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渝悄声,“请太子入坐。”
太子的手放下了。她平视他的脖颈,整理襌衣的领缘,轻微的气息吹进衣领里,能清晰地看到他喉结上下动了动。他是长在男子堆里的人,对女子的气息抵抗力弱,她是知道的。同时也知道再强壮的男子也不会夜夜榻事。她并不想挑逗他,只是愿意与他悄悄培养一种亲密感,而且感觉太子不排斥这种情感。相反,他好象很容易着她的道。
换上宽松舒适襌衣的太子,便落坐于食案后。食案上放着青铜釜,底盘里的炭火正旺。
阿渝把腌好的鱼脍端上,切片的,切丝的,可生食亦可丢进釜中热水中烫食;漆盘中放足了酱料,甜口的,咸口的,太官署的各色酱是她尝过的最好的,最配生食。最后把菜疏放在外围。
她做这一切时,能意识到太子在用余光看自己。
太子在看她的侧影,从哪个角度看,入眼的都是圆润,肩膀圆润,胸部圆润,腰身圆润,脖颈圆润,坐于后脚跟的臀部圆润,纤纤手臂圆润,整个样子都是光泽纤挺的圆润,极象永巷磨工师精心雕琢的玉石,通体的圆润感,无法让他收眼。
良贺在门外,看一眼昼漏,快掌灯了,再看看堂内,夕天的霞光正映着两人的影子,太子端坐案后,食案釜上蒸汽氤氲,太子的眼光穿过水雾落在摆弄盘盏的家人子身上。家人子的身段实在美妙,无论什么衣裳,都能撑得玉润珠圆。永巷的新衣还没到,仅是寻常的旧宫衣,也溢不住女子圆润成熟的韵味,像深秋霜后树上的柿子,挂着好看,摘下能吃。难怪太子这么挑剔的人会静静地观望她。在众多家人子里,他别具的目光一眼就看中了她,兜兜转转,终于收在了身边。她性子极好,好似那种敦柔的棉布,专治他的急躁和棱角。良贺觉得太子就应该过这种温暖安宁的生活,以前他太躁了,性子是一方面,内心也憋了一股火般,发不出来,谁赶上谁倒霉,在他身侧的人总有些提心吊胆。有这样的女子在,他无端的锋芒便消去大半,人也变得没那么苛刻尖锐了。
“太子,请。”阿渝把餐食一一布置好,双手把银箸递上。
太子先看了一眼她圆润的手臂,接过来。
她看着他挑剔的嘴巴先尝试了生食,又把野猪肉片丢进釜中沸水里,夹起来,蘸酱,吃得生机勃勃。又端起,是她精选的杏花酿。其实太子很好哄,吃好喝好,他便不会生事端。
这顿晚餐很是尽兴。一向进食很快的太子,吃到很晚,难得享受安宁生活和美好食物的恬淡时刻。以前他似乎感受不到夕阳的美好,现在吃到中间能向窗外凝望片刻。显然阿渝在一侧陪吃,起了作用。阿渝性子温和,做起事来,手活不慢,却有板有眼,吃饭不急,一口一口慢慢吃,不知不觉,太子就随了她的节奏。否则,他突然觉吃完不知干什么去。
“饭要慢慢吃,才香。”阿渝小声道。
她的慢慢,要比他慢半拍。他不仅忍了,还学了。
酒后,人容易露真容,太子的气色渐佳,人也自在起来,有一忽儿看着她吃,但始终不说话。
阿渝突然道:“谢太子转送妾定额的衣裳。”
太子竟有点羞涩般,觉得这等不值一提的小事,还不愿承认,仅嗯一声,只管饮酒。酒卮空了。又置案上,等着斟上。
“这是最后一卮了,太子不要醉了。”阿渝果然斟了一卮后,就把酒尊放在别处了。
太子没有狂饮,最后一卮,便要珍惜喝,没要下一卮。
饭毕,阿渝收拾餐具,良贺也进来帮忙。
太子已顺台阶走到了外面栈桥上,遥看浩淼水波和皓月当空,又盯着沧池对岸的八角亭愣怔了一会儿,便沉默地坐在台阶上吹风。
应该有很多夜晚,太子就这样默然在水边坐着吧。
阿渝过去,把太子刚才看过的也看了一遍,体会不到他的心境,也挨着坐下来。
太子难得这么微熏,在月光下眼光濛濛地看着她,像有话对她讲,不知是口拙,还是过于男子气的人不会细声细气,看了她半晌,一个字也没说出来,又转过去,孤独地看向水面。
这就是太子不为人知的另一面吧,他很孤独,他离皇帝、太后和皇后都有距离,他不愿让别人触到他的心境。一定有什么地方是他心底最柔软的,只是她不晓得。
阿渝把头轻轻靠在太子肩上,自己也是有秘密的,亦不敢对别人提及。
“真美,以后吃过晚饭,常来坐坐吧?”
太子没回,以他性情回了就以后真的天天来坐坐了,就成了一项任务。任务虽不错,但他不能保证天天。所以不回。
阿渝哀叹,真真是死脑筋,明明自己也喜欢,就是不吐口。不过不妨碍她随心说,“在太子身边才感觉幸福是怎么一回事。原来幸福是这么一回事。”
说完转头,太子深邃的目光果然在看她。有些话就得多说,一遍不成两遍,好话听多了,他不仅习惯还上心。她的好话不同,不是单纯拍马屁,是有感而发,故而自己也不觉肉麻。有些肉麻话,当场说最好,以后就时过境迁了。
两人第一次这么安静地面对同一片沧池,吹着凉爽的风,观赏着同一轮月亮,感觉时光沉淀在脚下,随月色流走。日子就该这么过不是吗?外面纵有千军万马,火烧房梁,终有一方独特的天地供自己休养生息,栖息心灵。
那晚,待到大半夜,太子才回到寝室休息。她侍候他更衣。
他已很安然地让她在身侧为他做主,夜晚的中衣穿什么样的,枕头要怎么摆弄,甚至一双温柔的手把他发上长冠摘下,这种琐事上他一向不爱动脑筋,能删繁绝对就简,能交给别人的自己尽量不费心。
他仰面躺在榻上,盯着帐顶,没像以往那样直接霸占中间,而是占据右侧,左边空了出来。阿渝明白他给自己留了位置,没用多说,就在他身侧躺下来。他摸了摸她的手,松了口气的样子,须臾,响起了酣声。
嗳,这人,她以为能聊几句的。
好吧,这么静悄悄地挨着他,忙前忙后一切为他,阿渝也觉得幸福而踏实,自己一生都愿意像今天这样度过,为爱的人做一个女子应做的份内事之事。她原本没什么理想,见了他,唯一的理想就是成为他的人,从此和他安宁度日,生儿育女,事无巨细照顾一家子吃喝拉撒。
暗夜中,她凝望他的眉峰,心道:命中注定是你,这辈子我都不会放手的。
撑起身,端详他,绝非温润如玉的良人,百分百暴烈和桀骜不驯,却是自己的心头爱。
这世上所谓各花入各眼,自己就独钟情这一款,哪怕他不再是太子,成为庶民村夫,她也认了。万千人群中,没谁能让自己如此心甘情愿。
没有旁人的眼睛,便大着胆子轻轻亲了他,他面庞温热,这个人要永远这么乖觉多好。又把手探进他中衣里心脏的位置,摸了摸,好像很难找到他的心跳。从猎屋开始,就心仪他了。
翌日,是太子的休沐时间,他难得没有早起,也没看她,只是盯着上方的帐顶。
倒是阿渝醒来,有点尴尬,心有所思,便有所行动,整个晚上都手脚并用五花大绑了他,侧卧着,双手死死抱住他的一只胳膊,一只腿压在他左腿上,睡相有点欠佳。
她讪讪抽回腿,往回找,“妾昨晚贪杯,有点无样,对太子不恭了。”
太子都没理这茬,忽然拍拍自己右胸的位置道:“心脏在这儿。”
呃……这人昨晚难道没睡着?
他又举起右手,左手握住右碗外侧,“这是腕脉。”
这么久远的事还记着,那一定还记得昨晚她偷亲了他。阿渝脸有点发烧,不过亲少了,应该多亲几次,相信这样的接触,他还是喜欢的。冷不防,她又凑近,亲了一口。他伸手揽住她,她感觉他有话要对自己说,但就是沉默着,没有说出口。
她忽然想起她丢了他的挂佩,要是这事,能不提就不提了吧。
“太子今天休沐,吃过早餐,妾就准备洗澡水,以后妾负责太子的沐浴。”
他看着她,弯弯含笑的眼睛突然让他心烦意乱般,“你是否有话对我说?”
呃?反过来了。
阿渝愣了片刻,“我有话……?”
“说吧。”太子正襟危坐,看得出来一脸期待。
自己哪里出了纰漏吗?他期待自己说出什么,难道是堂邑带来的高姬?东厢房还空着呢。这也不用征求自己意见呀。
“妾心仪太子许久了。”她觉得说出这样的真心话,他多少会外表冷漠内心受用的。
哪知太子突然捏住她下巴,眼露凌厉之光,“是么?家人子说说究竟喜欢本太子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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