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次被召唤进宫的摄政王,脸色可以说是很不好看了。
无论蒲蒻糕还是顾渚紫笋,他都未沾分毫;那双好看的眸子也更幽暗了,令得原本因他到来而欣喜的蒲茶也不由得心底颤了一颤。
摄政王一声令下,宫人都撤了出去,偌大的宫室里霎时只剩他们两个。
这是蒲茶最欢喜的辰光——如果他的脸色稍稍好看一些的话。
“蒲茶,这是第几回了?”摄政王启唇,低低地问。
捧着自省书还没机会念的蒲茶低下头去,也低低地回答:“第……第十三回。”
“进宫一年半就惹怒了皇帝十三次,整个后宫仅此一人,是皇帝真的厌恶你到毫不掩饰,还是你以为孤傻到看不出你在捣鬼?”他的语气虽淡然,但熟悉他的人一听便知他的耐性已被消耗至极限,才会将话说得这么直白。
蒲茶咬着唇,捏着自省书的手指节开始泛白。
“蒲茶,人的耐心都是有限度的。孤对你一再容忍,并不是为了让你看不清形势一错再错,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当真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吗?”
摄政王摸着手上的扳指,声音不急不缓,脸上却没有丝毫表情。
“皇帝心里提防着孤,不愿意亲近孤送进来的人,这般心思孤并不意外。他一再贬你位份,召孤进宫训斥你,也不过是想看看孤能忍到几时罢了。孤以为上一回对你已经暗示得够明显了,没想到孤看错了你。你看着是个温温顺顺的孩子,心里却比谁都固执。既然劝你这么多次都无用,孤也不想再白费力气,至此以后,你的一切都与孤无关,但看你的造化吧。”
蒲茶猛然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她知道这一招不可能一直用下去,却从没有想过这么快就令他耐心殆尽,甚至说出如此无情的话来。
“千椎。”她鼓起勇气,头一回在他面前唤出他的名字。他不会再为了她进宫了,如果不抓住这次机会,也许以后再也没机会同他这样说话、也再没机会对他说这样的话。
他的目光骤然冷厉起来,眉头也微微皱起,似在警告她。
蒲茶不搭理他的警告。十三份自省书很容易写吗?搞事情编故事心里很舒坦吗?被柏那家伙笑话捉弄她难道不会恼吗?
这都是为了谁呀?
“你那么聪明,那么会谋划,当真不知道我是为什么这样做吗?”蒲茶目光澄澈,紧盯着他不放:“是,这些我都是故意的,你从来不进宫看我,我只是想见见你,有错吗?你明知我和柏都不情愿,整个京城都知道蒲家的女郎心悦谁,你还硬要我嫁给柏。因为是你促成的,我哭得眼睛都肿了也只能答应;你做事情总归有你的谋划。那个时候,我不嫁进来,也会有别的人占了这个位置,而那些人未必对你有利。你很清楚我对你死心塌地,一定不会背叛你。——我就算绞了头发去做姑子也比现在自在,可我宁愿这辈子没有自由,也不想你为难,现在只想看看你也不行吗?”
就算是只兔子,被逼急了也是会咬人的。
蒲茶激动地说完这些话,胸口剧烈起伏着,不能平静。
这些话她想说很久了,每一回写反省书时都幻想着自己有一日能把心事明明白白地摊开在他面前,叫他没机会再装傻。可她总也不敢,她总想着他还愿意进宫,不能撕破脸皮。
如今他主动断了她的路,就由不得她不管不顾了。
她凝望着千椎,急切地想听到他的回答,又怕听到他的回答。他的眼眸里和面上都未透露半点情绪,叫人难猜他到底在想什么,是被她打动,还是根本不想搭理她。
空气停滞了片刻,被千椎的话音打破。
“你是否心悦我,以为我有什么样的谋划,俱与我无关。你自愿接受了这一切,自以为做出了牺牲,我就该顺应你的心愿么?从来也没有这样的道理。”他淡淡地说,带着少少的嘲弄:“若你脑中只有这样天真而愚蠢的想法,从今日开始,在这宫里怕是没什么好日子可过了。”
蒲茶瞪大了眼睛,直愣愣地望着他,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他却已说完了所有要说的话,起身振了振衣襟,从她身边大步地走过去了。
忙了一整天、深夜才有空来打听八卦的柏头一回吃了个闭门羹。
蒲茶将自己反锁在寝殿里,不吃不喝,也不肯回应任何人,连他敲门也敢不应。
这事必然是他那十七叔造成的,无论是什么缘故,这宫里可没别的人能让她这么挂在心上。
“她不想吃就不吃吧,一天不吃不喝饿不死,明天若还不吃再说。”柏转身对宫人说道:“夜里看紧点儿,别叫她做什么傻事。”
以往再不开心她也没落下过吃喝,难说她会不会做什么傻事。
若是柏想,这间寝殿的门压根拦不住他。
但他不想。
谁知道是不是十七叔的阴谋诡计呢?
“蒲蒻糕还有么?”临走时,柏也没忘了吃的。
宫人赶紧将剩下的蒲蒻糕拿过来。
“就这么点?”柏看着一只手刚刚好数完的蒲蒻糕,很是不满。
“适宜的蒲蒻不多,娘娘统共只做了十块,一半拿来招待摄政王了,另一半娘娘要说留给陛下。”宫人怕他误会,慌忙解释。
那个小白眼狼还有点良心,知道给他留一半。
就这么几块也没必要费力拿回去了,柏大刺刺地在主殿坐下,就着蒲茶珍藏的顾渚紫笋吃起蒲蒻糕来。
“摄政王吃了么?”柏一边吃着蒲蒻糕一边问。
“这回摄政王没有吃……他似乎十分生气。”宫人唯唯诺诺地回答:“娘娘说那些蒲蒻糕在外头放久了,就叫奴婢拿去扔了。”
柏听着也有点生气。今天事情怎么那么多,他要是早点过来,还能多吃几块。
气完他又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要是以往,蒲茶肯定把蒲蒻糕收起来自己吃,或者被他吃掉,直接扔掉倒是头一回。
看来真是受了点刺激,也不知十七叔到底做了什么。
吃饱喝足的柏也没多想,拍拍糕点渣子就回大兴宫了。
近来后宫有两桩众人喜闻乐见的八卦。一桩是皇帝陛下宠了两个月的何美人失宠了,但何美人不服气,抱着她的猫硬闯大兴宫,猫是被留下了,人却被赶了出来,连长清宫也没保住。另一桩则是蒲月宫的那位又被降了位份,这回可是连降数级成了美人,连带着蒲月宫也成了冷宫,也不知是如何惹怒了皇帝陛下。
虽然都知道皇帝不待见蒲妃,可她始终有摄政王在背后撑着,后宫众人还是有点儿怕她;如今皇帝陛下将她降为美人,也没见摄政王有什么动作,观望了一阵子的众人心里于是门清了——这个不得圣心的女人成了弃子,不足为惧了。
后宫那么多人,少一个对手谁不开心呢?以前有些人碍着她的位份和背景不敢争宠争得太过分,如今可就像脱了缰的野马,肆意撒欢了。
蒲茶抱着膝盖坐在廊下。秋意渐浓,她穿着单衣却似毫无知觉。
摄政王是真的不管她了,柏将她降为美人,都没能让他进宫来训斥她,也没有递来只字片语。
这辈子她的心意注定落空了。他说了,她做什么都和他没有关系,是她自愿的。
道理是这样没错,可他的话太无情太伤人了,至今回想起来,她的心都一阵阵地刺痛。
她先后牺牲了自己的名声和人生,连他的柔软也换不到。
他甚至不愿意再见到她。
墙头上传来砖瓦碰撞的轻响,蒲茶也没有抬头,兀自将脑袋埋在膝盖里,仿佛世间没有什么能把她从自艾自怨里拽出来。
柏走到她身边坐下,拿手指在她手臂上戳了戳:“怎么,这次不绝食了,想冻死自己?”
蒲茶不想理他。
绝食第二天他就把门踹坏了,叫人硬往她嘴里塞东西,其过程之残忍无道,蒲茶想起来就想暴揍他一顿。
柏四处张望了一圈,没见到任何一个宫人,问道:“你宫里的人都死绝了?看到你穿成这样也不管?”
他一个不怕冷的人都批上氅衣了,她穿件单衣就敢独蹲中宵。
“我不冷。是我不许他们在这里的。”蒲茶闷闷地说,依旧没有抬头。
“瞧你这没志气的样子,不就是被十七叔拒绝了么?”柏鄙夷地说道。
“你怎么知道?”蒲茶猛地扭头瞪着他:“谁说的?”
柏冷哼:“脚指头都能猜到的事,还需要别人告诉我么?你也太沉不住气了,就你这点儿道行,还想拿下十七叔?难怪搞成现在这样。”
其实他是瞎猜的,没想到真叫他猜对了。看不出来蒲茶竟有此等狗胆,敢对十七叔坦白心意。
蒲茶咬着唇瞪着他,眼眶渐渐红了,在眼泪控制不住落下来之前,她转过脸,重新埋进双膝。
“说你没志气你还真没志气给我看,不就是被十七叔拒绝了一回么?你都追着他跑了这么多年,一次拒绝就让你打退堂鼓了?”
什么叫一次拒绝?以为谁说话都像你一样随便?蒲茶心里腹诽着,可她现在不想跟柏说话,将这腹诽烂在了心里。
“说起来离我爹过世也快三年,该重新办宫宴笼络笼络大臣们了。十七叔是一定要来的,本来么你可以堂堂正正地与他见面,但以你如今这个样子,想来也不用参加宫宴了。”柏叹息着说道。
他话刚落音,蒲茶就抬起头来了,虽然没有开口说半句话,但望向他的眸子里盛满了热切的期待。
她的心思也太好拿捏了,柏心想。
他勾起唇,笑得不怀好意:“蒲小茶,你试过色|诱十七叔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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