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谁打情骂俏?”永安登时气得一口老血涌上来,然后又蓦地发现哪里不对, “等等,你说谁动了胎气?”
邱郎中慢条斯理地收拾着诊脉的器具:“自然是躺在床上的这位姑娘了,她已怀有身孕三月有余,应是过度劳累外加感染风寒才动了胎气,不过好在她身子强健,休养个三两日再吃几副安胎凝神的药便可无碍。”
“这……这怎么可能?”永安此刻已是震愕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鸩儿在她眼里就是个有些调皮乖张的小丫头罢了,虽然也有心狠手辣的一面,但到底只是个孩子,怎么会居然……有了身孕?
邱郎中见她似是质疑自己的判断,顿时有些不悦:“这位姑娘身板娇小,是以怀胎三月还不见显怀,祈王殿下且再等些时日,届时自然可见分晓。”
永安迟疑了一下,终是走过去坐到鸩儿的床前,视线划过那张依旧苍白的脸庞,最后落在对方尚且平坦的小腹上,实在难以想象那里此刻已孕育了一个新的生命。而昏睡中的少女似是梦到了什么,只见她脸上浮现出一丝痛苦之色,眉头皱起,额间也沁出了密密麻麻的冷汗,手臂无意识地抬起,仿佛挣扎着想要推开什么,最终却又无力地垂下。
“鸩儿……”永安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转过头又对着邱郎中问道,“那她什么时候能醒?”
邱郎中遂写下一剂药方递给她:“祈王殿下且让人按照此方抓药熬制,喂与这姑娘服用后不消一个时辰她便能醒来。”
永安扫了眼上面密密麻麻写着的各种药材,眸光微沉,面上却是客气地称谢了一番,拿着药方正要推门而出,蓦地又停住脚步转向元歆道:“太子留在此处多有不便,还请您移步前厅稍事休息,小王处理完手中事务即刻就来。”
“无妨,祈王殿下自去忙你的吧,孤就在这王府里随处逛逛熟悉熟悉环境。”元歆俨然一副把这里当自己家的口气,然后又笑意盎然地朝她睨去一眼,语调轻松而愉悦,“反正我们来日方长,还多的是时间相处~”
“……”这货是存心想赖她这儿不走了?!永安的脸色顿时有点难看,但又担心直接拒绝的话这卫太子会再搞出什么幺蛾子,只好敷衍地干笑两声,没做具体回复地转身离去。
而元歆就这么斜倚在门框上一直目送着她,直到那抹绛紫色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重廊尽处,脸上的笑意才逐渐淡去。
“炽京那里可有什么消息传来?”他转过身,面容掩映在墙角海棠的花枝斑驳下,有些不同于先前轻佻懒散的冷魅幽沉。
“昨夜乞直柯将军已收到飞鸽传书,上面说……”邱郎中在周围谨慎地巡视片刻,随即附耳上前,元歆边听边若有所思地皱起眉头,眸中晦暗如黑云压城,唇边却是幽幽笑道:“看来他们还是忍不住了。”
邱郎中深深看了他一眼:“此番出使燕国,殿下本不该来。”
“该不该来,孤也已经来了。”元歆叹了口气,似乎也知道自己此番的任性之举究竟会招致何种后患,但纵有千难万险,他也非来不可。
身后衣裾被风吹起,像是一种冥冥的牵引,他不禁若有所感地回过头去,只见院中不知何时已飘起了阵阵花雨,漫天的红粉团雾轻摇慢落,宛若一只只扑簌的蝴蝶随风起舞。
某个尘封的记忆随之开启,元歆眸中不由闪过一丝怅然,却是缓缓伸出手,任由那翩跹花瓣叠落在自己的掌心,一如当年那个夜樱飞舞的晚上,小小少女也是这般手捧着花雨,为他遮挡着头顶的落英缤纷,天真娇憨地对他说,她要一辈子都护着他,就算是花草也不能欺了他……
从此他便将心遗落在了那个偏居东隅日升之初的滨海之国,再也忘不了少女于漫天花雨中对他许下的小小誓言。
他说过会带她走,而现在已是时候。
思及此处,元歆不由又抬眸望向远方澄澈如洗的湛蓝天空,目光深邃幽远,却又似在遥望那明净穹幕后蛰伏的黑暗。
他知道,这燕国的天——就要变了。
那边永安刚离开偏院,便立马找来裴俭质问:“本王是让你们去找太医,怎么反倒将卫太子放进来了?”
“卫太子?”裴俭惊慌又茫然地连忙四处张望起来,“在哪儿在哪儿?”
永安按住他压在剑鞘上的手,没好气道:“进都进都来了,你还能用武力给人轰出去不成?”
裴俭猛地拍了一下脑门:“属下想起来了,这几日陛下为了殿下失踪一事大动肝火,那喘咳的老毛病便又犯了,太医们束手无策,都说只能治标而不治本,那卫太子便将自己身边的一位江湖郎中举荐了去,听说还是陆神医的同门师弟,这一瞧果然是医术了得,陛下当晚便不咳了,连多年心悸梦魇的病症都减轻了许多,是以之后那郎中便被留在了太医院随时待召。”
“咱们府里的小厮又不识得,怕是随便叫了一个太医却正好是他,那卫太子闻讯便也跟着来了,难怪属下方才瞧见的时候,总觉得那太医身后跟着的随从有点眼熟,但其一身打扮又极为低调,是以属下一时就没把人和那卫太子联系起来……”
裴俭扁着嘴,一副恭谨自责的认错状:“此事实乃属下失职,殿下要打要骂,属下都甘愿认罚。”
永安冷冷瞥他一眼:“且不说那卫太子混进来究竟是何居心,要是个怀揣不轨的刺客呢,你一句甘愿认罚就能完事了?”从鼻子里哼出一道气,“而且你这皮糙肉厚的就算打几个板子也不长记性,还是扣了你这个月的饷银才能让你稍微长点心。”
眼见对方一下戳中自己要害,裴俭顿时整个人都要哭了。殿下明知道他最近在存老婆本,居然还要罚他的钱,他不禁瘪着脸哭唧唧道:“殿下,求您还是打我吧,鞭笞滴蜡都行。”
永安翻了个白眼,并不理会他变态的要求,而是将邱郎中开的那副药方丢给他:“行了先说正事,你且拿着这个去医署让那里的太医都重新过目一遍,无论有没有问题,都让他们重开张安胎的方子出来。”卫太子和他的郎中,她一个都不信不过。
“安、安胎?”裴俭拿着药方顿时愣在那里,脸上表情复杂变化,像是想到了某种狗血的剧情走向,不禁凑过来讳莫如深地悄声问道:“可是殿下带回来的那位姑娘有了身孕?”
“怎么?”永安莫名巧妙地看他一眼,总觉得他话里有话。
裴俭欲言又止,目光在周围逡巡片刻,继而贴近她的耳边紧张兮兮地问道:“是殿下的吗?”
“什么是我的?”永安不明所以,只斜眼奇怪地瞪着他。
“就是……”裴俭纠结地绞着手指,小心翼翼地瞥了她一眼,试探道,“就是那姑娘肚子里的孩子,是殿下您的吗?”
“啊?”永安闻言不由愣住,脸色像吃了死苍蝇一样难看。
只听裴俭轻咳了一声,语重心长道:“属下知道这种事传出去不大光彩,毕竟那位姑娘还未正式过门,但殿下身为男人,且又将为人父,理当好好地负起责任来才是。”
“负负负你个头啊!”永安气得直接便赏给他一个爆栗,觉得自己今天真是有够倒霉,先是薛绣给她出了道难题,再是那没皮没脸的卫太子硬是赖着不走,现在这夯货又来胡言乱语火上浇油,是嫌她还不够头痛烦躁吗??
“本王看你下个月的饷银也别想要了!”一把抽走他手上的药方,永安气得转身就走,一边哀叹家门不幸怎么就收了这么个脑洞诡谲的夯货,一边决定还是自己亲自出马解决此事,省得这不靠谱的家伙又给她整出什么幺蛾子。
出了府七拐八拐好不容易走到太医署的门口,永安正要踏足而入,略一迟疑,却是又停下步来。
其实仔细一想,刚才裴俭会那样误会倒也是人之常情,毕竟人是她大庭广众下带回来的,突然传出怀有身孕的消息难免会让人想入非非,直接便联系到她头上来,届时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她顶着个男人的身份虽不惧流言蜚语,但对鸩儿一个未婚先孕的女儿家来说却必定会有一些不好听的声音传出。
毕竟这就是个只会对女子说三道四的世道啊……
永安默默捏紧了手里的药方,知道自己是断不能去太医署的了,为了鸩儿的名声着想,她只想让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若太医们见她拿了个安胎的方子来问,难免会心中起疑,届时再传到皇爷爷那里去,那真是无事生非,有理也说不清了。
反正安胎药这种东西,寻常药铺里不也有么?但她也不能就这么明晃晃地直接去买,尚需乔装打扮一番,否则还是会有被人认出来的风险。
转身走进街角的一家成衣铺,掌柜的见有客来,立马放下手里的活计热情地迎上前来,永安随手拿起一件淡蓝色的长衫,瞥了两眼正要放下,却听那掌柜的连忙奉承道:“哎呀客官真是好眼光哪,这件密罗暗纹的流云袍用的可是产自西南的蜀锦,放眼整个朝阳城也只有咱们织盛行用得起这等上好的布料,您瞧瞧这针脚,再瞧瞧这钿饰,那可真是低调中透着奢华,奢华中又透着尊贵,连薛相家的大公子都赞不绝口呢~”
永安的手不由一顿:“薛相家的大公子?”
掌柜的非常自豪地点了点头:“没错,就是那位被万千少女视为京城第一男神的薛绣薛大公子~”
永安抿嘴笑了一下,若有所思地摸着那袍子上缀着的流苏,垂眸道:“那他既然赞不绝口,怎么就没买呢?”
“这个嘛……”掌柜的干笑两声,“薛公子说自己最近在省吃俭用凑什么去厨王争霸赛的钱,所以就没买。”
永安顿时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堂堂丞相家的公子,居然也有这般囊中羞涩的时候?”她都能想象出来薛绣巴巴望着柜台又只能依依不舍离开的可怜样子了。
掌柜的以为她是嘲讽对方抠门,不由尴尬道:“哎哟客官,小的这也是一时嘴快无心说与您听的,您可千万别去外面说叨啊!”
“放心,本……本公子的口风一向紧,是不会出去瞎传让掌柜的你为难的。” 永安知道他是怕得罪薛府,眸光微转,却是笑了笑,将手里的衣裳递给他,“既然掌柜的你如此推荐,就替我包起来吧。”
“哎哟客官您要啦?” 掌柜的立即喜笑颜开,一边高兴地说着“承蒙回顾”一边利索地将衣裳妥帖包裹起来,又问,“可要小的随后替您送到府上?”
永安沉吟片刻:“就直接送去丞相府吧。”
掌柜的愣了一下,随即又恍然大悟,原来这小公子是听了他的话知道薛公子喜欢这件衣裳,就想投其所好送去讨好对方啊:“那您可要留下署名?”
“不用了,直接送给他便好。”
掌柜的不禁又纳闷了,这送礼不留名不等于白送么?这小公子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永安从怀里抽出一张银票放到桌上:“这些钱够么?”
掌柜的登时两眼放光,全然忘了先前那点疑惑:“够够够,您再挑个四五件都够了!”
永安环顾四周:“那你这儿可有换衣的地方?”
“有有有,楼上便是。”掌柜的连忙上前引路,把她带到二楼的雅间内,只见里面挂了满满一屋的各式衣服,上至豪门公卿,下至平民百姓,男女老幼,高矮胖瘦,风格款式应有尽有。
永安满意地点点头,掌柜的遂躬身告退,让她自由挑选。视线瞥过一件件琳琅满目的商品,永安想着不如索性扮成个青衣书生,这样足够低调且衣服穿起来也不繁琐,正要伸手,目光却陡然被一抹冶艳的绯红吸引了过去。
那是一件镂金红袖的茱萸裙,腰间仿照胡姬舞衣露出了一小截,镶以金色流苏滚边,两袖轻盈如流水潺湲拂动,最外则罩着一件薄如蝉翼的纱衣,不同角度下则会转换出不同的色彩,时而明艳如霞光溢彩,时而又沉雅似金辉日暮。
永安眸中不由闪过一丝惊艳,她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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