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永巷浣衣

小说:汉武帝他娘 作者:阑珊姐姐
    “永巷。或老家。”

    阿渝在太子妃宫里没待几日,等于又灰溜溜回了原处。

    但在永巷,阿渝却成了抢手对象,别说太官署,连东西织室,曝室,蚕室都抢着要。

    马上年关了,两宫活计大增,各处都需要活好的人手。

    人怕出名猪怕壮,刚进宫那阵儿,勤快名声就传出去了。若能自由选择,阿渝宁愿去织室和绣室,没有活计是轻闲的,独这两室倒能磨练些技艺,万一将来沦落到不堪境地,总有一技之长可傍身。但她一个“绣”字还没出口,就被气势汹汹浣衣室的媪媪踉跄着拉扯到身后。浣衣媪媪臂力惊人,抢人也最凶,甚至豁出刀来,直言:大年下的,谁敢跟浣衣室过不去,我就跟谁过不去!

    众人唯唯。就这样,阿渝便被咋咋唬唬拉到最让人避之不及的院落。过年扫旧除新,两宫几十座大殿里的窗帷,毡毯,帷帘,帐幔,这些大物都会摘下送来,更别说寻常衣裳了;过了年就入冬,各位宫人沉了一溽夏的厚实夹衣,讲究的,也要拿出来见见水,晒晒秋阳,十月就清爽地上身了。整个浣衣室,见年就数秋九月最忙碌,腰都能洗断了。能不豁出命抢人手么。

    阿渝往大木盆前一坐,成山的衣物就差点淹没她。本来媪媪没那么狠,也分给其他婢子们了,但有些室中老人,有专门磨练新人的传统,媪媪刚出门,就转眼把多余的衣物都堆到她木盆里,盆里堆不开,直接搁地上,小山包一样把她包围在里面。她就拿个捣衣杵,一件件捶了去,一直捶到晚上,膀子都要炸裂了,才刚把衣山洗去一个豁口。

    别人晚上干活费灯油,可以早歇息,就她洗衣裳不用点灯,需得一件件洗好,放那里,第二天那些人便把洗好的衣物再拿回自己木盆里,漂漂水,直接就晾到杆子上了。她们节省下时间,预备过个清闲年。

    阿渝就这样洗了两三日,真真体会到不是人干的活,也真真体会到,曾经阿音所说,人要勤快习惯了,人人都会使唤你。自己倒不怕使唤,能被使唤,说明有用,但怕被人当作傻子,给使唤坏了。媪媪安排下来活计就不露面了,也没人出面说有节制地使唤她,阿渝觉得自己要熬成老人,要扒两层皮的。即使熬成老人,也没这种心情再去磨练新人吧,所以,浣衣室不适合自己这样走自力更生道路的人。

    夜晚,月上中天,阿渝才得已从衣山里爬出来,坐在衣堆里扒两口冷汤饼。为了省时,吃食都摆在衣堆边。阿渝一边填肚子,一边拖着身子回到小黑屋,屋里也是堆满待洗的衣物,她临时休憩的榻子给挤在窗前的一角。如水的月光倒照出一方小天地来,真真省了灯油了。

    往榻上一坐,窸窸窣窣中,有个毛绒绒的小脑袋从榻角钻出,蹒跚跳过来,跳到她手心里。本来两只小兔崽,一只活泼,另一只病怏怏,那天晚上,一个满脸凶悍的人,抽刀把那只活泼的给砍死了,她便把这只病着的塞进衣袖带了回来。本以为也活不长的,没想到在飞传置所吃到第一顿汤饼,肚皮滚圆后,小东西就有了精神。幼兔长得快,以前盈盈不足一握,现在在手心里就很显眼了。棕色的毛发,小眼睛晶亮,吃食准备好,就不用管了,很皮实,简直和自己一样。

    养兔子,需要大院落的。嗳,不敢想。

    月光下,躺下都能听到骨节散架般的酸痛,随手从硌身的薄被下摸出一物,一枚晶莹精致的挂佩,在月下闪着温润的光泽,不知比自己身上的玉佩强多少倍。

    那日夜里,得知外面是自己人,临走,他把玉佩解下来,放入陶罐中。猎屋的规矩,用来遮风蔽雨的临时之所,需要所有庇护过的人,离开时力能所及还回去一些东西,以方便后来人。估计他出门不带钱吧,权宜放了这件宝贝。

    她在后面看得真切,顺手将玉佩拿了出来,把袖中一饼金放了进去。饼金再值钱,也不如皇室的玉佩吧。

    现在怀揣这么个宝贝之物,还要接着做这些要命的活计么?

    多少天过去了,感觉他已忘了以前的事,本来么,都几年不近女色了,自己在那种情况下能唤醒他什么?若他什么都不记得,或没空记得,是不是要把这玉佩还回去,换回自己的一饼金?在实用上,玉佩怎如金子?万一他心软,睹物想起曾经自己的付出,多赏几饼金,也未尝不可。自己已十九岁,过了眼下年就二十了,断不想在这永巷浣衣室的衣山里蹉跎了岁月。以自己的性情,做活不会耍奸,也不想变成那种从眉眼上一看就特精明的人;自己在永巷是混不出头的。

    现在,也许靠它,另谋一条出路了。

    翌日,阿渝捶衣捶得腰酸背痛时,寻隙在外面蹓跶了一会儿,留意自己相识的人。蓦然,在去少府的甬道上,仿若看到了阿音,阿音不知去了哪座宫里。眼看她的背影要消失,她紧走几步,拐过墙角,只看到一锦衣男子施施然迎面走来。

    阿渝顾不得了,悄声招呼道:“您可看到一穿青色,这么高.......”

    他回头指着,刚看到北宫侍卫周仁的身影,去太官署方向了。

    周仁,不就是北巡时给中大夫晁错驾车的侍卫么?虽然找到良贺更好,但现在也顾不上挑肥捡瘦了。

    阿渝谢过,忽然觉得这人有点面熟,似在哪里见过。来不及细思,等急步追过去,转过宫角,果然看到前面一个乌衣持剑的身影。前边的少府和太官署是负责两宫内务和吃喝用度的,各宫缺了什么,都会遣人前来。而周仁到这里,应该是领了太子命的。

    周仁眼见到少府门了,听见后面有人叫,停下来,有些吃惊,本能后退至三尺外,“家人子?”

    阿渝有点讪讪,装着偶遇的样子,“来取膳食?”

    “不是,来取鱼。家人子这是......”

    她悄悄把泡僵的手藏起来,“我回永巷做事了,请问......”

    她想想问问太子伤势如何了。但这人明显比良贺笨拙多了,良贺是人精,能从你眉眼里直接看出你的问题。

    “请问,太子的挂佩是否找回了?”

    一个家人直接问候太子,还不如问太子身边之物,免得让人多想。

    周仁摇头,不多说一个字。

    阿渝只能硬着头皮给他指明白,“若太子的挂佩丢了,麻烦你问问太子是否还想找回。我知道丢在哪里了。”

    周仁点头,“遇到太子,一定传达。”

    然后......然后这人就走了。

    阿渝觉得,和他说话,心累。不过好歹话传过去了,就是没给他指明,至少要拿一个金饼来换的。

    晌后,大家洗得很累,捶衣声也有气无力。突然久不露面的浣衣媪媪跳进衣山里,朝她喊道:“阿渝,快出来,有人找。”

    是阿音还是周仁,这么快?

    阿渝赶紧从衣堆里爬出来,却见良贺操着手迈进院来,对着自己笑。

    “良内监......”

    这么快就有了反应,不知带没带饼金?

    良内监啧啧两声,“家人子,你怎么还做这种粗活,我都告诉过您什么,瞧你这手,啧啧。”

    这么一连声啧啧,在一旁的媪媪就不好意思了,连斥带骂地训了其他浣工。那些人慌忙把这边的衣山瞬间给抱走了大半。

    阿渝讪讪,“还是您的话好使。”

    良贺眉眼里全是笑,悄声,“也不问问太子怎么样了?”

    “呃,太子的伤怎么样了?”

    “还好,宫里有最好的太医,有最好的药,还有在下尽心尽力地伺候着,能不好多了吗?”

    “那......”那您来何事呢?

    “家人子,请吧。”

    良贺的高车已停在门外甬道上。汉宫广大,内侍出入用高车或安车,已是常态。只不过阿渝还是第一次被人请。

    “敢问去哪里?”

    “带你去个好地方。”良贺抿嘴一笑,“比在这儿浣衣强。”

    阿渝低头看看自身,“要不要换件衣裳?”实则是,要不要把挂佩带上,感觉今天用得着。

    良贺摇头,没这么麻烦,催阿渝上车。

    “我这衣裳能见人么?”

    内监眼一眯,“家人子可是去与人比衣裳么?”

    当然不是。

    不是就走吧。

    阿渝第一次爬上宫里的高车,回想着在沧池堤上看到太子立于高车,一路风华的样子,袍裾随风翻飞,怎一个风流倜傥。到自己了,没有那种飘逸的广袖,沉重的裙摆倒飘了飘,不过能在高车上迎着风,一路观览甬道旁葳蕤绽放的各色秋菊,也是极好的。

    高车却没去北宫,转了两圈出了宫门,一路上了堤,前面出现了浩淼的沧池。

    阿愣了,“良内监,我们去哪里?”

    良贺用他那惯常不紧不燥悠长的语调嗳了声,“有我为家人子亲自驾辕,您猜去哪里?”

    难道又去巡边?

    ~ ~

    沧池北畔的望亭别苑里,一个修长身影正负手立于水榭栈桥上,澹澹渺波,风行水上,吹拂脚边的袍袂翻飞。

    别苑门口的青石道上,走进三名乌衣紧袖的上林骑士,每人左右手各持一把佩剑和环首刀,来到栈桥,拱身道:“太子。”

    太子转过身,刷一声抽出侍卫右手中的环首刀,刀身四尺余,纤长挺直,厚脊直仞,单开锋,阔面仞在阳光下闪烁着寒光。随手劈向栈桥栏杆,一段横木应声而断。

    “太子,这环首刀经过淬火百炼、叠造锻打,更加坚韧锐利,经过多次实战,确实比长剑更适合骑兵近身作战,劈砍也更得心应手。”

    “嗯。”轻弹锋仞,有诤音,“试着刀身再长一些,多锻造一批,装备骑营;多出的,收入武库。”

    “诺。”那侍卫奉上乌木鎏金刀鞘,“这一把单为太子锻造。”

    太子收刀入鞘,拿在手中,骑卫们缓步退去,眸光越过浩波,看向沧池对岸,一辆高车正徐徐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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