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楼较六楼宽大些,楼梯口有人接引,此时来的人还不算太多,我很容易便要到一间厢房,一进屋我便往桌边的椅子上倒去。
巧儿忙扶我坐好,替我沏了一杯茶。
我端着茶杯,拿手指了指对面的位置:“巧儿你也坐会儿吧。”
“小姐,巧儿不累。”
“……”
好吧,我忘了巧儿拘谨的性子,本想起身强行托她坐下,一抬头瞧见她那精神的模样,偶尔还好奇地左看右看,倒当真是不累的模样。
我这才想起来,巧儿同我一般,常年里待在那一方院子里,只平日里出府买菜能见见街上的光景,这样的景象也是头一回见,对这些好奇的紧倒是正常。
瞧着她那模样,我不由地微微笑了,也便没有勉强她。
这间厢房的下方刚巧正对着来时的廊桥,我凑到窗边往外看,还能见不断有人自那处络绎不绝地过来,不禁感慨,这百官虽是虚指,但看这子女的数量,想必也是差不离了。
正感慨着,一只白鹤擦着窗棂飞过,轻灵的模样很是惹人喜爱。
看着下方沼泽里的白鹤或动或静,我有些替木璃惋惜了,这般好景致他竟是不来看。
虽说当时我听从爹的安排来这里多半是想着木璃许是会来,但如今我却是当真有些喜欢上这里了,一时间来了兴致,我回身让巧儿去寻人要了些笔墨纸砚。
来这里的多半是达官贵人,文人也不少,登高作诗者数不胜数,要些笔墨纸砚自是不难。
有巧儿帮着,我将房间中央的桌子也挪到了窗边,就着窗外的景色开始作画。
木璃教我琴棋书画,唯独山水画我当真是学得力不从心,可今日也不知是怎么,画出的效果还算不错。嗯,带回去也给他看看。
我又顺手画了一幅工笔,这才放下笔。一回头,却看到巧儿一张惊讶的小脸。
哦,我倒是忘了巧儿还不知道我与木璃的事。
“小姐,你这画画得真好看。”巧儿憋了半天才憋出这么一句话来。
我不由好笑,抬手给了她脑门一个爆栗,颇有些自大道:“你小姐我天赋异禀。”说完,自己先憋不住大笑起来,巧儿愣了愣,也跟着我笑起来。
窗外的天色渐暗,我这才醒起在此处也待得有些久了,盘算了一下,想着上去看看大哥他们何时结束。
木璃不在,这里虽说景致不错,也还是失了共赏的兴致。
何况这里这么高,风吹久了对身子不好,若是大哥他们还不打算回府我便先回马车里等着去。
打定了主意,我让巧儿将画收好,很厚道地把桌子椅子归位,这才慢慢上了六楼。
六楼的人较我离开时多了不止一倍。最大的那间雅间依旧闭着帘子,夕阳映照下,帘上有人影晃动。
我便不明白了,他们哪里有那么多话可聊?
虽说这里隔成了几个小雅间,但此处官员子女众多,也还有些使臣,家国之事必然聊不得,至于太过隐私的话却也是不适合说的。
我略一思索,想着待会儿还是不进去,让巧儿去同大哥他们说一声便好,这才抬步往那处走去。
刚走到那处隔壁的一间雅间门口,里面却突然响起一声娇喝:“三皇子请自重!”
这声音怎么听怎么像我大姐,我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便见前头那厢房的帘子被掀开,大哥从里面疾步走了出来,后面跟着二哥,然后是风靳轩,最后一个是太子。
好家伙,都出来了,我本不想与他们打照面,如今却是不行了。
大哥甫一出来便看到了我,不由愣了片刻。
我指指身边的帘子提醒他,还未开口,里面便冲出一个人影。
掀开的门帘带出一阵风,这回倒换我愣了一下,再回神看去,那冲出来的可不便是我大姐么?
大姐从里面冲出来,见到外面这么多人,也愣住了,待反应过来站在一旁的是大哥,也不顾边上还有太子和风靳轩,扑到大哥怀里便哭了起来。
此时站在外面的人太多,大哥看向太子,见后者点了头,忙带着人进了原来的雅间。
我正考虑自己是一起进去还是在外头等着,前面却走过来一个人,我抬头一看,风靳轩……
“三小姐也进来吧。”
以往温润的声音里竟好似带了丝强硬,我皱了皱眉正想回绝,却又听他道:“如今这事也不知何时结束,三小姐一直站在此处倒有些不合适。”这声音又恢复了往常的温润,倒让我以为方才听到的只是自己的错觉。
迟疑了一下,我还是跟在他身后进了那雅间。
雅间当真很大,只是里面的人并不多,许是气氛有些紧张,我同风靳轩一进去便引得所有人都往门口看来。
大姐的反应最是特别,我见她便只是盯着风靳轩看,脸色较之方才更是白了几分,心中有了些了解——看来我这位大姐是更心仪风靳轩了。
众人也只看了这边一眼,接着便回头问大姐究竟发生了何事,大姐这时回过味来,最后也只断断续续地说是她在隔壁休息,三皇子突然进来险些轻薄了她,又一再强调只是险些,并不曾发生什么。
我私以为这样的说法很不合适,欲盖弥彰的道理在场的人谁会不懂,过分地强调只会让人更加肯定事情已然发生。
再看向周围的人,果然都是一副了然的模样。
太子派人去隔壁请三皇子过来解释,派去的人却回来禀道三皇子如今不省人事。
听了这话,不止大哥二哥的脸色很难看,我发现风靳轩的脸色也不怎么好,这倒让我不禁有些疑惑,昨夜我分明清楚感到风靳轩对大姐无意,此时却是为何……
大哥二哥还在安抚大姐,太子则站出来言明会给大姐一个交代。
他如今只能说会给一个交代,毕竟三皇子是他的兄长,即便大姐这般哭诉,他也不能直接便下了定论。
没一会儿二姐也被人带了来,甫一进来便跑到大姐身边安慰她,这么一对比,倒显得我太过薄情了……
好吧,我对她们确实是薄情的。
“不如我先送三小姐回府吧。”
我回头看向身边的风靳轩,对他这个提议感到奇怪,后者却很是坦然地看着我。
“我打算回府,正好可以送三小姐回去,还是说,三小姐更想待在此处?”
如今大姐出了这事,也不知到何时才能消停,左右我在这也没什么事可做,倒不如先回去落一个清净。
这样想着,最后我还是跟在风靳轩身后下了六楼。
大哥二哥只让我好生休息,也并未多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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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城郊。
“少主,先前他们的确是在此处落脚,属下无能,让他们跑了,请少主责罚。”
木璃俯身拾起一枚物什,琉影仔细看去,却是一片被踩得有些碎了的花瓣。
“这院中未种桃树,琉影,我记得来此的路上便只有我们的馆驿外种了几株桃树?”
“……是。”
“我们的人看得很紧,他们逃离的时间不多,屋中却不见凌乱,”木璃把玩着那碎了的花瓣,笑道,“看来是我小看他们了,原不过是想亲自来看看谁的胆子那么大,敢头一个明目张胆地刺杀我,如今么,能在你们的眼皮底下逃走,这些人只怕并不简单,寿辰当夜便行刺杀也并非莽撞之举。不过此次他们未得手,又被我们跟踪了,想来一时半会儿也会消停些,也罢,倒也不算一无所获。我们回去。”
“是,少主。”琉影应下,抬步跟上木璃的步子。
刚出院子,便见前头跑来一个探子,跑至木璃跟前了,跪下恭敬道:“少主。”
木璃的脚步一顿:“何事?”
“我们的人传信,轻素小姐今日也去了鹤湖,鹤湖里许是出了事,小姐并未乘坐江府的马车回府,如今上了丞相府公子的马车……”
这探子正禀报着,突听得少主喊了一声“琉影”便不见了身影,一时惊讶得没了主意,不由看向一旁站着的琉影。
琉影不慌不忙地转身安排了身后各人的事宜,最后冲地上尚跪着的探子一点头,运起轻功也不见了身影……
******
赶车的是风印,见我跟在风靳轩身后上了马车也没表现出什么不一样的神色来,只对风靳轩喊了声“公子”便退到马车边站好。
风靳轩的马车很大,里面的摆设朴素却舒适,一上去便能闻到一股清香,淡淡的,让人想起雨后青草,清新安神。
“除了我,风印待人总是不冷不热,还望三小姐莫怪。”
“风公子多虑。”怎么也算见过数回了,风印那家伙不过就是一个面瘫,我有什么好见怪的。
“不知三小姐对方才之事有何见解?”我刚坐下,风靳轩便开口问道。
“风公子指的是何事?”该装傻的时候还是要装傻,我低头整理衣袖,随口回道。
“三小姐应该清楚我的意思。”风靳轩笑看着我,眼神竟瞧得我有些无处遁形。
我扯了扯嘴角,片刻后还是道了声:“没什么看法。”
好吧,其实我还是有些看法的,比如我虽不知三皇子的性子,大姐既然不喜欢三皇子,又为何要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与他共处一室?最后闹出这种事来,不是自己找罪受么?
“若我告诉三小姐,今日府上大小姐原是邀我去隔壁,三小姐还是无甚看法吗?”
我听着这话微微一惊,抬头打量他,良久才开口问道:“你是猜出来的还是本便知晓?”
他没有回答我,只道:“看来三小姐与我的想法一致了。”
我略一沉吟,问道:“那三皇子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我本便不打算赴约,也便不曾关注过。”
“大姐又为何会在那个雅间休息?”
不是我抬高自己,大姐除了嫡女的身份高于我,再怎么也不过是御史府的小姐,而今日六楼的雅间是皇子公主们才能使用的……
“若她只是御史府嫡女自然不行,但若是她将护国公外孙女的身份摆出来,这点小事自是不难。”
我听着这话倒是有些愣怔,原来大娘这般嚣张是有后台的,只是昨日寿宴我却并不曾注意到什么护国公……
看来今后我面对大娘她们该更小心些才是。
我看看风靳轩,后者除了最初在那楼阁之上的脸色有些难看外,一直表现得很是淡然,让我觉得他只是与我陈述这件事而已。
我想起他数次救我,而我只送了一幅画给他,这的确有些不厚道,斟酌之后我开口道:“风公子数次救过轻素,今日轻素便提醒风公子一句,若风公子对我大姐无意,今后要多当心‘嫣散’才是。”
“嫣散?”
“是,那是一种迷药。呈粉末状,无色,可闻及桃花香,置于熏香中燃烧会与香料混淆,事后不易被人察觉,吸入过多者在没有解药的情况下会有大概一个时辰的神志不清现象,清醒后不会记得自己先前做过什么。
这种药制作条件比较复杂,解药更是难得,但它有气味,即便是具有伪装性的桃花香,很多时候也比不上无色无味的药物,是以在迷药中显得有些鸡肋,如今已基本无人能在事后检验出嫣散来。”
不是我瞎说,大姐这个药选得真的好,任谁也猜不到有人会抛弃无色无味的迷药改用嫣散这一特殊的药物。而如今除了一些顶级迷药,一般的迷药检验之法往往便是一抓一大把,这一招很好地将嫣散的缺点化为了优点,加上六楼的风大,只需事后让味道散尽便能不留痕迹。
“三小姐如何得知?”
“自然是桃花香。”
“桃花香?”
“嗯,大姐从帘内冲出来时带起了一阵风,我闻到了桃花香,虽然很淡,但一路走来,鹤湖附近我不曾见过桃花,而先前我们同乘一辆马车时我很确定不曾闻到过那香气,再加上三皇子不省人事,我有九成把握是嫣散,当然不排除一成的可能,”说着,我摊摊手,“那便是我们都想错了,大姐是无辜的。”
对面的人突然低低笑起来:“如此,我便多谢三小姐提醒了。”
“风公子不必客气,便当是轻素回报公子恩情了。”
马车里一时安静下来,良久风靳轩才再次开口道:“三小姐,我有一问不知小姐方不方便回答。”
……你都这么问了,那便必定是不方便的,于是我闭口不语,只盼着风靳轩能有些眼力劲儿,还是别说话了。
可我还是低估了对面的人,别看他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其实骨子里可能也是个无赖……
“三小姐与慕族少主是何关系?你们是否先前便相识?”
……我凭什么告诉你?
我刚想开口回绝他,马车外忽地响起一声低笑:“我们的确早便相识相知,至于我们的关系么,也正如风公子心中所想。”
这声音……
木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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