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馆陶公主

小说:汉武帝他娘 作者:阑珊姐姐
    这一路上,共遭遇了两次可以说道的状况。

    第一次,行至洛阳附近,整个车队突然停住了。一路松弛的十二骑卫都崩直了脊背,神情专注地看着前方。

    前方是十字路口,正发生着令人目瞪口呆之事:长安的宫廷辎车,在南北路上,要向南去;东西路上,则是本地郡守的都尉带一队材兵,正欲西去,现在向南去和向西去的两支队伍,都齐刷刷停下来,静静地看着挡在双方前行的十字路口中,正发生的械斗:一帮头戴土黄帻巾的五名悍人,拿着剑斧一通猛刺乱砍,已砍死三个穿麻衣的莽汉。第四个想逃,直接背后被人一剑刺穿。

    那些行凶者,就在两支府兵眼皮底下,从从容容杀了人,斧血抹净,利剑入鞘,几乎没事一样,迎着那一队材兵,大大咧咧就要走掉了。

    杀手行凶者就在眼前,那帮材兵却只管看着,没有动手的,更没有拦的。像井水不犯河水。

    太子在马上,黑了脸。光天化日之下,这些人还对汉律有没有点敬畏之心?!

    晁错道息事宁人解释道:“汉初,为了防止地方强人作乱,高帝和吕后,曾多次把关东原六国贵族和地方豪强都强迁至关中,甚至长安,给圈囿看管起来。至今上登基,长安的功勋权贵已多如过江之鲫,为防止他们在长安做乱,今上十多年前特意颁布了彻侯就国令,大大小小的侯爵又都给撵回了各自的封地。现在多年过去,又都发展成地方豪强了,确实连郡守都不敢动他们。”

    郅都也低声道:“主上,我等此行最重要的是平安到达堂邑侯国。此事,乃当地郡守之事,我等不宜节外生枝。”

    太子相当不高兴,则责令郅都道:“你叫人给郡守传话,此五人,必须逮捕,查清他们的底细,按汉律判罚。若郡守顾忌,就押回长安,交与廷尉!”

    “诺!”

    下一个凶险之地,也没在吴国的路上。

    在离吴国还有一段距离时,忽然山林中涌出二十多个民间游侠模样的人,都是短褐打扮,提着环首刀,一不抢淄车,二不对安车上的老幼有兴趣,而是不分青红皂白直接砍杀骑卫!

    这就是冲太子来的。一是民间没几人识得太子,他们也应该不识的,若骑卫中有太子,都砍死就行了;二是以民间豪强之力,还锻造不出如此锋利的环首刀,只有诸藩国有这个实力。

    而这些游侠,明显都训练有素,摆足死士的架势,刀刀致命,直冲要害!

    眼看要有伤亡,还是郅都聪明,突然朝周仁的马上打了一鞭,道“先走!”

    周仁一愣,直接拍马前行。果然有一波人被周仁吸引住了,纷纷围杀砍来。而另一些人,还在与太子和中大夫战在一起,看来不血流成河不算完了!

    眼看周仁到自己车前了,阿渝也不知哪来的力量,直接大声叫道,“主上,小心!”

    直接扑上去,把周仁扑到马下,一声响箭从马背上方,正中安车辕上。但这一声彻底把所有人吸引到周仁这边来,真以为他是太子。

    太子和晁错,几乎没人注意到,已消失在夜影中。接着,郅都也消失了

    郅都说过一句名言:我身为太子的爪牙,自当为太子而战,豁出性命也在所不惜!

    所以,几淄车宝货,哪怕是皇后有令,在他眼里都算不得什么。

    太子离开后,周仁通报了姓名,说自己是医者,他们反倒安全了。一路上,其实没人真敢抢长安运输的财货,又不是多了不得的宝贝,各藩国很富有,犯不着为这点小财开罪长安。真正的强盗一般也不会抢这种有骑卫押运的物资,人数太少打不过;人数太多又过于扎眼,免不了遭当地郡守的清剿。

    所以,除了周仁受了点轻伤,阿渝只是摔青了臀部外,那些刺客又如突然出现般,都静静地消失在山林中。

    事后大家曾分析,可能是吴国派来的。但没有证据。唯一的证据是明晃晃向太子传递出:藩国根本对长安不敬,他们的势力越来越大,越来越有力量能向长安发出挑战。

    后面的事,就简单了,当地郡守知悉后,派来了材兵,一路护送辎车平安到了堂邑侯国。太子、晁错和郅都等人,那晚都没回来。没有淄车的拖累,他们应该骑马早早就到达了公主的地界。

    堂邑侯国在临淮郡,是汉初很不起眼的封地,堂邑侯陈午才一千八百户食邑。陈午的大父陈婴,在楚汉战争时投靠了汉王刘邦,军功并不显著,仅封了食邑六百户,但后来因做楚国丞相多年,有了功劳和苦老,才封至现在的规模。陈午是袭来的爵位。这在汉初侯爵多如牛毛的功勋中,属很普通的人家,却没料到,今上在登基第三年,竟把十二岁的公主远嫁到此时,能想出来的理由,应该是看中了堂邑侯国地处吴越,可以牵制楚国和吴国吧。何况陈家在此一带历经三代也成为了望族。

    但再有名望的望族,身处穷乡僻壤,别说与繁华的长安不能比,就是与其他藩国动辄食邑两千户的王女①比,也不如。幸亏堂邑侯国有些铁矿,铁又是稀罕物资,侯君夫妇的日子才没过太寒酸。虽说今上儿女并不多,对于这位长女,怎么说也是公主,却嫁这么寒碜,只能说,皇帝对这个女儿实在没上心吧。也难怪窦皇后每隔几年就会默默地想办法千里迢迢送各种财货以接济女儿。

    阿渝从辎车队进入堂邑侯国地界,就撑着眼皮看当今天子长女生活的场景,一路走来比较,确实无论土地上的农作物还是臣民,都不能与北面沃土千里人烟繁盛的众郡县相提并论。更让她吃惊的是,没走多久,就到了堂邑侯府。

    堂邑侯国不大,侯府自然也没多少气派,远远一望,仅如皇室的离宫,却没离宫主殿的华美,只是摊子排得比较开,各处小亭小苑错落,满眼迤逦着,倒也小巧珑珑,雅致可爱。

    侯府门口,早有一群仆从翘首以待。端首的是一名身着栗色芍药连枝纹三重深衣的高挑女子,外披煊赫赧红的大氅,正手搭凉棚远远瞧着,一直瞧到四辆大辎车风尘仆仆穿过大道,戛然停在她面前。

    这是阿渝第一次见到馆陶公主,公主很年轻,三十岁左右的样子,梳着难得一见的高发髻,却质朴地别着几枚珠花。一阵穿堂风过,吹膨了氅裙,周围仆从素色的衣衫像以她为中心,全都晕染成水墨的背景,瞬间淹没在她很扎眼的霜红风华里。真真是无法忽视,上下散发着流韵标致的侯爵夫人。

    公主先是眉开眼笑地看着四大辎车,笑容和她的袍服一样灿然,然后轻快地移步到后面的安车,声音爽利地笑着,笑逐颜开地把大母老年的贴身侍女亲自扶下来。

    公主显然是开朗活泼之人,声音既亲热又充满感染力,“吴媪媪呀,多年没见,刘嫖都想您了嗳。”

    阿渝自知自己是下人,不用公主抬眼相视,便默默地让在一侧,很惊异,公主就像一道流动的火焰,平素很少见过如此生命力的眸子,熠熠生辉。整个汉宫,正像薄太后所说,二十年了,最上面的人没有一天快乐过,下面的人能快乐到哪里去?汉宫是静的,默的,在一种井然秩序中低调流动着皇家的风华。而公主却是热烈的,风风火火渲染着生命力,她不是在笑,就是满脸生动地说着话,有一种抑制不住的精明神采。千里之外所谓的蛮荒,并没挡住她活得如此恣意,和她安静内敛的母亲相反,也与她沉静勇毅的太子弟弟相反。

    阿渝转头去寻找太子,太子据说早到了几日,应该没受伤吧。

    他挺直的身影正站在侯府门口的台阶上,和他性情外漏爱热闹的姊姊完全不同,先是和陈午站一起,陈午下去帮公主了,他便安静地与堂邑侯国的臣工们站在一起。因轩昂的气势,和别人稍拘谨的谦恭,亦很显眼。

    侯府的女仆请阿渝进去歇息。阿渝便只来及远远看了他一眼。

    他也看向这边了,可能是看公主,看辎车,当然还有他的骑卫。也许,他也应该看到人群中的自己了吧。

    在万千的人群中,自己只知道看向他。在万千的人群中,他只扫一眼自己就好。

    作为一个宫女,是没有出入侯府厅堂资格的。那女仆带她步入后院,给她单独收拾出了一间客室,并端来吃食,嘱咐她早点歇息。

    阿渝也的确累了,一路安车坐到这里,骨头都散了架。吴媪媪自然有公主府里的人照顾,太子也不用自己操心,那自己就赶紧好好睡一觉吧。

    这一觉就是第二日日上三杆了。

    起榻后,梳理过发丝,站在清雅小院里欣赏着南方的景致,远远看到主院侧冀的庑廊里,太子与公主正并肩站着交谈着什么。

    显然姊弟两人关系是不错的,公主那饱满的笑容会回身热切地瞧着太子的脸,会咯咯笑着拍打他,会随手抻一抻他的立领,很随意,很亲密。显然太子在公主面前也是高兴的,难得脸上绽出笑颜。倒是君侯陈午过来后,对太子很客气,拱手颔首,一丝不苟,处处显示着对未来天子的尊重和敬畏。

    阿渝还看到了公主的三个孩子,迎接辎车时,就看到了孩子们的身影,只是不知是谁,现在他们在院里呼啸着跑来跑去。那女仆过来就笑着向她悄声指点介绍:那个大的,十多岁的,很安静的公子,是侯国太子;八九岁的是老二,名唤陈蟜;最小的女娃,生的圆圆的小脸,穿着花团锦簇的,唤作阿娇,是公主最宠爱的小女儿。

    阿渝向跑向这边的小阿娇伸出手来,那女娃弯弯的眉眼,和她母亲一样精力充沛,一看不识的,倏地大笑着跑开了。

    近晌,那女仆又过来向阿渝传达,让她去侯府正厅,公主和君侯要为长安来的贵客设接风洗尘宴。阿渝想着,这应该是办给吴媪媪的,媪媪路上一直向她述说在代国王宫时与昔日王子公主们的往事,意味着她与今上孩子们关系并不错,何况她身后是薄太后。至于太子的洗尘宴,估计早就办过了。

    那日大宴,不出意外,太子坐了主位,公主携吴媪媪坐了右首,给了老妇人足够的体面,堂邑侯在左首,中大夫晁错和郅都也作陪。阿渝觉得自己受了优待,虽然在最末席。

    公主是很会说话和应酬之人,看得出来长袖善舞,不时与太子窃窃私语,不时与媪媪谈笑风生,不断笑语晏晏回忆以前的开心事。吴媪媪显然也很高兴,脸上皱纹舒展着,太子整个人松驰着,手握华美的青白玉卮②,一卮接一卮,被姊姊敬,被姊夫敬,喝得点多。

    阿渝虽听不太清他们说什么,也没什么要紧,宴上餐食颇为美味。她尽量文雅地吃,别冷不丁太子看过来,吃相不雅扎了他眼。不知为何,即便垂目也坚信,他会看自己的;以自己的资格,本不该入席。能入席,定有其他原因吧。

    这个原因确实只有馆陶公主知晓,她在欢心鼓舞地迎接辎车时,眼光也一刻没离开过她的太子弟弟,夫君为人比较木讷,不能帮她什么,一切都得自己来,蓦然就发现这个弟弟有意无意多看了两眼那名随行来的俊俏宫女,她也多看了一眼,觉得里面有点眉目。一念之间,就在宴席中多设了一个席位。

    但在宴席中,太子却一直没看那名只顾埋头吃的家人子。

    谈笑个差不多了,公主低语了一声下人。转眼,鼓瑟、焦尾琴等被搬至宴厅一侧,有伶人进入,开始奏乐,是清婉悠扬让人颇迷醉的楚乐。恰到好处时,一位腰肢纤细,挽着高髻,发簪上流苏垂至酥肩的舞伎,缓缓入场,为贵客献了一曲楚舞。

    汉宫里本什么歌舞都有,阿渝在永巷也有幸碰到各色伶人,但此等绝色还是第一次见到,二八年华,肤若凝脂,体软如酥,随乐振袖而舞,婀娜衣袖竟如行云流水,飘逸非常,霓裳流动间,竟是赫赫有名的翘袖折腰舞!

    阿渝几乎看得目瞪口呆。此舞只听以前母亲提起过,当年汉高祖刘邦在定陶行军时,因戚姬一曲翘袖折腰舞,龙心大悦,纳而为妾,专宠了十年。她一直暗暗思忖,这种舞姿究竟有多妖娆魅惑,竟能引得一代帝王如此深深迷醉。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那是将女子温婉、敏捷、妩媚等腰肢、手臂动作发挥到极致愉悦的形体之态。别说男子,女子看了都惊叹不已。

    阿渝果断回眸看太子,太子果然看得出神,拿在手里的玉卮都微微抖动。

    随着最后一清朗缓音,那舞伎渐收回曲袖,款款欠身向众人致意。一曲完毕。

    公主带头鼓掌,连连叫好,探颈殷勤地向弟弟介绍道:“这就是先前我给您提起的,我们堂邑最好的舞伎,百年才出一个,太子有眼福,这么巧被您赶上了,天意呀!”然后回头,“高姬,来。”

    那高姬,体态婀娜,步态玲珑,袅袅婷婷过去,温软着身子,恰到好处地偎坐在太子身侧,纤纤葱白手指执壶为太子斟满,自己也举起琥珀卮,眉目含情地欲与太子对饮。

    太子好像一直被她吸引着,情不自禁举起手中玉卮,饮前深深看了她一眼——

    阿渝差点被一口茶呛着,这是一种信号。她看懂了。

    相信那高伎也看懂了,所以含羞一笑,粉面光华尽闪。

    馆陶公主也捕捉到了,堂邑侯国偏狭,国力不济,自己身为长公主,从没受过今上待见,十余年来,只能委身在这山高皇帝远的吴越之地,若再不想想办法,余生可能真的老死在这蛮荒之地了。所以多年来,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无人可述的诸多不甘。虽皇后疼爱自己,时不时送来关爱和宝货,也如杯水车薪,浇不灭内心世界对繁华盛世的向往。午夜每每醒来,心心念念想再回长安;若不能回,再赏赐给堂邑侯国多一些封地作补偿也是好的。但这么多年来,她这个嫡长公主如此被委屈着,硬是没人想起她来。

    今日,小小堂邑侯国终于千载难逢地迎来了当朝太子,这是一束希望和拯救之光,不仅什么都要贡奉最好的,还要设法留住他的心。亲生父亲遗忘了自己,说不定将来这个弟弟,能给自己翻身的希冀。

    当今太子缺什么?他什么也不缺。但美女、舞伎、伶人,这种尤物可是向来不嫌多。

    阿渝目光瞬间黯淡,若不出意外,这位体软似酥的二八佳人今晚恐会送至太子的锦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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