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提着食盒穿过一片长廊来到御园内。
时值七月,又是晌午,正是艳阳高照之际,十二自尚食局一路疾行而来,已是又热又喘,汗流浃背,但他却无暇休息,也无心观赏沿途优美宜人的景色,而是匆忙赶到一处假山背后停下,小心翼翼地将食盒放到地上,弯腰从里面取出雪蛤盅,蹲到一处花草掩映的角落前,轻声细语地唤道:“阿花,我给你带吃的来了~”
若按照以往,此刻里面应传出一声柔柔的“喵呜”以作回应,不多时便会有只怀了孕的母猫从草丛里钻出来,亲昵地蹭蹭他的腿,厮磨好一阵才会开始吃他带来的食物。
阿花是他在某个雨夜发现的,小家伙被淋得又湿又冷,瑟瑟发抖地躲在墙根下,他无意中路过,心生怜悯便给了其几块糕点。一开始,阿花还对他十分戒备,每次都等他走远了才过来吃他丢下的东西。不过慢慢地,大概是发现他确实没有什么敌意,阿花也逐渐放松了警惕,有时吃到特别合胃口的小鱼干,还会朝他“喵喵”两声以表谢意,主动走过来拿背蹭一蹭他。等到后来完全熟稔了,阿花便索性直接依偎在他的怀里打盹休息。
每日抱着它躺在紫藤架下晒着太阳,好像连时光流逝都变得懒洋洋的,有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尚食局的大家虽然都对他很好,但平日里各忙各的,他时常只能百无聊赖地一个人趴在窗边发呆想家,自从有了阿花的陪伴,他便觉得自己像是多了一个朋友,再没那么孤单了……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阿花的肚子竟一天天鼓了起来,起初他以为只是它吃太撑了,直到后来听见切菜的江嬷嬷说她老家的侄女快要生了,肚子大得和西瓜一样,他才懵懵懂懂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阿花大概是也怀了宝宝。
于是,再这么偷偷摸摸地把阿花养在尚食局决计是不行的了,毕竟宫中有明文规定,不得擅养来历不明的动物牲畜,以防带来什么安全隐患。思前想后,他只好在御园内寻了一处隐蔽位置给阿花安家,每日定点送来吃的,期许等待着阿花生小宝宝的那一天。
而这雪蛤杏仁羹对孕妇尤为滋补,想来对孕猫也有同等的效果。
十二端着碗等待了一会儿,却始终不见那头传来动静,心中犹疑,不禁上前轻轻拨开草丛,只见阿花并不在窝里,而附近的草甸却似有被碾压拖曳过的痕迹,上面还残存着血迹。
一股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十二循着那血迹拂开另一边的草丛,瞳孔微缩,手里的碗猛然便掉落在地,阿花被凌虐得残破不堪的尸体躺在那里,肠子脏器悉数被耷拉在外,血淋淋地流了一地,而那双像绿松石一样澄碧的眼睛还微微睁着,像是在等着见他最后一面。
“阿、阿花?”十二难以置信地伸出手,想碰又不敢碰,泪水在眼眶里翻涌,啪嗒啪嗒地掉落下来,淹没在他泣不成声的哽咽当中。
只听一阵邪狞的嬉笑声从对面不远的地方传来,十二颓然地抬起头望去,几个十三四岁的华服少年正聚集在荷花池的小桥上,每人手里都提着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脸上的表情又是嫌弃又是新奇。
“你们看这刚出生的猫崽,黏糊糊的恶心死了,简直跟耗子也没什么两样嘛~”
“哈哈哈我只知道猫吃耗子,不知道把这猫剥了皮丢给耗子,耗子会不会吃?”
“耗子连死人都吃,估计这小猫崽不消一刻便被啃得只剩脑壳喽!”
“留下个脑壳不正好当核桃盘嘛哈哈哈~”
众人闻言顿时一阵哄笑,纷纷夸其想法新颖,有人提议道:“咱现在又找不到耗子来实验,不如先换个玩法,比一比谁能把猫扔得又远水花又小,就跟咱平时玩水漂石子一样,谁赢了我就连续三天请他去天下一品吃个痛快!”
“厉公子你可真是下得了血本啊,那天下一品光是雅座费都要抵寻常人家一年的用度了!”
“嗨~我老爹乃户部尚书,管的就是钱,区区这点银两又算什么~”
“好,厉公子豪气,够气派!那我们都玩起来玩起来!”那人说着笑哈哈地举起手就要把猫崽对着池子扔出去,却听一声愤怒的喝止传来,未及反应胸口便猛不丁受到了一记重重的头击,直接被撞得人仰马翻不说,还因为其体型偏胖,连同其他人也被措手不及地像叠罗汉一样摔倒在地。
哎哟哎哟的惨叫声顿时此起彼伏,那厉公子被胖大个压在下面腰都快断了,一边气急败坏地想要把对方踹开,一边目眦欲裂地朝着那害他们狼狈出丑的‘罪魁祸首’吼道:“小兔崽子活腻歪了吗?故意来找死是不是?!”
十二瞪着红红的眼睛,面色冷沉地不予理会,趁着他们还没起来的间隙迅速上前把猫崽一一夺回,护在怀里转身就跑。
“想跑?”那厉公子岂会放过他,面色狰狞地爬起来,不一会儿便利用身高腿长的年龄优势把十二逮个正着,二话不说便将人提起来又掀翻在地,全然不顾对方只是个六岁的孩子,直接便是一阵恶狠狠的拳打脚踢与污言咒骂。
“狗奴才,小爷我也敢冲撞,看我不打得你满地找牙!”厉公子眸中暴虐翻涌,凶狠地把十二摁在泥里,扬起手便是一个巴掌,十二被打得偏过头去,那张原本清秀的小脸顿时肿了起来,嘴角也泛起淤青,但他还是死死护着怀里的猫崽们,咬牙忍痛蜷缩着身体,硬是一句求饶也不肯说。
那厉公子见他这般顽固,不由打得更加起劲。
附近的宫人们听到这里的动静,纷纷停下脚步远远地观望起来,虽然心里都很同情那个年幼的孩子,可那群打人者都穿着太学的儒生服,显然是身份贵重的公子哥,他们也不敢上前得罪。
胖大个见周围聚集起了一群指指点点的宫人,还隐隐听见一些指责他们恃强凌弱以大欺小之言,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不由扯了扯还在拳脚辱骂的厉公子,让他稍微收敛点注意一下影响。
厉公子冷哼了一声,站起身拿帕子擦了擦手上的血,却并不想就此轻易放过对方,瞥眼见那边假山底下正好有个隐蔽的山洞,倒是处教训人的好地方,唇边不由勾起一抹阴冷的笑来。
反正这小子一看装束就知道只是个身份卑贱的小太监而已,不值钱的烂命一条,打死了敷衍几个钱便是,从前他爹房里那个漂亮丫鬟便是这么被他娘悄无声息弄死的,事后给那丫鬟家里一笔封口费,人还高兴得欢天喜地千恩万谢的。
奴才嘛,命就是这么贱。
正好他这几日因为在太学里被先生责罚而心情不佳,这小子既然不长眼地撞过来,就顺便拿其泄泄愤。
十二本已被打得神志有些模糊,身体蓦地撞上坚硬嶙峋的石块,疼得他登时又清醒过来,这才发现自己竟被扔到了一片假山之中,高照的艳阳被遮蔽起来,而那几个少年围着他,唇边都挂着等看好戏的冷漠笑意。
“你们…你们想,做什么……”十二气息奄奄地虚弱道,一只眼睛已经肿得看不清视野。
厉公子揪起他的头发,居高临下地嘲讽道:“你小子就是为了这几只小畜生和咱做对的是吧?”
十二蓦地抱紧了怀里的猫崽们,呼吸剧烈地起伏,警惕地瞪着他。
“哎~别紧张别紧张,本公子就是想和你玩个游戏。”厉公子漫不经心地笑道,眼中却是一片阴狠暴虐,“只要你当着咱的面,把这几只小畜生摔死,我们就不计较你先前的冲撞之罪~”
“我才不会答应!”十二挣扎起来,想要摆脱他的桎梏。
“哟,倒还是个硬骨头。”厉公子猛地掐住他的脖子,凶狠道,“你既然那么喜欢畜生,那我们就打断你的双手双腿,让你以后也像只畜生一样只能在地上爬着走!”
说完后面的几个人便走上前来,想要强行按住他的手脚,十二挣扎着狠狠咬了其中一人一口,又一脚踹在另一人的胸口,直把对方踹得踉跄后退了好几步,差点掉进后面的池子里。
“好你个臭小子,年纪不大,力气倒不小。”厉公子眼见自己人被一个小破孩耍得团团转,登时气急败坏地捡起地上的一个石块直冲过来,“看我不好好教训你!”
十二被剩下的两人紧紧按住动弹不得,只能绝望地闭上眼睛,然而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际,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却听那厉公子凄厉惨叫了一声,十二迟疑地睁开眼,只见对方手里的石块还没来得及砸出去,自己倒好像被什么重物率先击中了脑袋,扭曲着表情痛苦地捂住额头倒在地上,鲜红的血液源源不断地从他的指缝间渗出来,很快便染红了半张脸。厉公子瞧自己见了血,怔了一下,登时嚎得更厉害了。
众人愣愣地看着这一切,还没反应过来方才究竟是发生了何事,只听头顶传来一阵银铃般的欢快笑声,一个身着黑金祥云刺绣滚边绛紫华袍的小娃儿晃悠着双腿坐在假山顶上,手里掂着一块石头,正顾盼神飞地笑眯眯望着他们。
“你们在玩什么好玩的游戏,不如让我也来加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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