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1年8月底。
岚山脚下的岚山村
村口,一个约莫六岁,胖乎乎的小丫头蹲在那里。
她身上穿着有些破旧的军绿色衬衫和长裤,衣服有些大,袖口都挽着,露出嫩生生的一截手臂。
路过的人都忍不住多看两眼。
这可是村子里头一个,长这么白嫩的丫头,天天蹲在这里也没见晒黑,可把一些小姑娘给羡慕的。
这时一个村子里出了名刻薄小气的女人从地里回来,胳膊上挎着个篮子,路过天骄时,蹲下来逗了她两句,捏了捏那嫩呼呼的脸蛋,留下一个不大不小的红薯,笑盈盈的走了。
几个结伴的中年女人看见,纷纷诧异,但定睛一看那丫头,又了然了,也走过去笑眯眯的跟她打招呼:“骄骄,这是又在等爸爸?”
被叫骄骄的小丫头抬起头,一张粉雕玉琢的脸蛋露出来,短短的娃娃头衬得她如同年画上的娃娃,此时甜甜的笑起来,可爱极了:“对啊,爸爸快回来了!”
“哎呀,果然闺女都是小棉袄。”中年女人看的心动,又逗了她两句,这才跟着朋友手上挎着篮子去自留地里摘菜,她身上什么都没带,想给这孩子一点东西都没有,只能说:“等下婶子给你拿吃的,别走呀。”
手里捧着红薯的丫头笑眯眯的摇头:“谢谢婶子,不用啦。”
那甜腻腻的声音,听得几人笑容都扩大了好些。
……
走了两步,初秋还有些热气的阳光就照过来,女人一脸纳闷:“怎么到这就有太阳了?”
刚刚她们逗那小丫头时,感觉可阴凉了,这才几步路就觉得热了,抬头一看,原来没阴凉了。
“谁知道呢。”另一个女人拍了拍灰蓝色袖口的灰,碰了碰身边的朋友,小声说:“唉,你说这个叫天骄的丫头,是不是张瑞的私生女啊?”
另外两人摇头:“不能吧,不是听说是张家老大的吗?他给接回来的?”
“不是,听说知青那边的说,是张瑞领养的,说是不想结婚了。”
“这从哪听来的?”
“你忘了?张家老二不是娶了个初中毕业的么?她一直扒着知青那边,当然是她传过去的,也不知道这张致是怎么瞎了眼,当初周围多少姑娘想要嫁给他啊,结果娶了个不干活,只知道偷懒的媳妇,就看重她那点学问?”
“别,咱们不是说天骄那丫头么?我瞧着跟张家老三还真的有些像。”
女人白眼一翻,吐槽道:“拉倒吧,张家老三能生出这么好看的姑娘?孩子她妈该是天仙了?”
另一个女人没忍住,笑出声:“噗!”
“他挺标志的一个小伙呀。”
“那也生不出天骄那样的丫头!完全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好吧。”
这个大家倒是一起点头赞同:“也是,我觉得这丫头放在老张家,糟蹋了。”
她们嘴里的天骄,就是刚刚那小丫头,粉雕玉琢的一个,胖乎乎的,可比年画娃娃还漂亮,几天前突然被老张家的老三张瑞从岚山上抱下来,就此养在家里。
这样的做法在他们眼中无疑是蠢笨的,现在谁家不是缺衣少食,平日里布票都不够一家人补个衣服的,再来个女娃,那真的是要将家里人的口粮都拖下去一截,划不来。
只是每次看着那粉雕玉琢的丫头,他们又懂了,这么可人儿,他们也舍不得真的丢了。
几个中年女人平日里也没什么事,就聊这些八卦,聊过也就算了。
但被她们当做中心话题的天骄耳朵灵敏,即使走的有些远了,还是能隐约听见一些,发现她们是在说新爸爸的坏话,天骄不高兴的嘟嘟嘴:“新爸爸很好看的!”
虽然不是那种精致的漂亮,但对于农村土生土长的人来说,张瑞这张脸还是挺俊秀的,尤其是他没整天做农活,长得比大多数要白净一点,可比村子里的人好看多了!
这也是她当初在森林里醒来,第一眼相中就叫爸爸的原因。
只是她嘟囔完,就听见天空中隐隐有些闷雷声,像是要下雨。
天骄见此,抬头看看天,晴朗明媚,只是随着太阳即将落山,天边形成了晚霞,艳丽非常。
哪里像要下雨的。
但闷雷声还在继续,像是在提醒什么,又像是在表达不满。
天骄掩着小嘴偷笑:“天道爸爸,不要这样,小心被人发现哦。”
她说完,那闷雷声就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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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直起腰看天空的人们再次低头干活,嘴里还笑着:“还以为要下雨了,算了,今天赶赶工,都做完吧,免得真下雨了,棉花沾了雨水湿了。”
“是啊,反正就这么点地!干的完!”
大队长翟兴旺听见这话,板着的脸上洋溢出笑意,夸奖道:“翟爱国同志很有觉悟!不过也不用担心,肯定是别的地方,我专门查过这两天的天气,大家还是照常休息。”
“好勒,现在可真好,还能预报天气。”
“就是,想当初……”
大家胡侃着,这边,伴随着夕阳,一个青年奔跑着回来,满脑门的汗水,身上的灰蓝色的褂子都被汗湿了。
但青年看见那蹲在村口的小小一团,脚下步伐反而更快了,背后大大的包裹仿佛没有重量。
“爸爸!”清脆又响亮的声音响起。
张瑞脚步一顿。
就见蹲在村口的女孩眼眸亮晶晶的跑过来。
张瑞也跑过去,迎着凉风,父女俩相遇,他一把接住那粉雕玉琢的女娃娃,掐着她的腋下,将人抱起来转个圈圈,又放下,脸上红扑扑的,喘着粗气:“乖乖,爸爸今天累了,抱不动了。”
天骄笑嘻嘻的牵着他的手,从口袋里拿出手帕给他擦擦汗,乖巧的点头:“没事,不抱。”
她本来就没想着要抱抱,这一身肉,还是挺有分量的,她有自知之明。
只是她对这个世界没有安全感,只有在张瑞身边,才安心,尤其是那个家里,在她出来之前,正在闹腾,原因是二婶偷偷拿鸡窝里的鸡蛋吃,被上工提前回来的张老太太发现了。
张瑞今年二十二岁,本是个玩心重的小伙子,只是这两天,肉眼可见的成熟了,被小闺女擦汗了,幸福一笑,看见另一手里拿着的红薯,了然问:“这是谁家给的?”
“李家婶子给的。”天骄记忆里好,这几天已经将村子里的人认得七七八八了。
张瑞啧啧一声,即使明白这丫头讨喜,但还是惊讶了一下。
要知道这李家婶子可是村子里出了名的小气抠门,别想从她家里拿出一星半点的食物来。但是天骄就不一样了,蹲在家门口,都能接到一点东西。
昨天换叮叮糖的人走过来,都主动敲了一小块给她,还不要钱的。
张瑞将那红薯接过来,牵着那软软的小手往家里走:“今天给你留的鸡蛋吃了吗?”
家里人并不赞同他养这么一个丫头,即使舍不得真的苛她,鸡蛋好东西还是不会给她,但张瑞一向是老太太最心疼的儿子,只要在家,每天早上都能有个鸡蛋,不过自从有了天骄,鸡蛋他就都留下来了,今儿早上出门前,他将鸡蛋放在天骄的被窝里,等她一醒来就可以摸到。
天骄立马点头,蹭蹭他的手臂:“吃啦!”
张瑞满意了,脚步都轻快了很多:“快点,咱们回去,爸爸给你买了新衣服,可漂亮了。”
天骄顺着他的力道加快步伐,小声说:“也不用很漂亮的。”
她可是偷看过,这个新爸爸手上没多少钱。
但张瑞却摇头:“那怎么行,我闺女,一定要穿最好的!”
天骄有些纠结的咬了咬唇:“可你要是将钱用完了怎么办?”
“不会的!爸爸很有钱哦,这是个秘密,只跟你一个人说,爸爸偷偷藏了很多钱。”
天骄:“啊?”
……
踏入院子,天骄就看见那正在你追我赶的婆媳两人,小脸皱了皱,这就是她之前特意跑回来的原因。
张老太太李觅珍,五十多岁,依旧手脚利落,此时正拿着扫帚,满脸戾气的瞪着眼前的女人:“丁语淑,我告诉你,以后再敢偷拿鸡蛋,老娘弄死你!”
被叫丁语淑的女人扎着两个漂亮的麻花辫垂在胸口,身上穿着各自衬衫和长裤,比其他人那灰扑扑的衣服,要显得漂亮很多,不过此时模样十分狼狈,头发也凌乱,喘着气恨道:“不就是一个鸡蛋,小气成这样,我怎么不能拿了,我就拿!张致每个月拿回来那么多钱都给你了,一个鸡蛋你都舍不得,真偏心到骨头里了!”
“这是应该的!”老太太怒吼一声,继续挥着扫帚,说真的,在吃的方面,李觅珍确实没苛着丁语淑,但这女人不仅懒,还出了名的贪吃,恨不得将家里的东西都吃光。
这夫妻俩一天一个鸡蛋,都进了丁语淑的嘴里,更别提她还不满足,总是趁着她不在家的时候偷偷拿东西,今天更是直接进了鸡窝里,将鸡刚下的蛋给拿走了一个。
李觅珍回来摸鸡蛋发现不对劲儿,立马去质问。
也是她回来的太及时,鸡蛋还没被吃掉,正被丁语淑拿在手上,见她过来,这货立马直接生吞了!
这可将李觅珍气的,当即拿着扫把就打起来了。
丁语淑也不是逆来顺受的,就一直跑,但她要面子,多大的事都不愿意出去,于是两人就在院子里闹得鸡飞狗跳的。
场面过于暴力,看得张瑞有些头皮发麻,二哥不在,他一个人拦不住老妈的,要是不拦着,这不知道到什么时候去了,他犹犹豫豫的,不知道该进还是该退。
天骄也有些害怕的往张瑞身后缩了缩,院子里鸡飞狗跳,这架势,有些吓人。
她刚动了动,就见被追赶的丁语淑看过来,瞪着他们,尤其是天骄,她总觉得这丫头邪乎,一双眼睛仿佛什么都能看透,让她打从心底不喜欢,而那个老三,就是被她婆婆偏心的人,更是讨厌,当下不忘大声反驳:“对了,我今早还看见这丫头吃鸡蛋了,你宁愿将鸡蛋给这个不知道哪来的野孩子也不给我,什么应该不应该,你就是偏心!”
“哼!”天骄无辜遭殃,不高兴的撇嘴,反驳道:“关我什么事啊,鸡蛋是爸爸省下来的嘛!”
张瑞也脸色垮下来,犹豫要不要去拉架的手收回来,嬉皮笑脸的鼓掌:“妈,继续呀!”
老太太本来有些喘息,跟不上她的,听了这话,眼睛一厉,正要追赶上去,就见眼前人说完这番话,立马前脚绊了后脚,“啪叽!”一声倒在地上。
老太太一看抓到机会,立马拿着扫把打过去,正打在她屁股上,一手叉腰,脸上挂着冷笑:“丁语淑,老娘告诉你,这家里,老娘做主,你啥活也不敢,想吃鸡蛋?门都没有!”
丁语淑没想到自己会摔跤,还是特么平地摔,当下羞愤得一张比较白净的脸通红,怒吼:“离婚!不然就分家!这日子没发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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