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暑热未散，烈日当空。
T大正在军训的新生沿着体育场跑圈，个个汗流浃背，整齐划一地喊着口号。
“看着这些新生，就好像看见了三年前的我们啊，惨得要命，还不敢吭声。”米露同情地感叹着，一只手撑伞，另一只手拿着一杯冰橙汁，喝了一大口，随即露出享受的表情。
“喝不喝？”她转头看向身边的时小颐，问道。
时小颐藏在遮阳伞的阴影里，低头专注地盯着被晒得滚烫的沥青路面，没有反应。
米露拿冰凉的饮料杯碰了碰时小颐的手臂，时小颐回过神来，抬起头看她。
“还在想那事？”米露和时小颐三年室友兼闺蜜，对时小颐非常了解，她一个眼神，米露就知道她依然对上周发生的事情耿耿于怀。
时小颐轻轻“嗯”了一声，扯出一个极淡的微笑。
她的面容白皙，双眸清澈，笑起来的时候，带着几分自然可爱。
米露把饮料夹在撑伞的手臂里，腾出手来挽住时小颐的胳膊。
“要我说，完全就是那人不要脸来碰瓷。”米露愤愤道，“都是美食区的，还是同一种蛋糕的制作视频，肯定会有相似之处啊，说什么用料抄袭、灵感抄袭，做蛋糕不用面粉不加鸡蛋，难道要用沙子和石头做吗？”
时小颐面色平静：“粉丝说的没错，的确太像了，不光是用料，还有制作步骤、背景音乐、时长以及安排的萌点和笑点。”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她那个视频的发布时间在我前面。”
时小颐目视前方，仿佛在分析一件和自己毫无关联的事。
米露掐了掐她的手臂，恨铁不成钢：“都现在这样了，你就不能为自己说说话吗？背景音乐是我们一首一首听了五个多小时之后选出来的吧？制作步骤也是试了十几次才定下来的，还有那些幽默的笑点，哪个不是你想出来的？”
时小颐苦笑。
这些天，B站私信和微博评论一齐轰炸，那些诋毁仿佛利剑一般刺进她的心口。
如果不是视频制作的一个个场面还历历在目，她都快要觉得自己是真抄袭了。
“是不是有人故意搞你啊？你回想回想，发布之前有没有什么人看到过你的视频？”
*
说话间，两个人经过体育场，走到了旁边的快递收货点，正赶上开学季，积压的快递件很多，堆满了一半人行道。
“先把东西拿了吧。”时小颐收好伞，放进书包里。
“就是这个。”
两个人在快递架子上按照编号找到了一个巨大的纸箱，搬到一边的空地上，时小颐摸出一把小型裁纸刀，划开纸箱。
盖子被掀开，露出里面的东西。
是一些Q版钥匙扣和徽章，数量很多，每一个都用精致的包装纸包好，装了整整一箱。
这原本是时小颐打算送出去的百万粉丝福利。
米露拆开其中一个：“做工相当精细啊，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些东西？要不要搞一个抽奖活动，虽然现在这样不太方便，但是肯定也有支持你的粉丝。”
“我记得你上次开直播的时候，榜一那位不是连送了五个小电视？说明还是有粉丝相信你的。”
*
时小颐成为众矢之的以后，她的关注少了近一半，直播间骂声一片，有一些是失望的粉丝，有一些是吃瓜的路人，甚至还混杂着水军。
她看着弹幕机上闪过的一条条不堪入目的言论，绷着嘴角，指尖微微发抖。
在她几乎心态爆炸，想要强行关播的时候，她的贡献榜第一“九号先生”连续刷了五个小电视，弹幕瞬间被满屏整齐的“哔哩哔哩干杯”刷过。
“我相信你。”那人留下了四个字，干净利落，表明立场。
时小颐心口微热，绷着的嘴角松了下来。
不过，这份雪中送炭的支持并没有扭转原本的负面言论，反而让那些人把榜一和她放在一起嘲讽，觉得是时小颐为了给自己强行洗白而收买账号。
那是时小颐最后一次直播。
之后，她询问了榜一的微信，把小电视的钱退了回去。
“非常感谢你能支持我，不过，我可能不会再直播，也不会再发视频了。”
“没关系。”
九号先生的回复很简单，他平时在直播间也没有说过什么话，定期来送一点礼物表示支持，不送礼物的时候，时小颐几乎没看见过他发言，但久而久之，成为了贡献最多的粉丝。
到最后，他也没有收时小颐退回去的钱。
*
时小颐从回忆中回过神来，看着眼前一大箱要送的东西，叹了口气。
“那边有垃圾桶，直接搬过去扔了吧。”
“啊。”米露一脸心疼，“全都不要了？”
“看着心烦。”
时小颐深吸了一口气。
把大箱子里的东西一点点搬出来丢进去，最后的纸箱折好塞进可回收垃圾的桶里。
仿佛要连同回忆一起扔干净。
时小颐瞬间感觉轻松了不少。
“你之后打算怎么办？你做视频、直播是要赚生活费和学费的吧？”
“趁着还有存款，重新开账号，重新来做。”时小颐回答道，小脸上带着坚定，“但是，这事也不能就这么算了，一旦有什么线索，我一定会追究到底。”
“爸爸支持你！”米露挥了挥拳头。
“滚呐。”时小颐笑着推了米露一把，这次的笑容中带着轻松无畏。
米露看她的样子，放心下来。
这些天，她一直担心着时小颐，生怕时小颐一个想不开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
事实证明，时小颐韧性十足，经历了风波之后，仍然是米露熟悉的那个可以怼天怼地的时小颐。
“还要待在美食区吗？继续做美食视频？”米露问道。
“我打算去试试游戏区，在那边开直播。”时小颐眼神明亮。
“这样啊，也好，就当换个心情。”米露笑着说道，揽过时小颐的肩膀。
游戏区……
米露突然回想起前几天看到的公告。
“对了，我之前看到游戏区最近在举办一个活动，叫什么……百位新星up选拔计划。”
“具体是什么？”时小颐问道。
“等我看看。”米露拿出手机，点开那个活动宣传界面。
“……一百个新人和三百个已经签约的游戏区up主一起参与绝地求生娱乐赛录制，四人一组，一加三模式。”
米露想了想继续道：“诶，吃鸡活动是你的强项啊，活动要求是两千小时的游戏时长，我记得你够了。”
“嗯。”时小颐点头。
“那正好，趁着这次机会，你给自己积攒点名气，之后直播也会顺利一些。”米露拉着时小颐的胳膊，想要尽快回宿舍打开电脑报名。
时间紧凑，刻不容缓。
正要跟上去，时小颐却仿佛想到了什么，定住了脚步。
“怎么了？”米露疑惑地看向她。
时小颐没来由地说了一句：“他在游戏区，作为知名up，也会参加这个活动。”
“谁？”米露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问道，问出口了才恍然想起时小颐说的“他”指的是什么人。
“你说……季壑？”米露小心翼翼地问道。
这个名字，自从时小颐分手以后，米露就没有当着她的面再提起过，害怕碰到她的痛处。
此时重新说出来，仿佛打破了某种禁忌。
时小颐轻抿着嘴，垂下了眼眸。
米露也沉默下来，眼下的情况，时小颐去参加活动是最好的宣传办法，如果错过，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重新把直播办起来。
“那么多人参加呢，放心吧，你们俩分到一组的概率比你出门平地摔还低。”米露鼓动道。
时小颐点点头：“说的也是。”
“那你赶紧回去报名，需要游戏时长的截图证明、身份证照片、个人资料……”米露在时小颐身边讲述，时小颐仔细听着，眼神却有点飘忽。
和季壑上一次见面，还是她提出分手的时候吧，时间过得真快，距离那时已经两年了。
他们自那以后就从没有联系过。
说什么“不是恋人还可以做朋友”都是假的，分手后，他们变成了彻彻底底的陌生人，连过节问候都没有发过一句。
*
B站负责娱乐比赛和节目录制的地方和总部相隔只有一条街，在这边可以清晰地看见对面总部大楼上八个天蓝色的字母。
时小颐站在门口，整理了一下自己被风吹乱的头发，挺直背部走了进去。
报名这个活动的人其实有很多，时下直播行业爆红，想要做视频做直播的人数不胜数，平台选取的方式是随即抽取。
时小颐被抽中了。
这似乎预示着一个好的开始。
那一天报名以后，她收到了来自工作人员的录制邀请，附带抽签分组的网址链接，时小颐点进去，本以为能看到同组的ID，结果只看到了一个小组编号——E7。
“您好，请问您的小组编号是多少？我带您过去。”一个穿着白色T恤，T恤中间印着22娘和33娘图案的年轻工作人员走到时小颐旁边。
“E7，谢谢。”
“好的，请跟我来，冒昧问一句，您是新人还是已经签约的up主？”工作人员觉得时小颐的声音有些熟悉，追问了一句。
时小颐笑了笑：“是新人。”
工作人员点头，神神秘秘地说道：“新人啊，没关系不用紧张，这回分组，分到E组简直超幸运。”
“怎么说？”时小颐偏头问道，和工作人员一起上到二楼。
“很多游戏区顶流up都在E组，包括总榜top 1的季神，top 3的花花，top 6的……诶，到了，就是这里，先进去吧。”
话说到一半，他们已经走到了地方，是二楼的一个房间。
娱乐赛录制没有常规比赛那么多规矩，大家图个开心，更追求的是节目效果。
所以没有租借大的比赛场地，而是每组一个房间，每个房间四台电脑。
时小颐和工作人员道别后，站在E7房间的门前，纤细的手指按在扶手上。
季神，季壑。熟悉的称呼在时小颐脑中闪过。
没那么巧的。
遇见的概率比出门平地摔还低。
时小颐安慰自己，深吸了一口气，打开了房门。
“大家好，我是这一组的新人，请多关照。”时小颐鞠躬行礼，不卑不亢地说道。
半晌，她察觉到屋内寂静无声，抬起头时，三道目光齐齐注视这她。
“时小颐？！”
“怎么是你？”
其中两个人惊呼出声，甚至站起身来。
剩下的一个人坐在最里面，男人面容冷峻，五官协调好看，上身穿着纯黑色的衬衫，袖口微微翻起，露出半截手臂。
他的手指搭在键盘上，沉默地看着站在门口的时小颐，熟悉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深邃冷冽，仿佛要将她看穿似的。
局面足足僵持了半分钟。
“请坐。”男人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响起，穿透空气。
时小颐按着把手，几乎想要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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