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木层层地重叠在庭院里，留下一片片荫蔽。一些仆从站在不远处守望着，庭院里一个男孩伸展开双手，笑看着面前的女娃。
“方方，来，过来，我在这里。”女娃跌跌撞撞地跑向小白，咯咯笑着扑进了他的怀抱。
小白看着面前的女娃，叹了口气，捏了捏她的小鼻子，“妹子啊，你可别笑了，还怪难看的。这以后咋嫁的出去啊？”
“咯咯咯……”一边原本闷闷不乐坐在乳母怀里的邻家总算开怀，一蹦跳到地面，把乳母吓了一跳赶紧去扶，可惜小家伙把她推开跑向了小白和女娃。
“丑八怪！我哥哥说你是丑八怪！”
小女娃本来并没有注意小白的话，可是见了邻家一副耀武扬威的样子，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小嘴一撇便直接哭了。
“啊……”邻家长大了嘴，被女娃这惊天动地的哭声吓得目瞪口呆。
“哎哎，方方不哭。哥哥说错了，你小弟弟也错了，都是我们不好，哥哥带你出去玩买点心吃好不好？”小女孩的哭声明明在听到了点心时就止住了，她却看了一眼邻家，继续开始抽噎。
“我……我错了。你不哭了。”
“呜呜……那你以后还说吗？”
“不说了。”邻家颓丧极了，小心思全是哥哥会不高兴了。
“那我丑吗？”
“你好看，邻家不好看。”
女孩满意了，扯了扯小白的袖子，轻轻问道，“点心？”
小白被她这一拉扯才从弟弟被女孩的糊弄中回过神来，“……好，去吃点心。”
“呜，哥哥，我也想吃点心……”衣服被一只小手拉住，小白看见弟弟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不由得点了点他的鼻子，“怎么这么傻？以后还跟姐姐闹吗？”
“唔……她抢哥哥。”
“傻子，你哥我就在这里，谁也抢不走。说起来……”
“他不是我哥哥吗？”方方插嘴。
“是我的阿哥。”邻家固执地争辩道。
“好笑，那不也是我的阿哥嘛？”
“那不一样！阿兄跟我亲。”
方方纠结地咬了咬嘴唇，然后开口，“那我问你，你的外祖是谁？”
“是宋……”邻家还没有说完，就被小白捂住了嘴。他笑着用折扇打了一下他的脑袋，“长者讳，不可轻言。”
“唔……”
方方倒是不管这些，她笑嘻嘻地看着小白，然后又转回邻家，“那他是你的外祖，是不是阿兄的外祖呢？”
“自然是。”
“那是不是我的外祖呢？”
邻家愣了愣，道，“是。”
“既然我们都有一个外祖，那你为什么说大郎跟你亲？我们明明都是外祖的外孙。难道不是一样的吗？”
“你……你……”邻家只觉得哪里不对，但是又不明白哪里不对。
“哈哈哈，我的好方方啊！”
“阿兄难道认为不对么？”
“对。你们自然都是一样的。”小白笑着将她抱了起来，然后空出一只手牵住闷闷的邻家，“吃，我们去吃点心。”
小白揉了揉邻家软糯的爪子，又看了看方方肉嘟嘟的脸蛋，这两个小孩是不是营养太过剩了？
算了算了，吃吧吃吧，长大了以后应该就会抽条了。女大十八变嘛，男大也变。
“告诉母亲和姨妈一声，我的同窗约我今日小聚，我顺带着他们俩出去转转。”小白吩咐两边站着的一个侍女。
“是。”那侍女立刻就退下了。
小白一手牵着一个，背后跟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去跟赵云成汇合的地方。
“阿远要带二郎和姐儿出去？”这边宋亦秋听到了消息，下意识就皱了皱眉。
一边宋亦夏见她这幅样子，笑劝道，“小白惯来稳重，身边又有一群人跟着，你大可放心。”
宋亦秋有些不自在地笑了笑，“两个孩子都还年幼，不好管的。”
宋亦夏却不这样想，“大娘平时在家无法无天，也只有小白面前也才肯乖顺一些。咱们两个都是这样过来的，大了的孩子都不愿带着小的孩子，只知道自己玩儿，像小白这样有耐性不厌烦小弟弟小妹妹的，实在少有。我高兴这几个孩子在一块儿伴着长大呢。”
“我家里现在孩子也渐渐多了，可是姐姐你知道我的心，我并不欲让她跟那些孩子走得近。二房的嫡出子也就罢了，但那妾生子……”说着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以掩去眼底深深的厌恶之色。
“不都是你的孩子，什么妾生子。”
“啧，母亲敢爬床，孩子能有什么德行？到底看在生的是个女儿的份上，我没有把人打发出去卖掉就已经不错了。你也不看看别的人家，别说卖掉了，打死的也不少了。好歹我还是咱阿爹的女儿，不能丢了他的颜面。”
“唉，墨儿的性子真是像足了你。”宋亦秋伸出手去轻抚妹妹的腹部，“只盼这个可以替你争气。”
“别说这些了，是男是女还能不要了不成？到底说说你，你比我福气，小白和邻家都好。”
闻言，宋亦秋只顾着低头喝茶，让人看不出情绪来。
宋亦夏有些诧异自己姐姐的态度，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我记着你以前最疼小白——难道你也是那种有了新人就忘了旧人的？”宋亦夏眼睛弯弯地打趣道。
“你说些什么呢？”宋亦秋终于放下了茶杯，低声道，“他不也是我一天一天怀着生下来的么？”
宋亦夏似信非信地望了她一眼，却不再追问，而是唤来了侍女，“家里二叔在外地任上，家来了不少好东西，里面有块玉我瞧着难得，就筹算着给小白做点东西。我提前问了他，说是要芍药的样式，如今玉佩做得了，我今儿便带过来了。你瞧瞧。”
见宋亦秋接过玉看，宋亦夏感慨道，“小白也九岁了。这样想来，姐姐来归竟然都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我只觉得还像是在昨日呢。 ”
那玉佩上的芍药一叶一瓣都极其精细，仿佛那花朵伸展着活了过来，迎着风飘摇一般。宋氏一时间竟有些看住了。
＊
“小白，这边！”赵云成远远看见了小白就招手唤他，等近了小白才看见他身边还有两个十几岁的少年。
赵云成看见了他身边的两个小家伙，连连打趣道，“呀，小白，怎么唤你出来玩很难也就罢了，你还要拖家带口的呢？”
小白眯起眸子看了看他身边的另两个人，“你别顾着说我，你自己身边的二位又是谁呢？”
“哈哈，这是文德妃的侄儿文起，这是礼部侍郎家的二郎刘冉。还不止他们呢，我原本意思是想你多见见人，所以请两位郎君也约了不少玩伴呢。”
那两个人本来就不喜小白比他们年幼许多，只是碍于赵云成的面子，又见小白竟然还带上了两个小孩子，心中便愈发不想跟他同去。
刘冉到底还是面子上过得去，冲小白笑了笑道，“不知道范郎是不是还记得我，我倒是对那个对子印象深刻。”
小白礼貌性地回了一笑。
而穿着一件棕红色衣服的是文起，他面上的不好看比刘冉更加明显，听到赵云成不仅毫无所觉甚至自然而然地邀请他们一起的时候，脸色更加阴了几分。
小白自然看出来，便拒绝道，“咱们两个平日里见得还不够多吗？我已经看腻你那张脸了。我今儿个还是好好陪着我们家的两个小孩，你自己去快活吧。”
“诶？别啊，文郎和刘郎都不是不喜欢小孩子的人，今儿个我们可是在醉梦斋设宴，你也带他们两个去尝个鲜。走走。”说着赵云成便拉小白的胳膊。
小白报以云成一笑，拉住两个孩子，权且看不见那两张黑脸。
不过日常处事，黑脸其实比红脸好相处得多了。
“我们来了，你们等急了吗？”
“哈哈哈，赵小王爷真是姗姗来迟啊，不知你的客人可迎来了？”雅室这时已经坐下了十来个人，他们看见跟在赵云成身后的小白和两个孩子的时候，不由得都愣了一下。
“这是……？”
“这是我跟你们说的小白，这是他弟弟？这个小丫头是……”
“方家的。”
“不知是哪个方家？”
“大理寺的方家。”
“嘶……”问话的人倒抽一口凉气，他只知道自己在这一群人里出身算是一般，未料到新来的这几人也各个不差。倒不是说大理寺多么权倾朝野，而是现任大理寺卿的方家大郎君之后所代表的方家，却是实实在在有着深厚底蕴的世家大族。
“那这两位郎君是？”
小白斜眼瞧了一眼云成，他尴尬地笑了笑，眼睛飘向一边。他满口小白小白，而这些人又哪里能知道他是何许人也，小白毕竟还没有出名到所有人一眼认得出他。
有人倒是隐约猜到了，试探着问道，“是范家的郎君吗？”
小白点了点头，注意到随着他的点头，整个气氛明显冷却了几分。
“哈哈哈，来者即是客，赵郎说有好友一并，我们原也该猜到的。”然而他们的内心却是：猜到个鬼啊！谁会想到赵云成这个混蛋如此不明事理，如果不是想要跟赵王打好关系，谁愿意理他！
范家是半个太子外家，文家则是四殿下外家，两家虽说不是势如水火吧，但是谁也不想一块扎堆啊。
“范家郎君，你们来这边坐吧。”
“多谢。”小白轻轻拽了拽手，见两个小家伙都有些痴了。
小白心想，到底都还是小孩子。
他带着两个小孩子坐下，云成还算靠谱了一回，没有只顾着去跟别人喝酒，还是跟他们坐到了一块儿。
小白注意到这间雅室的里面，有一块帷幕挡住，里面影影绰绰。
“云成，里面是谁？”
“估计是一块来玩的女眷吧。”
“哦。”小白也不再多看，只顾挟了饭菜投喂小家伙。
这时一个侍女从里面饶了出来，径自走到小白身边，“我们家大娘请小娘子一块里面去坐着。”
“你们家娘子是谁？”
“我们家娘子是文家的。”
小白抬眼看了一眼不远处跟同伴嬉笑着的文起，问道，“文起兄的姐妹？”
那人含笑答道，“是。”
“方方，你要去里面跟姐姐一起坐着吗？”方方正啃着一块排骨，这个时候哪里顾得上别人，听了这话脑袋微摇。
“小娘子虽然还小，但是还是跟女眷在一起较为妥帖。”
“方方，可愿？”小白只好又问了一遍。
方方乖乖把排骨放到碗里，吮了吮手指，转头对那侍女道，“我不愿。”
小白听了这话，只好对那个侍女婉拒道，“方方年幼，不识礼数，心承了娘子的好意。”
那侍女应了便退回帘子里面去了，小白也只是重新给方方夹了一块排骨，心道这件事便略下不提了。谁料，一个清脆的女孩声音突地响起，不大不小，却整个雅室尽数可以听见。
“方家到底比旁家规矩不同，自是男女同席而饮食。”
整个雅室陡然安静了下来。
闻言，小白手上不停，还是照旧拨拉出两个孩子喜欢的食物送过去，邻家本有些迟疑地望着帷幕，见小白的动作心下安定又自顾自地吃东西了。
小白放下筷子，眼睛看着方方，方方站起身来，对着帷幕款款道，“一墨今岁尚不足五，不知娘子芳龄几何？圣人其言，男女七岁而不同席。况且，我与阿兄同案，自不屑与野人食。”
“你什么意思？我一番好心竟落下你侮辱……”
“我们大越近些年连男女大防的规矩也已经淡了，民风最喜洒脱旷达。我只是不知道方方到底坏了哪家规矩？还是文家教导有方，别家所不能比。”小白道。
“你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我装腔作势吗？”帘子猛地被掀开，走出一个十来岁的容貌可人的女孩来，满脸怒意地瞪着他。
小白心想，对方最初虽是好意，但是出言挑衅之时，也不念自己比方方年龄大了一倍有余。
“我并没有这样的意思，我们感念你的一番好意。但是不是说，因为你是出于好意，就一定是别人需要的；更不是说因为你是好意，别人就必须要接受的。世间没有这样的道理。”
“你……”
“二妹，你何必与他们置气，这天下不识好人心的多了去了，也不是谁都跟你一样守规的。”文起道。
“文起兄这话说得对，是娘子守规知礼，旁人不能相比。”
“谁又让你说话了？”谁也没想到文家娘子的火气竟然转向了文起，她美目等着他，满眼不悦，文起脸上一白，咬了咬牙，也不敢再说话了。
“清雪，我来迟了！”人还未见声先到，打断了文清雪的回话。接着一个少年推门而入，他脸上泛红，额头附了一层薄汗。
四皇子？小白微惊却倒也不是很意外。
那个人喘了口气，看向内室，见所有人都看向他，笑了笑，道，“你们吃你们的就是了！”他的目光却第一时间就捕捉到了文清雪。
他先是笑意满满，随即立刻意识到了文清雪这似是在跟人说话，下一瞬就看向了小白。
“你是范远？”他看向文清雪，眉头微皱，“你们这是？”
“回四殿下，只是与文小姐随意聊了几句。”小白答道。
四殿下蹙眉更深，哼道，“我问你了吗？”
“……是我多嘴了。”
“知道多嘴就好，有些时候不该说话就别说话，也要想想，不是什么地方都有你说话的。”四皇子言下意有所指。范远知道，自从那次对联之后，那些皇子恐怕都不会对他有好感，更何况四殿下还因此罚抄了。
“殿下说得对，只是今日叨扰诸位，小孩子不知事，只怕还要给诸位添麻烦，想就先告辞了。”
“喂，你什么意思，”四殿下皱眉，随着又看见了那两个小孩子，摆了摆手，“算了算了，那你还是走吧。”
“告辞。”小白站起身，牵着两个小家伙便走，两个孩子也十分懂事，顺着哥哥的意思就走。
赵云成跟着也站起来了，“哈哈，四殿下，小白一个人顾两个孩子，我去帮他看着点啊。”
“哦。那你去吧。”四殿下仔细地打量着他，没有阻拦。
“好嘞。”
见两个人都走了，四殿下才看向文清雪，自然而然地走过去拉住她的手，“刚刚怎么回事？”
“没什么。”文清雪随即笑了，“就是有事也没事了。你看你一身汗，也不知道擦擦。”说着就掏出手绢，仔细地为他擦额上的汗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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