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在季繁十二岁之前，她只是希望母亲不要再喝酒了。
如果在十七岁之前，可能唯一想做的就是带着母亲脱离现在的生活，她也许会去读医科或者心理。
如果在十八岁之前，可能想尽快完成高四的课业，在读大学前找到母亲，依然会义无反顾去学医。
在这个梦想几乎能触手可及时，却在眼前彻底轰然崩塌。她才知道这些原来也是奢望，要的太多，给自己搭建的多米诺，轻轻一碰就会彻底倒下。
母亲对于她来讲，是陪着自己走了十七年的人。季繁记得小时候帮自己系鞋带乌黑的头发，记得开心时揉搓自己脸颊那双亮晶晶的眼睛，记得要去美国时她精神焕发的样子……
季繁只是一个十八岁的女孩子，她最渴望的是母爱，自己得到太少，却再也无法从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的人那里拿回来了，然而这个时间就是一生。
这种无助感，并不像那几年的长夜中，母亲试图弄坏房门的夜晚，那时不管听见咒骂还是哭喊，她只是害怕，并默默希望母亲能安静下来或快点天亮去学校。因为她知道，母亲每次清醒后都会花好多钱去加固，那个房子里只有她的房间门窗坚固异常。
她最惧怕她，可她也最爱她，再然后她彻底被她抛得远远的。
想来她是多恨，生活的累赘压垮了，索性就去挥霍，之后就彻彻底底离开。
现在她走了，是不是就解脱了呢？季繁不知道，现在只能凑在母亲耳边问：
“现在真的没有我了，你幸福了吗？”
然后就看见母亲那已瘦得凹下去的脸颊，苍白的肤色，她紧紧闭着双目，开心、痛苦亦或是遗憾全然无法从中分辨出。嘴角还有些秽物，季繁便轻轻擦拭掉，接着拿出来之前母亲遗落的那只她最喜欢唇膏，细细地涂在目前的唇上。
那是个清醒时最爱美的妈妈，收拾好自己凌乱的头发，按着自己的唇型一点点抹匀，放佛生活没有对她造成半点伤害般，她可以拉着小季繁的手走出去，永远不再回来。
现在她静静躺在那里，彻底摆脱了酒精以及其他的精神寄托品，也没有孩子的拖累。那么，你自由了吗？
季繁手微微有些颤抖，母亲的唇形很好看，她一点点涂，就像慢慢恢复了气色般，就像她只是远走。
这场见面异常的漫长且短暂，等母亲被推走的时候，出门便看见那个黄头发的男子坐在走廊休息上，似笑非笑滴看着季繁：
季繁冲过去想煽他一个耳光，谁知道一抬手就被人抓住了手腕。男人道，
“你应该谢谢我的。”
“谢谢？她是因为吸食过量才死，不是你还是谁呢？”
“我？”
“难道不是吗？”
“你太看得起我了，我不过就是你妈妈的保姆而已。”
“什么！你不要告诉我，连东西都是她自己想要的！”
“这件事我只能说是抱歉，不过和你母亲见面不是偶然，还有你母亲出事我能得到你的号码，不觉得奇怪吗？”
季繁愣了愣，冷笑了一下，“你这是在推卸责任吗？”
男人一下子就甩开了手，站起身想走，季繁当然不肯，死死抓住胳膊。
男人有些无奈，扒下来，说：“你还是先想想吧。对，你母亲临终让我转告你，不是有血缘就可以依靠的。希望我们这辈子不要再见面了，你要记住碰见我准没好事，话只能说这些了。”说完就大步流星走出了医院。
季繁现在的脑子像浆糊般，不知道怎么办，接着便看见有人怕了自己的肩膀，转过身看见一个陌生男人。
男人说明来意，原来是父亲的人，母亲的尸体需要送货国内安葬，他就是来处理这些事宜的。
“那我能过去吗？”季繁问道。
“恐怕不行，季先生希望你留在这里，近期他会过来找你。”
“可我想……”
“季先生是个说一不二的人，我希望你能体谅我的工作。”
季繁又想到了十二岁的回忆，可有些不甘心。又问道：“我可以给他打电话吗？”
“恐怕也不行，我的建议是等季先生再说不迟。”
“请你体谅我的处境，我和母亲……”
男人叹了口气，打断道：“你父亲对于他的外室们都很强硬，还是不要太过固执，我曾略有耳闻你母亲和他不和，然后结果你也见到了。母亲逝去的伤痛我能理解，但我劝你不要急于一时。这是名片，以后有需要可以找我。”
季繁呆呆望着桌子上的那张名片，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其实她也不知道母亲会不会愿意她去参加葬礼，今天真是经历了太多了啊。
你看，自己多无情，竟然没有掉一滴眼泪。季繁心里这样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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