不久前查到一件事情。”
“母亲曾在依妃娘娘死后,去了一趟娘娘的寝殿,彼时殿里已经无人,当时都说我母亲呆了一会儿便离开了,但我最近才知道,母亲在里面……呆了足足一个时辰有余。”
楚暝晞喃喃:“一个时辰,柳夫人本就对寝殿熟悉,一个时辰,即便寝殿再乱,也能找到点……有用的东西。”
证据!!
如果是这样,柳夫人找到了依妃被害的证据,但她一个人,力量有限,拿了证据也发挥不出作用。依妃母族与依妃其实并不亲密,保住当时的六皇子也是为了避免连累到自己身上,平白受连坐之苦。
所以依妃的母族也不知道柳夫人当时拿了东西出来。
但是皇后知道了,所以想斩草除根。
柳夫人应该是想将东西送出去,便让宁予清装病,借着祈福的由头,将东西送至寺庙,结果回来途中就遭了毒手,整座寺庙也没能幸免于难。
如果是这样,如果是这样……
那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这也是为什么,宁予清没怎么犹豫便选择和楚暝晞联手。
很显然,他们的敌人,是同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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