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蠢过头是病，聪明过头也是病。韩笑从来都觉得自己属于后者，先天的敏感让他不得不去猜想父亲的死，偏偏还遗传到了韩天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勇气，所以才整整纠结了二十年。
在见到杨宁的时候，韩笑没有过多的兴奋或者是激动。他只是觉得，杨宁是自己父亲的一个老战友，见了就见了，不见也就这样了。只是梁永洪留下来的案件资料里也提到了杨宁，二十年前的缉毒案杨宁扮演的到底是个什么角色？卧底？还是韩天的线人？如果是线人，那叛徒就是他。如果不是，那我爸被吊销警官证被撤职查办，为什么他闭口不提。
还有，火灾的事情。韩笑不笨，恰恰相反，他很聪明。所以火灾的来源他不可能到现在还不知道。那天韩天说要给他过生日，他们去玩了一天。晚上回到家之后，韩天让韩笑早点休息，可是明明才八点多。就算是小孩子，这么早也睡不着。而且韩天还在韩笑房间里陪着他，直到他显现出睡意才轻手轻脚地走。可他还是低估了自己儿子的猴精程度，他根本没睡着，长期跟一个吸毒的人待在一起，这让韩笑不得不时刻提防着什么不好的事情。那天韩天很正常，没有满地打滚哭爹喊娘地要毒品，只是很安静地坐在客厅里，韩笑跟韩天父子俩就这么隔着一道门过完了他们父子最后的时光。
半夜十二点，大火开始烧起，火势越发强势，等邻居发现的时候，已经不可控制了。消防员拼了一条腿的代价也只救出了韩笑，还是被迫获救的。谁让这小子死活不肯把窗户打开，强行破窗的时候，韩笑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为什么要救我”。
这一切的一切都要归功到放火的人身上。这个人是谁，韩笑比谁都清楚。就是他的亲生父亲——韩天。
动机不明，火源不明。就连当年调查这起失火案的警察都束手无策，更何况是一个刚满十岁的孩子。在漫长的二十年里，那场可怕的火灾早就被淡忘了，能记得的，只有年级轻轻的当事人韩笑，还有为韩天的死赶到愧疚的当年韩天的同事们。韩笑对这些统统不感兴趣，他只是想知道，韩天放火的目的是什么。所以他才在警局里听杨宁说了这么多的废话还依旧保持着假意的微笑。
“杨局长，如果没什么事我先走了。谢谢您的招待。”
这茶真难喝。
“我送送你。”杨宁已经迈出了一只脚，可是韩笑的一句“不送”又让他不得不收回这只脚。
“林队，”徐丽小声通过监听器跟林超进行对话“刚刚魏川来说。韩笑走了。”
“走了？”林超一脸“连个大活人都留不住，养你们有什么用”的表情。连审犯人都没了兴致，王力本来就什么都不肯说，被林超一脸煞气一吓，就更什么都不肯说了。现在除了知道王力跟王晓倩认识以及陆菲菲的身世，其他事情的进展依旧不是很明朗。林超一边被工作的事情气的直冒泡，一边又因为韩笑的事情急的直跺脚。前有狼后有虎的，林大队长做出了非常英明的决定——都晾着，我先休息会儿。
“老大，你不怕失恋？”
“是韩笑这小子倒追的我，我怕个屁！”
“.…..”
“你的节操呢老大！”
“等你恋爱了你就懂了。节操这种东西就是用来打碎的。”
“.…..”
“老大，老大！！”张文凡刚刚接了电话，急匆匆地跑过来。
“喝口水，慢慢说。别急。”
“其实跟这案子关系不大，不过，还是告诉你一声的好。”
张文凡十年才会露出一次这种纠结的表情，明眼人都知道事情不对劲。
“文凡你怎么了？”魏川以为他生病了，于是十分没有眼力见地把猪蹄伸过去摸他的头。
“不是，刚刚接到医院的电话。那个叫陆菲菲的小女孩。就是王晓倩和路行延的女儿…病情恶化得厉害，本身抵抗力就差。可能，撑不过今晚了。”
这件事跟案子确实关系不大，但是在场的所有人听到这消息都是虎躯一震。一个比一个沉默。就连前一秒还在嬉皮笑脸的魏川都马上换上了严肃认真脸。
“借着审。”
所有人都在等着林超发号施令，他也不负众望。在这短暂的沉默持续了一分钟后，便该干啥还是老老实实地干啥去了。
“徐丽，”林超叫住徐丽“你去医院。”
“啊？我去能干啥呀？”
“找医生了解一些情况。包括孩子住院期间来探望过的人，病例，还有前前后后所有的医疗费用。能多详细就多详细。”
“可是我…”
可是老娘不喜欢医院！
“江玖最近不忙。我让他陪你去。”
“好，我马上走。”
打发走了碍眼的徐丽，林超想休息休息，毕竟刚刚从长达两个小时的审讯里抽身，疲惫还是很疲惫的，好不容易逮着空子休息，他可不想再错过这么大好的午睡时光。
“老大，真不去看看韩笑？我刚上厕所看见他，好像脸色不怎么好。”魏川说。
“甭管他，他打小就面瘫，一直就这样的表情。”林超不当回事地“呵呵”一笑。
“这回可不一样，人家好像有心事。”
“他唯一的心事就是今天晚上到底是我在上还是他在上。”
“噗…咳咳咳…林超你…你…”魏川刚拿起水杯嘬了一口，这突如其来的一把狗粮又给他噎住了。
“一看你就没有情趣，怪不得文凡一开始不愿意搭理你。你跟我多学着点。”林超意味深长地拍拍魏川的肩膀，一副师慈徒孝的美好画面被默不吭声的张文凡尽收眼底。好家伙，他差点一个没忍住断送了这两个活宝的活路。
“好了好了，别闹了。还是想想怎么搞我们的事。”
“很难搞吗？我直接进去言行逼供一番，打到她认为止，我就不信有谁能吃得消。”
林超：“……”
张文凡：“……”
知法犯法的人，特别还是个警察。应该能被判个无期吧。
韩笑上次在医院留了电话，前脚刚一踏出警局的门，后脚医院的电话就打来了。说是陆菲菲状况不太好，撑不过今晚了，让他赶紧过来。
至于为什么会找上韩笑，除了他留电话之外，还有另一个缘故。那就是小姑娘迷迷糊糊地说要找很帅很帅的大哥哥。医院里的医生护士都知道这姑娘的娘不是个好东西，可是现在王晓倩被抓了，能找的联系人只剩下跟这女孩才见过三次的韩笑。
韩笑刚刚跟杨宁聊了韩天的事，心里面很不是滋味，但是医院的电话就让他心里更不是滋味了，这一天天的让他遇上的就没一件好事，不是今天死了这个，就是明天丢了那个。韩笑一直到现在都还没有从潇晗被劫持这件事情上缓过来，结果，从那天之后，好事就跟韩笑彻底绝缘了。
医院还是一如既往地庄重肃穆。短短几天，这已经是韩笑不下五次来医院了。不给他搬个最没事找事奖都对不起花在医疗上的钱。
“韩笑是吧。”医生推着厚厚的眼镜，眼神没有看向韩笑，而是很纠结地看着手里的医疗报告。
“医生，现在情况怎么样？”
“不乐观，而且是相当不乐观。化疗已经没有用了，骨髓移植是唯一的办法，但是我们迟迟找不到匹配的骨髓。恐怕，就今天了。”
“我能进去看看孩子吗？”
“嗯。”
这时候如果说不行未免太不通情达理，但医生让韩笑一定穿上防护装备，韩笑照做了。
ICU监护病房的气氛让人喘不过气来，一颗小小的脑袋露在外面，眼睛紧闭，头发已经全部脱落，形销骨立的胳膊上插满了管子，幸好韩笑并不是特别富有同情心的人，不然当场哭出来也不是没有可能。
不到三步路，韩笑走到了病床面前，弯下腰，在女孩的额头上轻轻落下一吻，当做送别的礼物。然后，他蹲了下来，小心牵起女孩的手，温柔道：“我来看你了。”
“菲菲，你还记得我吗？我答应你每天都会来看你。今天也不例外。”
女孩没有动静。
“今天可能就是最后一天了。哥哥以后不能来看你了，你生气吗？”
女孩还是没有动静。
原来这个程度的白血病会让人连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了。
“哥哥跟你讲个故事吧。”韩笑笑了起来，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欢快一些：“是关于‘爱星人’的故事。”
“这还是你讲给我听的。”
“从前有个小女孩，她生病了。但是她很幸运，遇到了一群天使，她喜欢叫他们‘爱星人’，每次女孩难过的时候，爱星人们就会带她去一个很棒的地方。那里有会‘滴滴’叫的仪器，有很多稀奇古怪的管子，还有你最爱的爱星人。他们会带你去一个没有病痛的世界，那里你一定会喜欢的。”
你到这个世界上这几年，是不是觉得很不满意。所以才决定要走了。
你爸妈对不起你，医生对不起你，社会对不起你。但你还是坚持到了现在，辛苦了。
“韩先生。”一个小护士敲响了病房的门。
“怎么了？”
“病人还是需要安静，您还是别打扰她了。”
“嗯。”
“打扰”这个词韩笑不喜欢，但又不知道该怎么纠正。毕竟他跟陆菲菲又没有血缘关系，也称不上有多熟，如果不是实在找不到联系人，韩笑也不会赶过来。
“韩先生，陆菲菲的遗物...”
“我去整理，不麻烦你们了。”
“好。”小护士正求之不得，医院这么多事情等着做，没法抽出空来整理遗物了。
其实也说不上是遗物，陆菲菲病房的东西少得可怜，因为常年穿着病号服，所以就连衣服都没几件，唯一能称得上孩子使用的东西，就只剩下堆在桌上的基本儿童绘本了。
几本书而已，都用不着箱子。
韩笑把书拿起来的时候，从里面掉出一场泛黄的照片。
韩笑拿起来一看，只觉得上面的两个人眼熟。
看了一会，他记起来了。
王晓倩和王力。
这张照片有些年头了，那时候的王力和王晓倩都还年轻，所以韩笑没有一眼就认出来。
这上面的王晓倩还算是有几分姿色，王力年纪也尚轻。只是这么一看，韩笑觉得他俩长得有点像。
按他们的年级来算，王力不可能是王晓倩她爸，而且两个人巧在都姓王，都是隔壁老王那一伙的。
这合照又这么明显地摆在这儿，莫非真是兄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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