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盛鸽学完全部的炼丹内容之后，师父就给她空出了位置，留她独自一人待在炼丹殿专心攻克最后一道难关。
她依旧按照前十几年的生活作息和日程行事，不过分急躁也不过分悠哉。
盛鸽当时给自己定的期限是三年。
她低估了自己。
还不到两年，她就炼出了十二级的至品丹。
炼出至品丹的那一天天色晴朗，万里无云，炼成之前风平浪静，炼成之后似乎也毫无变化。
盛鸽坐在殿中炉前，平心静气，听到远方隐隐有钟声传来。
她看着被“灵”拎出来放进储存器的十二级至品丹，这枚证明她正式出师的存在，毫无特别之处，甚至没有清神丹那么澄澈美丽，也没有补血丹摄人心魄，就是一枚普通的丹药模样。
但盛鸽知道，十二级至品丹成了。
至品丹需要炼丹炉上中下三层呈立体式图案的构图路线层层叠叠地交织而行，这么复杂的路线炼制出来的丹药却模样质朴、气息醇然。
返璞归真，不外如是。
至品丹若最终不碎即算成丹，盛鸽历经了四百多次的失败，终于迎来了它。
她成功了却没有特别的感觉，只想着第一时间拿它给师父去看，她能想象到那个像老顽童一样的飞谷老人一定会特别兴奋，可能会像这十几年里不间断的赞美一样，伴随着一大堆的感慨。
她推门出殿，太阳正当头，这是她第一次在白日的时候出炼丹殿。
盛鸽抬头眯眼看天，今天的空气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她慢慢悠悠地前往飞谷老人的住处，离炼丹殿不远，也是一座精致的小房子。
可这次的小房子门前站满了十几名低着头的弟子。
盛鸽仔细一看，蓬莱天斛的十六名弟子一个不落，大师兄打头，后头跟着师弟师妹。
十几年过去大家都不再年轻稚嫩，此时一张张成熟的脸上却带着孩童般的悲恸之色。
盛鸽心中隐有所感。
见盛鸽来了，大家默默退后一步，让她先进屋。
盛鸽面色沉重，手里捧着刚炼出来的十二级至品丹，慢慢地走进去。
飞谷老人，她的师父，就平躺在他自己的床上，面容安详，甚至带有隐隐的笑意。
盛鸽好像是第一次这么认真地看自己的师父。
在她眼中，师父一直是气质超脱、仙骨道风的，小时候看他隐隐地带有一股非凡气势，越相处越觉得这就是个任性肆意的老头，再后来打心底里觉得他是一个会教授会赞美的好师父。
她在这个世界没有父母亲朋，师父也带个父字，虽说他已年近一百，但盛鸽仍把他当作自己的长辈、自己的良师、自己的父亲一样的存在。
她原本就是个敏感聪慧的人，其实十几年间一直有点感觉，但主观上会加以否认，也就抛之脑后了，如今事实摆在面前，不禁让她后悔遗憾不已。
大师兄随在她身后进来，后面一列地跟着蓬莱天斛的所有人。
大师兄作为上一任大师兄的接班人和传承人，自然知道其中缘由。
“今天天边有钟声传来，我们就知道你炼成十二级至品丹了。这是蓬莱天斛的传统，传人炼成十二级至品丹接任掌门，前掌门即功成身退。”
功成身退即死亡，徒弟成功之时即是师父死亡之刻，多么残忍的一个传统。
“按照规定，身为蓬莱天斛的弟子，不能向传人透露这个传统，直至丹成出师之时……我们会在前任掌门离去之时帮办葬礼。”
盛鸽没有说话，她觉得蓬莱天斛的有些规定太不合仁礼，却又觉得它作为世间特殊的存在，似乎应该是该有一些限制。
“见过掌门！”
大师兄首先向这个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孩子俯身行礼。
“见过掌门！！！”
后面的弟子们跟着低头俯身行礼。
盛鸽面无表情，只有眼中流露出隐约的悲伤。
难怪当初师父讲到师祖时的面容会是那么的感伤，难怪他说到她即将“出师”时的语气那么复杂。
蓬莱天斛中，除了盛鸽，大家都早已在前辈那里知晓了更迭的契机，每一届的蓬莱天斛都是如此，世代相传，生生不息。
大家很快就振作起了精神着手操持葬礼，反倒是作为传人的盛鸽，一样都不需要做，只要最后的时候一起送别就好。
弟子们忙忙碌碌，盛鸽却无事可做，她只能按照原本的作息和习惯，到时间就进炼丹房炼丹。
十几年的炼丹生涯以及不间断重复的记忆和练习，使得她的炼丹动作十分熟练，甚至不用经过思考，“灵”就会自动行动。
这正适合这两天心神不定的盛鸽。
等她回过神来，储存器里已经摆放了中低品质的丹药一大堆，她把蓬莱天斛可以提供好几周的丹药量都给炼好了。
几日前飞谷老人预感到至品丹将成，老早就准备好一封信，信中补充了原先不完整的蓬莱天斛的传统与规矩，彻底给盛鸽讲明了来龙去脉以及她需要做的事儿。
盛鸽如今需要做的就是整理、交接好蓬莱天斛掌门的所有事项，然后等待世间中下一位“灵”的拥有者诞生，找到他（她）作为自己的传人，教会他（她）所有的炼丹方法和路线，等到他（她）炼成十二级至品丹，最后她就能功成身退。
就跟飞谷老人一样。
就跟历代的掌门一样。
遵循着蓬莱天斛特有的传统与规定，世代相传，生生不息。
……
盛鸽在蓬莱天斛的第十六个年头，送走了师父，接任了掌门，成为完全的蓬莱天斛的出丹人，所有丹药一律表上“天凌”二字。
世人知道，这是蓬莱天斛换届了，名号“天凌”的新一任掌门正式接过蓬莱大权，之后他们若想求药，必须尊称“天凌”向蓬莱请求炼制需要的丹药。
盛鸽在蓬莱天斛的第十七个年头，冥冥之间感觉到了世间“灵”的降生，这意味着她可以出谷去寻找属于自己的传人了。
原本她在成为掌门的当日就可以出谷，只是二十年之期未到，门内事项又多繁杂，她就安心待在蓬莱内等待“灵”的降生。
盛鸽一开始打算若到二十年之期时“灵”还未诞生，她先回东林报平安后再回蓬莱等待，但是如今“灵”提前诞生，她也不得不提前出谷寻找。
“灵”与“灵”只有近距离才能识别，按前人的步伐与经验来看，走遍大陆每一个角落是最为保险的。
盛鸽自然先从四大门派开始寻起，这之间首先选择了东林。
蓬莱天斛的十几名弟子跟十七年前一样，送自家的掌门出谷，同样的地点，同样的心境，同样的来送别的人，却是不同的岁月与送别对象了。
上一次的掌门等待了四十几年才等来盛鸽，这次盛鸽等了不过一年就等来了她的传人，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弟子们的脸上带有隐隐的悲伤，盛鸽这才恍然大悟当时他们听到她是“灵”时的脸会是如此复杂了。
“希望我不会找个四十年啊……”盛鸽打趣道。
四十年回来，她就是六十七岁，近古稀之年，人家也要称她为“天凌老人”了。
有亲眼见着盛鸽长大的女弟子暗暗嘟哝：“四十年也好啊……”不然盛鸽年纪轻轻地就……
安静的送别氛围中，这话其实听得真切，但大家也没反驳，倒是看着二十七岁风华正茂的掌门脸上带有感慨岁月的沧桑，心中十分可乐。
***
盛鸽独自一人出谷，这才发现蓬莱天斛其实也是在不断移动的，要出谷只能经过谷口的传送阵。
这传送阵跟蓬莱天斛同时诞生，是历代传下来的宝藏般的存在，没有人知道它是谁制作的，它的原理又是什么。
这次她十分清醒地被传送，但不过眨了个眼的转瞬间，她就转换了一个地点。
虽说确确实实跳了一个空间，她的身体和脑子却毫无不适之感，就像开了个门一样的正常。
果真是奇特的宝藏存在。
盛鸽前一秒还在蓬莱天斛野生化的自然之中，下一秒就置身于纯野生的大自然中了，她面对着肆意横长的大片怕死草，陷入了沉默。
真是起承转合万里林。
当初仓皇逃命的时候从万里林到了蓬莱天斛，这次从蓬莱天斛出来又回到了万里林。
虽然看上去什么也没变，但中间却相隔了十七年，十七年对万里林来说不过是瞬间，对她来说却是量变成质变。
她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遇到敌人只能逃跑、毫无还手之力的盛鸽，也不再是那个只能拖后腿、什么忙都帮不上的小朋友了。
盛鸽在用“灵”的时候就发现，“灵”对武修来说是锦上添花的存在，“灵”与体相辅相成，不能不说她能这么快运用“灵”并炼成丹也有炼体的帮助。
可惜历代蓬莱中人，尤其是传人，大多没有武修天赋，也就不能走这么个小捷径。
但是能像盛鸽这样十七年坚持不懈地早起练武的人也是少见，如今她的武修级别已经快要突破十一级，早就完成了她当时给自己定的中阶目标。
努力与勤奋是永远不会辜负人的。
盛鸽此时的心境与当初完全不一样，她记得怕死草一般只在万里林一至四层才会出现，现在最深不过就是在四层而已。
别说她已经是十一级预备役，她身上带着的各种丹药都够她不动手就能走出去。
比如说她自创的用香天竺作原材料炼成的驱蚊丹，比如用沉醉草、迷雾花、澄净果、九安子、祷告虫血液制成的躲避丹。
这么个能在极短的时间内稳扎稳打地完成学习，学成后还能举一反三、自创丹药的传人，难怪飞谷老人总是一副骄傲脸。
盛鸽在除了学习以外的事上其实都挺懒，现在她也懒得对敌，直接拎出一颗躲避丹碾碎了洒在身上，万里林一至五层的妖兽妖植都会避着她走。
她这次才算真真正正地把万里林的一至四层给走了一遍，独自一人。
走一条直线，就能直接出万里林。当时的大师兄是这样教她的。
她循着一个方向直线前进，路经几百种妖植，最后果然到达了一条小溪，她初到人武大陆差点就摔进去的那条小溪。
这里是起点，这里也是终点。
东林位于大陆的东边，直接往东走，脚程快的两三天就能到。
盛鸽一路慢慢悠悠地，边走边看这个世界，晃荡了五天，才到了东林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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