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追忆潸然

    夕阳的余晖落在地上,烫出金色的痕迹,偏生照入柳向晚脸上的细纹里,遗下难看的阴影。

    她记得自己已经有二十余年未踏入淮王的房间了,自从王妃病逝,淮王的门就对所有人关闭了。重新踏入这紫极院,她竟回忆起刚嫁入府时的少女心情,只是在抬眼看到王妃的画像端放墙中,似水波般的眸子睥睨她的时候,这种心情寂灭了。

    “你敢下毒?”苏维虽然愤怒,但还是给柳向晚留了几分脸面,没有当场发作。

    淮王的话语劈头盖脸砸下来,重得令她无法喘息。

    “臣妾不知,不知老爷是何意思?”她已经缓过神来,顾婉之和锦瑟居然阴了她,什么世子三长两短,都是做戏,那参汤苏怀雪一口没喝,她太想苏怀雪死,刚才太得意忘形,这才栽了。

    “你不知?丫鬟落毒可是你说的。”也多亏这句话点醒了他,不然真相怕是永不见天日了。

    “婉之责备丫鬟的话,让臣妾误会了,一时情急,没弄清状况。”柳向晚摸了一下手指上的戒指,“老爷多心了。”

    “我让陈福去查汤渣了,一会该有消息了。”苏维的话掷地有声。

    等待的时光是焦灼的,苏维闷声不吭只是用指节有节奏得敲击着桌子,一下一下直敲入柳向晚心里。二十多年前,他出战北氓前一夜,也是在她面前,一下下敲击着桌面。她那时还未曾知晓,她能盼到夫君凯旋,却盼不到王爷恩宠,从此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只有那个女人,淮王王妃靳若雪。

    “启禀王爷,试汤的畜牲无一幸免,全死了。”陈福收到王爷下令,自然懂得办事,否则他也做不到王府总管的位置。王爷不在,这事他可以当做不知晓就此揭过,该糊涂的时候糊涂,可惜这次不得不清醒。

    “下去吧。”苏维停下了叩击桌面,一挥手。

    “老仆告退。”

    屏退了陈福,苏维的怒气终于得以发泄,“你还有什么话说!”

    “那贱婢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给世子下毒了!”她处心积虑二十载,千年道行一朝丧,还是栽在顾婉之那小丫头手上,她心有不甘,“锦瑟可不是臣妾的人,老爷您在想想,这是不是顾家……”

    “是顾家做的,婉之就不用费心做这么一出戏了。”冷静下来之后他怎么也咂摸出味来了,他不是没想过顾家想毒害怀雪但是被顾婉之阻挠的可能,和柳向晚多年夫妻情分他也希望不是她做的,但就是因为夫妻多年,他才知道就是她做的。

    “做戏?那她不是更可疑了吗?我看她是贼喊捉贼。”

    “你说谎就摸戒指的习惯还和以前一样,筝儿,你什么时候变得这般歹毒了,怀雪他是我儿子啊。”二十余载相安无事,他感念柳向晚持家有道,劳苦功高,之前让唐蕊主事的事情他也睁只眼闭只眼过去了,但是断没料到她包藏了此般祸心。

    “筝儿,老爷,怕是你都记不起多少年没这样叫过我了。你这故作深情的模样,让我作呕。”筝儿是她小字,二十多年前他也曾时常在她耳畔低喃这两个字,耳鬓厮磨,最是情深。这两个字给过柳向晚柔情蜜意,也给了她二十余载的痛苦和折磨,现在更是引出了她深藏心中的愤恨不甘,“你可记得,轻尘也是你的儿子?我也是你的女人?”

    “我自问待你们不薄。”他除了没给柳向晚一个正妻之位,从未亏待过他们母子什么。

    “不薄?你可记得与我山盟海誓,许我一世恩宠?”她这个年纪了早不求这些了,但是她不甘心,不甘心了二十多年,既然事迹败露,她也就不装什么大方得体了,“你要三妻四妾我不怪你,但是靳若雪她凭什么,得你专宠!”

    “她是我此生挚爱。”

    “挚爱,没遇到她之前,你也说过我是你的挚爱。去北氓之后呢,她在北氓早已婚配,你不顾家族反对,也要强抢了她来做你妻子。她甚至来王府的日子不足一年,但她去世之后我活在她的阴影下面二十多年了!”她活着的时候就骑在她头上,她早逝后留下的一双儿女,还要来霸占她儿子的世子之位,她如何能心甘。

    苏维有些痛苦地阖上了双眼,在情上,他确实对柳向晚有所亏欠,“感情的事,又有什么先来后到,我心里容不下第二个人了。”

    “是啊,你知道我最开心的是什么吗,那就是靳若雪她不爱你,她一点都不爱你,她的心早就死在北氓了。”同是女子,她自然明白当年的靳若雪眼里从来都没有这个淮王的,她的眼里装的是远方,是她已经没有了的故国,是她死去的丈夫。但是她是羡慕这个女子的,即便是她早早撒手人寰,也能被淮王惦记二十多年,那是她曾拥有过却失去了的情意。

    “别说了,下毒一事我给你脸面,禁足暖春阁三月吧。”苏维起了身,他只觉得倦意席卷了他的全副身心,想快些休息。

    “你不想听,我偏要说,她不爱你,苏怀雪也没把你当过父亲,他根本没拿淮王府当过家!还有,你知道吗,从靳若雪入府第一日起,我就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挫骨扬灰……”柳向晚情绪激动,咒骂靳若雪时面目也变得扭曲可憎了起来,全然不复她平日威严大气的贵妇人模样,像一个市侩的妇人在骂街。她从前也曾是懵懂少女,嫁入府中之时也曾忧心是否良配,苏维让她有了白首不离的美好愿景,却又亲自打碎。只有得到过才知道失去的时候是如何撕心裂肺,能让人连个性都转变了。

    “你累了,下去吧。”苏维没有再看柳向晚一眼,走入了里屋,便听不到她的咒骂了,也看不到她最后哭倒在了地上,久久没有起身。

    她今日也是,勾起了他许久不曾想起的往昔记忆,靳若雪是他们的军队灭了北氓国他强抢回来的公主,这段记忆他不愿提及,因为靳若雪从来都是不情愿的,唯有死或许才是她自己选的。

    北氓东岳交恶,他与东岳帝一同出征,靳若雪的夫君正是北氓迎战的将军,靳若雪则是跟在军中行医。他初遇靳若雪时就不怎么磊落,混在北氓军中套取军情,然后便遇着给战士看症的靳若雪。在军中,靳若雪头发是用粗布挽起的,衣裙也是选的便于活动行医的,但他只看了一眼,靳若雪就住在他心里,再也挪不开了。如此出尘卓绝之貌,他从未见过,姑射仙子怕是也不过如此了,冰肌雪肤,凝眸含笑,他在那里看得痴了。

    大败北氓军后,他只想在军营觅得那抹让他魂牵梦萦的雪色,最后却是在战场发现了她,伏在她身首异处的夫君身上恸哭。此时他才知晓,他一见倾心的女子叫靳若雪,北氓国公主,也是北氓第一美。他是个小人,以她夫君的头颅要挟她下嫁……

    在军中便举行了简略的婚仪,他得到了那个似雪的女子,只是再也未见她笑过。就算是现下,他珍藏的那副画像中的她,也是不笑的,他自己也曾研墨涂抹,却怎么也无法重现记忆中她凝眸含笑的模样,仿佛她的笑容随着北氓一起湮没了。

    回到东岳他力排众议给了她这个战俘妻子的身份,容不得任何人对她有丝毫不尊重,包括他之前的妾室——柳向晚。他不是不知道柳向晚在他娶妻之后清减了不少,那时她的哀怨都写在了脸上,只是他就是能狠心不去看,因为他的全副心神都牵在了靳若雪的一颦一笑上。

    靳若雪在军中嫁他之后两月便有了身子,回到东岳半年之后便诞下一双儿女,只是她人也就这么去了。他们相处不足一年,在这一年里面靳若雪待他冷若冰霜,即便是行夫妻之事,她也只是淡漠地看着他热情激动。

    她遗下的一双儿女待他也不多亲近,苏怀雪三四岁前还让他亲亲抱抱,往后便像足了他娘一般,对他只有父子之礼了。苏九九则是久卧病榻,他与女儿交谈也不多,她对自己兄长更为亲昵。他或许是子女缘薄,至于苏轻尘,他征战沙场错过了他成长的头几年,他对自己更多的是对父亲的尊敬。

    他算得上靳若雪仇人,却一意妄为想做她爱人。或许就是得不到,他才会一直追逐那抹北氓军营巧笑嫣然的倩影。

    他负了柳向晚,他能给她荣华尊贵,给她当家主母,给她风雨相伴,唯独再也没法给她一点爱。也是因为这一份辜负,让他没法真正惩罚柳向晚,二十多年了,对她的辜负从心里的一根刺也长成一块腐肉了,他狠不下心将它剜去。

    “她该恨的是我才对……”苏维不知在对谁低语着,语至最后已哽咽。

    事后诸人只知道淮王侧妃住到了庵堂,说是为了长孙祈福,这一去就是半年光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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