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凉凉地吹来,席间方才的议论声自少年的箫声起时便瞬间止息了,静得只剩下二人的合奏。
那女子的歌声在场间飘散开来,清清浅浅,缥缥缈缈,令人不由自主地凝神倾听,引着过往在听者心间沉浮。
风靳轩看着场中相视而笑的两人,突然觉得这画面太过刺眼。不知为何,那男子嘴角的笑总让他觉得似曾相识……
刚巧木璃的视线从轻素身上移开,一转眼便对上风靳轩略带探究的目光,他也不急,一边吹着萧,一边回了个轻笑过去。
风靳轩猛然便想起,同样的笑他在另一张不同的脸上看过,那张脸的主人上一回也站在轻素身边。那时他便好奇是何人与轻素一同上街,不免多看了那人几眼,却发现印象中并无此人,反倒是离开时,那人脸上挂着如方才所见一般无二的笑意,带着挑衅和自信。
那时轻素站在他身前自然看不到,他同如今一般本便是笑给自己看的……
“昏黄烛火轻摇晃大红盖头下谁彷徨,
流泪的花和荣喜堂静静放在一旁,
回忆像默片播放刻下一寸一寸旧时光,
他说就这样去流浪到美丽的地方,
谁的歌声轻轻、轻轻唱,
谁的泪水静静淌,
愿化一双鸟儿去飞翔,
任身后哭号嘶喊着也追不上,
又一年七月半晚风凉斜阳渐矮只影长,
这场故梦里孤桨声远荡,
去他乡遗忘。”
歌声渐渐息止,风靳轩的心情却愈发的不平静。
这首曲子其实并不难,只是这曲调和曲词颇为独特,他自问在音律上造诣不俗也是闻所未闻,是以他不认为在没有任何沟通的情况下,两个从不曾相识之人能够这般默契地演绎出这样带着感染人心的曲子。
那日与方才他所见的轻笑,演奏前对视而笑的两人以及这莫名的默契,他拼凑出一个有些不愿去深究的想法……
木璃与轻素早便相识……
这想法甫一冒出,便被风靳轩死死压住。
不知为何,他如今心里很有些不适,好似胸口被千斤巨石压住一般……
四周的人一时还未从方才的曲子里回过神来,风靳轩却是不再抬头看那场上的两人,苦笑一声,低头抿了一口酒。
江澈先回过神来,忙起身上前跪下,对着上面道:“皇上恕罪。”
我看向爹莫名的举动,半晌才回过味来——今日是给皇帝贺寿来的,我却是弹唱了这么一首伤感的曲子,皇帝肯定得跟我急了。
想着,我抬头去看木璃,刚巧看到身边的他冲着我眨了眨眼睛。
……这家伙,现在是给我装无辜吗?
我迟疑了一下,还是打算起身跪到前头请罪去——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
可我还未来得及站起,前头又传来皇帝那独特的笑声……
至于么,一直这么笑我都替他累。
“江爱卿快起来,丫头的曲子弹得甚好,何罪之有?”
我看到爹的头垂得更低了:“皇上,小女不懂事,贺寿却弹出这般伤情的曲子来,是臣之过,由着她任性,臣甘愿领罚。”
我疑惑了,爹这是做甚?
这般……护着我,倒是让我有些不知所措了。
“江爱卿快起来吧,丫头这曲子弹得好,将功抵过,朕便不追究了,爱卿再跪下去,朕可当真要罚你的俸了。”皇帝说着又笑了起来,下面一圈的人自然也跟着笑。
爹这才谢过皇帝回到席上,期间却是不曾看过我一眼。
我深吸一口气,慢慢站起来,走到木璃身边,对着上面的皇帝一礼:“轻素谢皇上开恩。”
“丫头,你且说说这曲子从何处得来?”
……从何处得来?
我也不知道啊,这要如何回答?
我绞尽脑汁,一时也答不出来,正犯难,倒是木璃先开了口:“皇上,这曲子在江南一处小地方很是常见,只不知江小姐如何得闻,莫非小姐家中有人曾到过江南?”
我一听立马顺着坡下:“回皇上,轻素的娘亲少时曾四处游历,想是刚巧到过少主所说的小地方,这曲子正是轻素娘亲所授。轻素不才,今日在皇上和少主面前献丑了。”
“小姐过谦了,皇上,陈国果真人杰地灵,”木璃朝着上头的皇帝一揖,又转向我,对我一礼道,“江小姐今日让璃大开眼界,这琴便赠与小姐算作薄礼,还望小姐莫要嫌弃才是。”
这话一出,席间的议论声便大了起来。
这可是名琴,送给我?
我笑了,好你个木璃,看在这琴和受你一礼的份上……今夜之事可以从宽处理。
不过如今我还不能直接接过这琴,上面的皇帝还在看着呢,于是我装出一副为难的模样抬头向皇帝看去。
果然,皇帝那笑声又响了起来,接着道:“丫头,你可知慕族之人的眼光向来很高,能得少主这般赞赏的人可是不多,今日你这曲子献得好,这琴既然少主要赠与你,你接着便是,朕也要好好赏你。高进。”
“是。”一直站在皇帝身侧的公公转身自一旁手下手中的托盘里拿起一份单子便开始念,什么如意,珍珠……念了足足半盏茶工夫才停下。
真是好大的手笔。
我让巧儿收下那琴,自己站在原地,对着上头一福:“轻素谢皇上赏。”说罢听得皇帝让入席,也不再逗留,直直往席间去。
这个皇帝不简单,我与木璃你一言我一语的唱戏必定骗不过他,不论他方才的话中是否别有深意,我最好还是站一边去别出声。
只是入席后,周遭投过来的视线明显多了不少,一下又一下的,较之先前让人更加不舒服。
我只得自动屏蔽这些,眼观鼻鼻观心,一心吃东西,看表演。
我出完了场,充分证明了皇帝的偏心,下一位不言而喻,还是我们御史府的小姐。
大姐上场舞了一曲,她今日穿的纱衣,其上以金丝点缀朵朵暗黄,形似蝴蝶,在灯火映照下轻纱缥缈,身姿曼妙,很是好看。
方才一位公主也舞了一曲,可较之大姐的舞还是逊色不少。
大姐舞毕同样得了不少赏赐,这时我倒是真心感谢她,她这一舞让周围看我的视线减去不少,我一直绷着的神经这才稍微得到放松。
二姐则是上去当场做了一幅画——画里满园蟠桃,以蟠桃贺寿,这想法倒是当真不错,不过我私以为自己能画得比她的更好看些……皇帝很给面子,也给了赏赐。
之后便是走马灯一般的各家小姐入场表演,这些果真都是大家闺秀,琴棋书画信手拈来。虽说她们容貌大抵比不过我大姐,但三千佳人,各有千秋,也看得我眼花缭乱。
我偶尔往木璃那里瞥过几眼,却发现他对这些好像并不上心。
我想起当初他那句“那里的乐入不了我的耳”,不由暗自撇嘴,这人的眼光真高……
看到后来我也开始乏了,这朝中大臣的女儿怎的这么多,没完没了了要!
这场寿宴一直进行到亥时正,其间大臣们推杯换盏,席间的酒菜换了不下五回,一众千金的表演好不容易排完了,又是不少舞女上前,大有不停歇的意思。
皇帝怎么说都是年纪大了,舞女再次出场时便先回了寝宫。
虽说还有太子和其他的皇子在场,但此时大臣们平日里的小胆子们被美酒放大,有不少起身出席拉着人聊天,太子那边也好像有意放纵,并未多加干涉,宴席上一时间更是热闹。
我却没有他们那么高兴——腿一直被压着都快不是自己的了,怎么挪都不舒服。
抬头往木璃那边看去,刚巧他好似也抬头瞧过来,虽说看不太清他的模样,但我不知为何便觉得他能看清我,也正在看着我,于是我冲他撇撇嘴,指了指自己的腿,下一秒耳边便好似听到他一声轻笑,那笑声如泉水叮咚,倒让我一时愣住了,脑中自然而然浮现出他此时的模样,俊颜上浮现的可是微醺后的漫不经心?
待我回过神来,不由气结,这人不帮我便算了,竟还笑话我……
刚想回他一个白眼,他却忽的把头一转,我随着他的动作看过去,目光便同坐在他对面的太子撞了个正着。
这太子……看着我做什么?
……怎么也不会是看上我了吧?
哈哈,我被自己的想法吓得一个哆嗦。
因着我同那太子同处在东面的席上,我倒是能勉强看清他的模样。只是我还未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便见那头的太子冲我举了举手中的酒杯,笑着一饮而尽,饮完便回了头……
而此时隔得更近的风靳轩似有所觉般回头往我这处看了一眼,对我笑着点了点头,只是脸上表现的情绪不似往常般淡然,他与那太子一样,很快便回头不再往这边看。
……莫名其妙。
还不曾想明白怎么回事,前方席间又有几道视线投到我身上,我回头往前面看去。
好家伙,不单是大姐二姐,府上来了的人都往我这里看过来……
更令我不解的是,大娘和二姐眼里的怨毒怎的好像更甚从前了?
一直到坐上回府的马车我才后知后觉地醒悟过来。
铁定是那时太子和风靳轩的举动被他们看到了,以为我当众眉目传情……
我被自己这说法逼出了一身不适,真要说眉目传情,那也应该是我同木璃才对啊……
只是清者自清,我也没想着去解释。
再者,大娘她们那即便我解释了也终究不会放过我,至于其他人,若是真心关心我,只要我不做出危险的事,他们也必定不会对我多加干涉。
让我猝不及防的反而是刚回府我便被爹罚去跪祠堂,他甚至没有给我选择与反应的余地,扔下这句话便回了屋,我看到大哥二哥似乎想要追上去,忙使劲儿拉住他们,不去看大娘她们眼中的冷意,任由她们将大哥二哥带走。
我托了个下人去梨院报信,这才跟着另一个小厮往祠堂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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