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永安早早地便洗漱更衣,准备进宫再次面圣,上次因为她心不在焉的缘故,最后也没有和燕帝汇报成那几日发生之事,她昨夜反复思忖了一个版本,一个和她先前让薛绣汇报给薛相的内容稍微有点出入的版本。她心中隐隐有一个猜测,所以要去试探验证一下。
收拾妥当正准备出门,一道圣旨倒是率先从宫里送了来,洋洋洒洒辞藻繁丽地写了几百字,中心思想也就一条:朕想去东河行宫玩几天避暑,最近就交给乖孙儿你监国了哦~
永安握着圣旨,脑门上不住地蹦着十字:“皇爷爷何时动的身?”
传旨的老太监低眉顺目地恭声回道:“陛下昨天半夜便出发了。”
“半夜?他就这么偷偷摸摸,是生怕我知道了阻止他去游山玩水?”永安气得都想把圣旨扔地上,“这都什么时候了,皇爷爷怎还有心思沉迷享乐!”
老太监一脸平静地听着她充满大不敬的牢骚,仿佛司空见惯。
永安捏着眉头,似想把怒气压制下去:“那皇爷爷都带了谁同行?”
“只带了辛美人一个。”老太监顿了顿,怕她不知道辛美人是哪个,不禁又补充道,“就是先前卫国送来的那位蓝眼胡姬,陛下最近封了她为美人,几乎每晚都会传其侍奉在侧。”
“……”永安烦躁地捏了捏眉头,知道自己先前的劝诫都白说了,对方终究还是中了卫国的惑心之计,心里对自家皇爷爷失望的同时,更多的则是对那用心险恶其心可诛的卫太子元歆的憎恶,只恨不得现在就把人五花大绑地捆在柱子上抽个一百鞭泄愤才好。
永安兀自在脑子里模拟着场景,却没想到传旨的老太监刚走没多久,那元歆就真的自己主动找上门来了,这次他倒是规规矩矩地等候在外,还特别正式地送了个拜帖,永安心里直犯嘀咕地打开一看,发现上面只说想邀请她出去喝一喝茶叙一叙旧。
搞什么名堂,她有什么旧好和他叙的?
裴俭在旁边瞄了一下,心里不禁和她发出了同款疑问,想了想,遂建议道:“殿下,不如咱称病拒绝吧?”
永安皱着眉沉思了会儿,却道:“不用,本王今天还真想好好会一会他。”与其老这么莫名其妙地被各种试探,她还不如直接趁这机会一股脑跟对方说清楚了,省得他再来招惹自己,顺便也可以探一探月玲珑白秋菊的事到底和他有没有关系。
元歆今天一副白衣翩翩的优雅贵公子打扮,他身上收敛了些许王者贵气,倒是一派风流倜傥的清越疏俊,有过路的女子大胆送来秋波,他便也毫不避讳地回以一笑,直把人迷得当场娇羞捂着脸“哎呀~”逃走。
“……”永安在后面无语地看了一会儿,心想自己还是称病拒绝算了,她实在没法和这种人相处,呆一秒都觉得窒息。转身正想不动声色地退回去只当自己没来过,元歆却突然若有所感地回过头来,愣了一下,然后笑吟吟地迅速将她叫住:“祈王殿下这是去哪儿,路在这边。”
永安的身形顿时一僵,捂住头痛吟了几声:“小王突感不适,想回去休息休息,怕是不能前往了。”
“是么?”元歆依旧言笑晏晏,“那孤这就搬住进来,亲自照料祈王殿下直到康复。”
“……”永安抽了抽嘴角,心里骂了句算你狠,垂眸装出一副恭谨虚弱的样子,“怎敢劳烦太子大驾,小王勉强还可以支撑支撑。”
元歆笑了一下,然后朝她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马车辚辚,在官道上扬起阵阵尘土。永安掀帘看了一眼窗外,只见遍野都开满了紫丁花蔓,如铃儿倒垂在风中簌簌摇曳,远处田埂纵横,山脉绵延,澄澈净朗的天空万里无云,着实是一副适合出游的好天气。
然而永安此刻并无心赏景,放下帘子,尽量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朝旁边之人瞥去一眼:“却不知太子欲带小王前往何处?”说好的喝茶叙旧呢,把她拉到这种荒郊野外是想做什么违法的勾当?
“祈王殿下稍安勿躁,马上便到了。”元歆似是看出她有些坐立难安,抿嘴莞尔,便又继续垂眸看着手中的折子。
永安愈发觉得如坐针毡,心道这元歆也是心大,居然就当着她一个外人的面看折子,就不怕被她看到什么本国的机密泄露出去?虽然她的确是很想看,但万一这是对方故意摆出来诱惑她的怎么办,自己可不能上当。
心痒难耐想看不能看的煎熬中,永安终于受不了地撑起身准备出去:“要不小王还是回避一下吧?”元歆却抬起腿直接踩在对面的厢壁上挡住她,慢条斯理地递来一眼:“祈王殿下无需如此多虑,这折子上的写的是鲜卑文,你也看不懂。”
“……”永安一面觉得自己被看穿了有些尴尬,一边又觉得自己被轻视了有些懊恼,不由便忿忿不平地挑眉瞪去一眼,“太子怎就知道小王看不懂鲜卑文?”
元歆屈指点了点那折子封面上的两个字,眸中隐有戏谑流转:“因为这上面写的是食单二字,孤只是在看明日驿馆里都给孤准备了哪些菜肴罢了。”
“……”永安愣了一下,继而脸色涨得绯红,最后又变成郁闷的铁青。敢情她是对着一个食单在那儿觊觎纠结了半天?简直浪费感情!
元歆看着她吃瘪的样子不由在那里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他似乎很喜欢看她生气懊恼的样子,越是炸毛脸黑就越喜欢,而永安也算是看出来了,这元歆就是以故意逗弄她为趣,专喜欢看她失态闹笑话!
简直有毛病!
她不禁在心里把对方的十八辈祖宗都问候了个遍,而在前头策马带路的乞直柯听到自家太子从车内传来的爽朗笑声,也不由得心里惊悚了一下,同样觉得对方是不是今天吃错药了有什么毛病,自己何曾听对方如此开怀大笑过?那祈王究竟有何等魔力,竟能惹得太子殿下如此开怀?摇头默默叹了口气,看来他家太子真的是在断袖的路上一去不复返了。
约莫又行了半炷香的时间,马车终于停在一处粼粼潺湲的小溪旁,溪的那边是一望无际阡陌纵横的田埂,金黄的作物如同海浪随风迭涌,这边则伫立着一座简陋素朴的小小竹亭,看上去像是农人劳作时的间隙休息之所。
“太子专程带小王前来,就是为了欣赏这里的田园风光?”永安双手环胸地朝身旁之人睨去一眼,然后瞥着脚底沾到的泥泞略微有些不满地皱起眉。
元歆雪白的袍袖在风中微微飘曳,他望着那斑驳破旧的小小竹亭,神情苍茫遥寂,似是忆起了什么久远的曾经:“祈王殿下不记得这里了么?”
“记得这里?”永安不明所以地顺着他的目光同样望去,眉间越发地皱了起来,“小王从未来过这里。”
元歆回头望了她一眼,幽深瞳眸中似闪过一丝复杂难辨的情绪,只听他缓缓叹了口气却是没说什么,继而便径直朝那竹亭的方向走去。
永安实在搞不懂他的意图,站在原地就没动,元歆发现她没跟来不由停住脚步转过身,有些无奈地挑眉道:“看来祈王殿下是更想孤亲自抱你过去了?”
此言一出,众人看向永安的目光不由纷纷变得探究暧昧意味深长起来,而永安如遭雷劈地愣在那里,万万想不到这个人的脸皮已经厚到这种程度,居然堂而皇之大庭广众地就说出此等调戏之语,恼羞成怒地就要登车离开,却听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叹息似的轻唤,她难以置信地回过头去,而元歆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那里与她彼此相望,白衣蹁跹如鸿,眸中浓墨渐渐化去,似有千言万语融汇其中。
他刚才叫她——棠儿?
他怎么会知道这个名字?
元歆似是看出她心中所想,叹道:“想知道,就跟我来。”
永安深吸了口气,心中翻江倒海疑窦丛生,终是捏了捏拳,提步跟了过去。
竹亭因为年代久远的关系已经很是残缺破败,仅仅是被风吹过都会发出吱吱呀呀摇摇欲坠的响声,遑论上面还有很多虫蛀腐烂的痕迹,但元歆却好像浑不在意,伸手抚过那斑驳泛黄的亭柱,眼睛微亮,然后漾起怀念而柔浅的笑意。
“果然还在这里。”
永安疑惑地探过头去,只见那亭柱上赫然刻着几个字,虽然因为岁月的侵蚀有些模糊了,但她还是勉强能辨认出其中的两个字——长歆。
只听元歆在身边缓缓道:“我们元氏一族入主中原以前,本是鲜卑一支名为贺兰的部族,而孤的鲜卑原名即为——贺兰长歆。三年前,孤受父皇旨意前往南齐,却在途中不慎遭遇伏击,亲兵卫队皆数战死,唯有孤一人死里逃生,而后便辗转来到了燕国。”
他的声音苍茫渺远,似是忆起了那段孤身一人仓皇避祸的年少岁月:“孤虽然侥幸夺回了一条性命,但想要在举目无亲的异国他乡生存下去又谈何容易,所以后来孤……”他顿了一下,脸上窘迫转瞬即逝,“就被骗卖入了青楼。”
“青楼?!”永安震愕地瞪大了眼睛,脑瓜飞速旋转,“该不会就是揽月楼吧?”
元歆点点头,有些不堪回首地微微移开视线不再看她:“迫不得已之下……孤只得参加了那一届的花魁大赛,然后得了个所谓天下第一公子的名号,因为只有这样,孤才能凑够钱离开。”
“……”永安一阵无语,堂堂一国太子沦落到这个地步也是有点惨,她突然就有点同情他了。
“等等,既然是三年前的花魁大赛,那你岂不是和月玲珑是同一届的?”永安连忙问道,所以这个元歆果然和月玲珑有过交集!
元歆诧异地望了她一眼,不知道她为什么提起了月玲珑:“孤与之并不相熟,只打过一次照面便再无印象。”
这么说没交集?那月玲珑的死就与他无关?永安不禁又沉默了,想了想才道:“那你之前去那揽月楼,就是为了故地重游?”
元歆却是又笑了起来,目光灼灼似有星辰闪烁:“因为那是你我的初遇之地。”
永安蓦地瞪大了眼睛,满脑子浆糊地瞪着他,她和他什么时候在那里初遇了,他们第一次见面不是在卫驿么?
元歆看着她满脸茫然错愕,脸上的笑意不禁又一点点淡了下去,隐隐有些怅惘又幽怨地道:“你果然什么都不记得了。”
永安被他那样瞪着不禁有些头皮发麻,但脑子里还是一片空白。
元歆闭了闭眸,不知是气馁还是无奈,决定还是先帮着她从头回忆:“三年前的花朝节,祈王殿下可还记得自己身在何处,做过何事,又见过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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