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李皇后终是没能熬过这一年的冬季。

    她崩世前的一两日似有感知。吩咐她陪嫁侍女采薇替她梳洗打扮。

    采薇替皇后一边梳头，一边流泪。从前她的小姐一头青丝最是动人，如今已经干枯打结，毫无色泽，曾经饱满白皙的双颊已干瘪暗黄。打上去的胭脂水粉都遮盖不住这衰败。

    美人尚未迟暮，却已凋零。她的小姐曾是大齐最美的女子，如今，却成了这幅模样。终于再也忍不住，掩面哭泣。

    李皇后看着身后自小伴她一起长大，已年过三十却不肯嫁人的女子，转身握住她的手，道：

    “采薇，不要为我难过，我这一生，都身不由己，如今，我终于可以去地下见他了。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只有煜儿，他，他还那么那么年幼。我走以后，你去帮我照顾他吧。”

    采薇泣不成声，不顾尊卑地位，抱住李皇后，良久，抬起满是眼泪鼻涕的面庞，道：

    “等太子长大，采薇便去陪你，你在黄泉路上慢些走，等着我，来世，我还给你做丫鬟。”

    李皇后想要替她擦去眼泪，那眼泪却越擦越多，她深陷的眼窝，泛出泪光，温柔道：

    “好，来世，我们做姐妹，这一世，替我好好活着，替我去看看皇宫外的世界，替我过我最想过的生活，答应我，好不好？”

    采薇握住李皇后干枯的手，放在自己脸上，任泪水横流。

    李皇后妆扮好，被采薇扶回床上，传了李婉如进来。

    李婉如自上次被齐煜撞破与皇上在书房之事，一直不安，几次欲告知长姐，每每看着长姐越发憔悴的面容，难以启齿，再不肯见齐晟。

    待她走进长姐的内殿，见长姐合衣躺在床上，脸上亦上了妆，她轻唤了声，长姐。李婉柔便睁开了眼。她突然意识到，或许，她的长姐往后可能再也见不到了。捂着嘴，眼泪簌簌往下落。

    李婉柔看着眼前这张与自己极为相似的脸，伸出手来，李婉如忙接住，坐在床头，将长姐扶起，靠在她身上。她说：

    “如儿，长姐不怪你。”

    李婉如心中悲痛，原来，长姐什么都知道，她更加无地自容。想要说什么，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喃喃道：

    “长姐，我，我……”

    李婉柔动了动身体，想要靠的更舒服些，她依偎在自己妹妹的身上，缓缓道：

    长姐与你，自小相依为命，李家，呵，李家是什么样子的我比谁都清楚。没有你，还有其他人，若是别人，我情愿是你。毕竟，你是煜儿的亲姨母。我知道你不会害他。皇上，他，他，自古帝王家无情，你要保护好自己跟煜儿，煜儿他，他还小，难免怨怼于你，你就看在长姐的份上，原谅他好不好？，”

    李婉如听着李婉柔的话，字字剜心，道：

    “长姐放心，我此生必待阿煜如亲生。”

    李婉柔听到李婉如的话，长舒了口气，似是很满意，道：

    “我累了，你先下去吧，过一个时辰，吩咐采薇叫煜儿过来。，”

    李婉如看了长姐一眼，似有不舍，转身离去。

    李婉柔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她还是十六岁的年纪。她母亲早逝，父亲早已再娶妻生子，唯有她与相差8岁的胞妹相依为命。她虽为李府嫡出大小姐，没有母亲的照拂，过的并不如意。父亲成日的忙，继母虽未苛责，却并不愿搭理她。年幼的妹妹因过早的失去母亲，十分柔弱胆小，于是她既是长姐又如母亲照顾着她。天长日久的，甚疲累，故常常与采薇一起溜出去，乔化妆打扮为男子，化名李齐，参加大齐王都城内王公贵族们最热衷的游戏——赛马。

    就是那个时候，她遇到了她一生未能释怀的男子——赵奕。

    赵奕是大齐宁远侯家的嫡长子，宁远侯武将出身，骑术自是不必说。

    而李婉柔幼时经常随着母亲回出身武将世家的外祖家小住，就在那时候学会的骑马。李婉柔的舅舅是大齐最骁勇善战的将军，骑术不仅好，更带着万夫莫挡的霸气。李婉柔更是在舅舅的教导下，习得七八分，这七八分，已是远远超过了以玩乐为主的王公贵族们。

    李婉柔未出现前赵奕一直蝉联榜首。这样的成绩赵奕并不能让他觉得引以为荣，一个时常在战场上拼命的将军是看不上这样的比赛，只不过大齐近几年国泰民安，实在，无趣的很，唯有每次见到那群输了比赛的世家子弟们，如斗败了的鸡一样耷拉着脑袋时，心里无比畅快。

    李婉柔永远记得第一次跟赵奕比赛时他的神情，他看着眼前那个细皮嫩肉，眉清目秀，女人似的，不及他肩头的男子，露出不屑，而又好奇眼神。

    这眼神刺痛了李婉柔的心，她叫嚣着，要与他一决胜负。她要打败眼前那个瞧不起他的，身材高大，长相英俊的男子。

    围观的群众，大呼着，叫着。

    赵奕，赵奕……

    比赛的结果，李婉柔输了。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比赛。

    但是，她却一战成名，她的化名李齐，与赵奕成了王都多少深闺少女的梦中人。

    再后来，李婉柔与赵奕时常一起赛马，她爱上了这个沉默寡言，英武不凡的男子。她有好几次想要告诉他，她是女子，她叫李婉柔，她想问他。

    “待我及笈，赵兄娶我可好？”

    这世间的美好时光总是短暂，就在李婉柔纠结在要不要告诉赵奕她的身份后，皇宫便传来了圣旨：

    李家嫡长女婉柔，淑慎性成，勤勉柔顺，雍和粹纯，性行温良，克娴内则，淑德含章。着即册封为太子妃，钦此……

    太子齐晟，很早就知道那个在赛场上红衣乌发，神采飞扬的清秀男子实为女子，他辗转反侧，思之如狂。终于求得皇帝赐婚。

    李婉柔绝食相抗，奄奄一息时，见到如儿满脸的泪水，她就知道，在这场对弈里，她输了。输给了父亲的绝情，输给了权势。

    大婚那日，大殿受封，赵奕看着太子妃的脸，惊讶非常，他认出了她，李齐。

    难怪他身为男子，对她生出异样的情愫，他还以为是自己有问题。

    为时已晚，有些事情，错过了便是一生。

    后来她听说，赵奕去了边疆驻守。再后来，她诞下齐煜，已登基为皇帝的齐晟异常高兴，封齐煜为储君。

    再后来，边疆传来消息，大将军赵奕遇刺，中毒而亡。

    再后来，她忧思过度，一病不起。

    时间模糊了一切，那边那场马赛，若是没有李齐，会不会不一样？

    若是早点告诉他，她叫李婉柔，待字闺中，大将军愿不愿以她为妻？是不是不一样呢？

    可惜，人生就如一场马赛，一直在向前，不能停下来，也不能退回去。

    大齐元晟十六年，李皇后崩，享年三十三岁。

    大齐元晟十七年初，李皇后之妹李婉如为继后，入主景桓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