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竿瘦竹随风摆动，风中有栀子清香。
园中树下摆着卧榻，美人枕书，团扇遮面。
连着三日的婚宴，盛情难却，顾窈喝了不少酒，今日还有些上头。
恍惚睡梦间，大雪翩翩，扬扬而落，雪中一大一下两个身影，一前一后。
手持剑，剑舞雪，动作如出一辙，不远处的屋檐下立着一个小小的身影，拍手叫好。
“爹爹，你看我的回风舞雪练得怎么样？”
“不错，阿窈聪慧，日后定然会比爹爹厉害。”
屋檐下的身影跑过来，“爹爹，阿姐厉害，那我呢？”
“哈，你也厉害。”
雪仿佛一瞬间消融了，顾窈猛地睁开眼睛坐起身。
这几日与白衣一起玩得尽兴，又碰巧遇到兴义帮的事情，倒把自己的事情搁置了。
她叹了一口气，呆得够久了，自己也该离开淮城了。
只是白衣，
想到离开，心中陡然生出一股不舍，这是以前没有过的，她从小离家，后来又跟着外公四处走，应该早已经习惯了。
说不清楚舍不得什么，在淮城的这些日子，开心又自在，肆意而欢愉。
她想找白衣，也许她应该把爹爹事情告诉他，或许他会跟自己一起去找人。
白衣从来没有问过她的来历，就连有时被她一时提及又含糊带过的话他也不追究，随她乐意。
她知道他是包容她、相信她。
顾窈遇到了石涧。
“石涧，你家公子呢？”
“顾姑娘，公子在后门，有位客人似乎有些事情找他帮忙。”
咦，既然是客人，怎么不请进屋来，只在后门见客呢？
顾窈心中疑惑，就去了后花园的飞阁。
飞阁建在堆砌的山石上，视野开阔，窗子朝北开，正好可以望见后门的情景。
顾窈望了出去。
虞白衣背对着门，今日难得穿了一身青竹色束腰劲衣，他身子颀长有力，背脊挺直，远望去便如青青松竹立于云端，煞是引人注目。
他对面停着一辆马车。
从里面走出来一位女子，娉娉婷婷，抬头露出一张娇媚容颜，对着虞白衣微微屈膝行礼。
望见这张脸，顾窈的眼睛不由地向上眯起。
她报臂站在那儿静静地看了一会儿，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神情似笑不笑，似怒不怒。
她只见过那女子一面，在那场无疾而终的婚礼上，在人群中。
可她的出场与离去轰动一时，又牵扯了她最亲的人，想忘也忘不了。
她心头有气，转身下了飞阁，走了几步正好撞上过来寻她的石涧。
“顾姑娘。”
顾窈看了他一眼，不似平常笑语盈盈，淡漠的目光看得石涧抖了个激灵，说话也有几分结巴。
“顾顾姑娘，我家公子让我告诉你，他有事出去出去一趟，傍晚就回。”
顾窈不理他，自顾自往亭中一坐，对石涧道“石涧，我有话问你。”
“那个女子是谁？”
石涧啊了一声，抬头去看顾窈，原来顾姑娘看到了呀，看她生气的样子，莫非是误会公子和那个女子的关系了。
他连忙辩解道：“不是，那位姑娘只是一位故人——”
顾窈挥手打断他：“她是武林第一名妓杨柳，嗯，听说也是武林第一美人呢。”
是平淡的陈述。
石涧吃惊：“原来姑娘您知道。”
他觉得这件事情不对，顾姑娘的神情也不对。
她当初对着杀手三四五的时候都是笑盈盈的，现在却平平静静，一点儿表情都没有，却无端让人心中不安。
他想说点什么。
“姑娘，您别吃醋，我们公子——”
“谁吃醋了——”顾窈猛地站起身来，咚的一声带翻了石桌上的茶盏。
她猛地出声的言语与茶盏打翻的声音震住了石涧，似乎也震住了周遭的声音，气氛一时变得安静。
顾窈对上石涧吃惊的表情，说了声抱歉，就起身走了。
顾窈的心里翻江倒海。
她想起白衣与杨柳对站的一幕，心中是气愤中夹杂着不知名的情绪。
原本她忽略了那股情绪，但是石涧的话就像一个开关，让那股不知名的情绪有了头绪，心中酸得怄人。
她吃醋了吗？
是呀，除了气愤，心里还有委屈与醋意。
是喜欢的人、依赖的人突然站在你的对立面的那种酸楚的感觉。
是呀，她喜欢白衣啊，好像很喜欢。
所以，她要走了。
石涧简直要崩溃了，他拼命拦住向外走的顾窈。
“姑奶奶，您要走，等公子来了再走行吗？”不然公子会把他发配到犄角旮旯里的。
他算是看明白了，他们公子是将顾姑娘放在心坎里的，从没见他对其他任何一个姑娘这般平易近人过。
就刚才在后门处，那位杨柳姑娘靠得离他们公子近了点，公子就皱眉退了一步，冷冰冰地说“站远点”，杨柳姑娘那张牡丹一样绝色的脸都有一刻没端住。
而这位姑奶奶呢，她无意间说了一句“白衣，你为什么只穿白色衣服呢？”就让他们公子改了多年的习惯。
顾窈躲开石涧，继续往前走。
“姑娘，我们家公子和杨柳绝对没关系，只是因为旧识就帮个忙而已你可别误会。”
她看了他一眼，问道：“你知道我和杨柳是什么关系吗？”
“啊？”顾姑娘也认识杨柳姑娘。
“我和她——是仇人呢。”顾窈出声。
顾窈很任性的，也很小气，她喜欢的人，怎么能与她的仇人做旧识呢？
何况按石涧传述的意思，今日白衣是出去帮杨柳了。
“仇人？”石涧不自觉反问，
顾窈点头，想了想又补充：“嗯，比夺妻之恨稍微少了那么一点的那种。”
夺妻之恨？这是什么说法，顾姑娘你是女的呀？
哎呀，那他们公子岂不是帮了顾姑娘的仇人？
趁着石涧呆愣的片刻，顾窈夺步飞身离开了。
嗯，抢夺丈夫和抢夺妻子一样呀，杨柳夺了她妹妹的丈夫，对她来说自然是比夺妻之恨稍微少一点的仇吧。
夜色将幕，青衣绝尘。
虞白衣刚从马上下来，就对上石涧焦急、愧疚又混着有些害怕的神情。
“有什么事情说吧，吞吞吐吐的。”
“阿窈呢？”
“今日她做什么了？”
“可吃晚饭了？”
石涧吞了一口吐沫，公子怎么回来第二句就问顾姑娘，第三句第四句还是顾姑娘，要是我说顾姑娘走了，公子不会气得要打我吧？
虞白衣见石涧的神情不对劲，顿时心中生了疑惑，他停住了脚步，敛眉问石涧。
“到底什么事？阿窈呢？是她怎么了？”
石涧吸了一口气，快速说：“顾姑娘走了。”
“走了？”
虞白衣大吃一惊，拎住石涧的衣领，要他说清楚事情。
阿窈为什么对他不告而别，是出什么事情了吗？
“怎么回事？”他一边喝问石涧，一边朝顾窈住的屋子走去。
好像还是不死心的要确认一样。
书房里，虞白衣轻轻摩挲着茶杯，面无表情地听着石涧的陈述。
他突然出声：“你跟阿窈说我跟杨柳是旧识。”
“啊？”看着公子淡漠的神情，那声“是”他怎么也说不出口，他还惜命的。
“嗤，谁跟她是旧识，不过是——”叮的一声，茶杯的口缘竟然在他的手掌下裂开了一圈。
虞白衣随手将茶杯往边上一掷，又问石涧：
“阿窈说她跟杨柳有仇？”
石涧连连点头，知道他们公子这是生气了，而且是生闷气，所以也不敢答话。
“比夺妻之恨稍微少那么一点儿，呵，这确实是阿窈说的话。”
只是阿窈，若是你当时就出来告诉我，我又怎么会不站在你这边呢？
他知道顾窈有秘密，他没有问是等她愿意自己告诉他，却没想到却弄得如今这样的场面。
他心中有些生气，可更多的是莫名的恐慌。
若是今日一别之后，以后再也找不到、见不到阿窈了，那又该怎么办呢？
他喜欢阿窈，喜她所喜，忧她所忧，所以他愿意陪她闯白鲨帮、陪她盗玉白鲨，只是今日才知道，他竟是如此喜欢她。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
石涧心中正惴惴，却见公子扔下来一块玉牌：“去告诉他们三天后我要阿窈的行踪。”
客卿令，石涧手握着玉牌，心想自己还是低估了顾姑娘在公子心中的地位，公子竟然为她动用了客卿令。
“至于你，办完这件事情后，自己去领罚。”
“是。”石涧呼出了一口气，苦笑自己还是要去犄角旮旯体验一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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