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把药端过来给他的时候，见他用薄被包着自己，双手环膝，脑袋也整个埋在膝间。
小白慨然，不论这个人日后多么的叱咤风云，现在的他，也不过只是一个七岁的孩童。有血有肉，会哭会痛，会害怕也会孤单。
“吃药吧？”
他总算抬起头来，眼里看起来似乎有些害怕，又好像是见他比自己大不了多少而稍稍放松了些。
“吃药吗？”
“你是谁？”许是很久没有喝水的缘故，小孩的嗓子沙沙的，“这里是哪里？”
“我叫范远，是繁惠妃的侄儿，是妃子把你带回来的，安心吧，吃药。”
他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接过了药碗，一饮而尽。小白笑，怎么这些人喝药都不怕苦的？
“要蜜饯么？”小白拿过一个小碟子，送到他的面前，熟知小孩只是细细地看了看，就移开了目光。
“药不苦吗？”
“……药很难得的。”
小白顿住，药难得，想必蜜饯就更难得了。他捡起一块蜜饯，送到男孩嘴边，塞进了他的嘴里。“很甜的，吃吃看。”
少年指腹的温暖在他的唇上划过，随之甜甜的味道就溢满口中。
“好吃吗？”
“好吃。”
“那就好。这些都是你的，你在这里慢慢吃吧。”说着小白把小碟子往旁边的小几上轻轻一放，便起身了。
“你去哪里？”他的衣袖被轻轻地拽住，小孩子大大的眼睛里闪着恐慌和不安。
小白安慰地拍了拍他的手，“我有些事情，等会儿再过来看你。”
小白离开了那件屋子，心里感觉有些奇异，那样一个哪怕被人活活打得昏死过去也不求一声饶的倔强孩子，竟然会那么简单地就向自己展示他脆弱的一面。
心中突然闪过一丝疑虑，小白顿住了足。
“郎君，怎么了？”
“没什么。”不会吧？小白哂笑了一下，大概是自己想多了吧，“姑母还没有回来吗？”
“未曾。”
小白心中无端生出一丝烦躁，或许一开始他就不应该掺合进这件事里，更不应该拉上他的姑母。这件事，他是不是太急了。
＊
总算把约见的大臣尽数打发走了，颜成道揉揉眉心，颇有些烦闷把奏章往旁边一推。
“陛下，繁惠妃求见，已经等了不少时间了。”林殊见他似乎得了闲，忙上前回报。
“她怎么来了？”
他一向定有规矩，他不去后宫的话，后宫妃嫔也不能擅自过来长定宫。
“陛下，奴才打听过了，似乎是六殿下的事情。”
六殿下……皇帝的脸色猛地沉了下来，那是他最不想认的一个儿子。他甚至因为讨厌颜景，而恨不得自己连第七个儿子也没有。每次宫宴，看着一排儿子，从一到七，偏偏漏掉一个六，一次次提醒他他还有个儿子。如果他只有五个儿子，他就不用每次想到第六个了，直接当他死了就好。可惜老七活得好好的提醒他这件事，他也不能给他塞回他娘肚子里去。
“六殿下怎么了？”
“回陛下，六殿下不知道怎么得罪了二殿下的侍读，被他们拉上人打了一顿，昏死在清平殿外面了。”
得罪了侍读？恐怕是得罪了他二哥吧。不过得罪不得罪也不重要，他看不顺眼那个孩子，他那几个儿子估计也差不多。不过，“又关繁妃什么事？”
“陛下，德妃近来身子颇有不适，另外七殿下生病了，全昭媛忙不过来，所以怕是有些疏忽了。”
疏忽？都疏忽了六七年了。
“奴才估摸着，惠妃良善，恐是觉得有伤皇嗣……”
“罢了，传她进来……等等，让她回去吧。朕今日不见她了。告诉她，别人不管的事情，她当那出头鸟干什么。”
这话听起来就重了，可是林殊小心翼翼地看了看皇帝的神色，似乎又不是生气的样子。
他赶紧出去，去了繁妃等着的偏殿，请过安就直接道，“妃子，陛下让您回去。”
繁妃愣了愣，她此番举动得罪了全妃又开罪了文妃，本想着一条道走到黑，只要得了皇帝的好就行。可是如今瞧这样子，她心里越发惴惴不安，“公公，陛下是什么意思？”
“唉，要奴才说，陛下不喜欢六殿下是合宫都知道的事，您何必……顾好另外那位不就好了，那才是千金贵体。”
按他觉得，繁妃此举实在大不当，陛下不喜欢六殿下不管不问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现在繁妃此举能得谁的好？难不成还真是因为善良不成？这宫里有几个是善良的？那不是善良，那是傻。
可是……他想了想这位主的作为，一惯是想到什么是什么的性格，也是真傻。便道了一句“奴才言尽于此”告退了。
林殊直接走了，繁妃倒支着下巴呆了半晌才抑郁地回了自己的宫里。
＊
“参见繁惠妃。”颜景认真地给她请安。
繁妃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那个男孩，他额头上已经扎好，明明只是这么大点孩子，却要受这等罪。可是转念想了想，自己在长定宫等了那么久，也没能见一眼陛下，心里也隐约有些气闷。
繁妃也没有叫起，许久叹了一句，“或许我就不应该救你吧。”
颜景颤了一下，“是景连累了妃子，请您恕罪。”
“你也没有做错什么，恕什么罪？”她怜悯地看了看男孩身上已经有些脏污的衣裳，随着招来秋霁，吩咐道，“你准备些伤药给六殿下带上，再去找几身六殿下穿得的成衣，然后你亲自送六殿下回去吧。”
“是。”
秋霁一路带着颜景回住处，虽说颜景名义上养在全昭媛名下，可实际上昭媛厌恶他，并不把他留在自己宫里，陛下对这件事也不管不问。
所以现在的颜景住在合宫一处冷僻的小院子里，身边也只有一个宫女伺候着。
还没有走近，颜景就看见了那个在门口守望着的身影，心中一暖。少女也远远看见了他，飞快地跑了过来。
“殿下……”她颤着声音打量着颜景，一看见他额头上，眼泪就打转儿了。
“阿玉，你不要担心，我没事。”男孩终于露出了一点笑容，安慰地拍了拍她。
“不知道这位姑姑是？”阿玉站起身子，对秋霁行了一礼。
“我是繁惠妃身边的秋霁，姑娘客气了，殿下今日出了些事情，惠妃吩咐我送殿下回来，姑娘带殿下回去吧。”说着她对颜景露出一个笑容，“那奴婢就送到这里了，殿下好好保重自己。那边不能常离了我，我就不好多待了。”说着就将东西递给阿玉，转身离去了。
“殿下，发生了什么事？”
“咱们先进去再说。”
等在屋子里坐下来，阿玉给他倒了一杯水，然后才仔细地看着他的额头。
“殿下……”
“这没事，”他轻轻抚了一下额头，“我撞的时候有数的。”
“殿下自己撞的？”
“嗯。不然不知道他们还要打到什么时候去……不过他们也不会知道。”
“是谁？”
“二皇子的侍读。”
“殿下？发生了什么？他们又故意欺负您……”
“这倒不是，我偷了二皇子的书，藏在了御花园的那棵柳树下了。你放心，他们没有看见我拿了书，只不过偶然碰见了我，要找人发泄一下而已。”
“殿下，这样的事情太危险了……”
“以前弄来的那些东西已经不够我用了。”而那些人也并不想他读太多书，他们要的只是一个听话的可以帮他们复国的傀儡，最好是一个聪明的傻子。但是这件事，他连阿玉也没有说过。
他叹了一口气，“阿玉，你不懂，如果不读书，我就真的没有希望了。这样不见天日的生活，我真的过够了。”
“那殿下，我去问问太子殿下好不好？我听宫人们都说，太子殿下为人温和，善待下人，不会不管咱们的……”
“太子凭什么帮咱们？”他嘲讽地笑了笑，“你知道吗，今日繁妃救我，以为可以凭借我在皇帝那里落下一个善良的名声，结果反而连带着她也被冷落了。现在宫里人更加看清了，以后咱们的日子会更难过的。”
“可是，殿下，”她斟酌着开口，“如果是这样，就没有必要再送您这些东西了，是吧？”
“所以她利用我不成，我还应该感激她没有拿我出气吗？”
“……殿下，咱们不说这些了。殿下 ! 身上伤的重吗？”
“已经上过药了。”
“这几身衣裳奴婢给您收起来，正巧昨日咱们的月钱也领回来了，过几日给您换上新衣裳，好好过个生日，咱们殿下也七岁了呢。”
“好。”男孩终于卸下了与他年龄不符的持重，露出了一抹轻快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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