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熏陶中国传统文化,实践起来还是落实在“玩”上面,玩疯了的苏绵在最后一天爬长城时崴脚,并不严重,医生让她好好休息。
陆航扶着苏绵进电梯,中途电梯在10楼停下,走进一个把自己包的严严实实的女人,完全看不见她长什么样,一进电梯,她就缩在一角,尽量不引起他人的注意。
“你现在还要回去吗?”陆航晃晃苏绵,她闻言一愣:“你要去哪儿?”
“我是说,你不是明天的机票吗?现在脚崴了,你也不能回去了吧?”陆航耐心解释道。苏绵的打算是回米国,参加一个夏令营活动,他则准备留在这边,过段日子再回去。
“当然要回,这又不是什么大伤。”苏绵毫不在乎,她骗了他们,其实自己是要去A市的,就是明天的票。
“行李就别带了,反正那边都有。”
“不行,我要带。”苏绵拒绝,A市那边可没她的衣服。
“随你。”
“你留在这边,也别太放松,多看看书,知道不。”苏绵告诫陆航,这小子成绩平平,就怕在暑假落下去。
“闭嘴。”陆航斜她一眼,被苏绵一拳捶在肩上,他忍了忍,考虑到她是病患,决定以后再动手。
角落里的女人听到“你留在这边”这句话,神经紧绷,忙立耳去听更多的细节,没想到姐弟两却突然沉默不语。
她不断觑向两人,藏在面罩和帽子底下的一张脸焦急不安却又无可奈何。
电梯门打开,苏绵率先出去,有意无意地,回头看了一眼还在电梯里的女人。
“是贺兰。”她撑着墙壁45度仰望天空。
“你怎么认出她的?”
“看她那鬼鬼祟祟的样子就知道了,主要是我看见她手里的化验单了,她好像又怀孕了。”
陆航把挡住眼睛的头发夹到耳后,嗤笑:“不会是陆周的吧?”
“说不准呢?别瞎猜,你也别告诉任何人。”
“哦,知道了。”陆航踱到苏绵面前,伸出一只手。苏绵跟老佛爷一样,扶着他,一蹦一跳地向医院门口“跑去”。
回到家,苏阳苏文全部在,阿姨也烧了一桌好吃的菜欢送她,还有一个提前的生日蛋糕。苏绵双手合十,每年的愿望她都是许那边的外婆身体平安,长命百岁,今年也不例外。
“小绵,今年18岁就不大办了,等到你20岁,我们在这边办一个宴会,好不好?”
苏阳一脸慈祥,这些年他是真真正正把苏绵当女儿养的。
“好啊。”苏绵无所谓,在哪儿都一样。
“要是身体吃不消,就别去夏令营了,当心脚伤更严重。”苏文端起苏绵面前的果汁喝了一大口,苦口婆心道。
“没事的,那个夏令营前期几乎没有户外活动,后期才多起来,如果那时候我没好,肯定会和教官说的,放心吧。”
“几点的飞机?”
“明天早上8点。”
“那你今晚早点睡,别熬夜。”
苏绵点头应是,内心激动不已,这个A市会不会跟她记忆中的那个A市重合?
吃完饭,回到房间,苏绵慢慢收衣服,原本已经模糊的记忆逐渐清晰,夏日清晨的小狗,纯粹的早雾,布满青苔的台阶,以及知了青蛙的夜鸣,最最重要的,还有在门口摇着蒲扇,等她回家吃饭的外婆......
苏绵做了一个梦,梦里全是儿时的回忆,以至于第二天醒来时,她想的是今天要去外婆家吃饭。直到苏文来叫她,她才反应过来,捏着被角的手白的像瓷,她忘了,自己已经死去多年,外婆又怎会在准备她的饭?
苏文苏阳都要去上班,所以是家里的司机把苏绵送到机场的,看到她进了登机口,司机才离开,压根不知道苏绵又悄悄返回,去了另一个登机口。
等了两小时后,她被告知航班延误,明天才能起飞,机场只有临时休息舱,苏绵没办法,只能返回在一家酒店住下。
好不容易等到第二天,又被告知不能飞!苏绵投诉之后决定改乘火车。
就在年迈的司机载着她晃晃悠悠地驶向火车站时,一辆失控的中型货车突然冲进人群。
苏绵还没搞清怎么回事,就听到“砰”地一声巨响,头顶上不断有汽车零件掉落,掉在她脸上,灰尘肆起,她感觉自己的身子被挤得变形,脸上也有温热的液体缓缓流下。
警报声、喇叭声、咒骂声、尖叫声、哭声以及各种各样的嘈杂声,很远又很近,苏绵的五官像是被人拿胶带缠了一圈又一圈,她的眼前一片模糊,她的双耳嗡嗡作响,她的口腔尽是苦涩,意识也在一点点消散。
“醒醒,醒醒,姑娘,醒醒。”
不知过了多久,一直有人在吵自己,苏绵觉得好烦,她好想睡觉......
“不能睡,姑娘,快醒醒,你爸爸妈妈还在等你回去呢。
苏绵闭眼,爸爸妈妈?他们配吗?
“先生,你认识她?那好,快把她叫醒,现在睡过去,就真的醒不来了。”
耳边一直有人在叫,苏绵控制不住地想睡,她感觉自己是一辆漏油的汽车,有什么东西一直在滴答滴答地从她体内跑掉。
“苏绵,苏绵,醒醒,快醒醒。”一个完全不同于刚刚叫着自己姑娘的男声响起,他的声音很好听,似乎还很焦急。
苏绵渐渐睡着,周围黑漆漆的,只有一扇门那边有光亮,她看到外婆吃力地走向那扇门,她在原地叫了一声,外婆回头,朝她温柔地笑,却没有停下脚步。
她犹豫了一会儿,跟上外婆却发现自己怎么赶都追不上她。她哭着让外婆等等她,外婆却充耳不闻,苏绵继续追她,她一直在跑,一直跑,一直跑,那扇门和外婆却离她却来越远。
她跑累了,停在原地不知所措,外婆这是不要她了?
“苏绵,你醒醒。”
“小绵。”
“苏绵。”
一直有人在叫自己,苏绵回头,身后空无一人,她慢慢移动步子,在无边的黑暗中摸索。
“病人情况较稳定,没有生命危险,你们放心,接下来就是等她醒过来了。”
不算宽敞的病房里站了好几个人,听到医生的话,悬着的那颗心才稍稍放下。
“医生,那她大概什么时候会醒来?”
“这个不好说,得看她自己。”
夜晚,华灯初上,城市依旧川流不息。
苏绵费力地睁开眼,黑沉沉的瞳孔染上一片死灰,毫无血色的嘴唇龟裂破皮。门口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她心里一揪,莫名害怕。
她缓缓闭眼,脚步声几不可闻,最终消失在她床前。
这是一个高大的男人,苏绵判断 。
医生?苏文?亦或是苏阳?
都不是。
来人慢慢俯身,温热的气息喷在了她的脸上。
“苏绵,你醒了。”他缓缓开口,陈述句。
苏绵一时之间竟然想不起声音的主人,她索性睁眼,对上一双深邃的双眸。两人四目相视许久,苏绵从他脸上看不到任何表情。
“沈衍。”她叫了一声,喉咙口好似被人拧在一起,不能完整地说出一句话。
沈衍拿棉签在她唇上湿了湿,看到她脸上的一大块结痂时,手指微顿。
“要我打电话给苏文吗?”
苏绵急了,连忙摇头,却不想才动了一下自己的脖子一抽一抽地疼,她甚至有种自己脑袋和脖子已经分家的错觉。自己以后不会跟陆周一样,瘫在床上吧!
“别动,我去叫医生。”沈衍并不能理解她的恐惧,只以为她是痛得哭出来。
苏绵的主治医生就留在医院里,听到她醒了,几乎老泪纵横,不容易啊,这几天他不容易啊。
其实苏绵受伤最重的莫过于骨折的左腿,但是一些擦伤让她看起来伤的挺重,又加上几天昏迷不醒,苏家的人已经坐不住明里暗里朝他发了好几顿火。
这位大小姐可总算是醒了!
一系列检查后,苏绵还是见到了她不想见到的苏家父子两和陆航。
三个人瘦了很多,苏阳更是看上去老了不少,苏文陆航都是一脸苍白,眼底一大片乌青。
“你这个小孩子,太不懂事了,为什么要骗我们?你知不知道,如果你有什么意外,我该怎么去见你妈!”
年过五十的苏阳湿了眼眶,他忍不住骂她,如果可以,他还想打她。
这个外甥女从小就有主见,自己决定了的事也不肯让别人知道,从小就敢一个人跑去别的州,一个人在外租房子,骗他们说自己住宿在学校,这次还骗他们,结果出了车祸!他怎能不生气!
苏文拍拍他老爸的肩,他的内心其实也是气愤的,只不过现在苏绵刚醒,不合适。
陆航瞅瞅几人,只有他注意到苏绵要喝水吗?接了满满一杯水喂苏绵喝了后,他才凉凉地凝视她。
苏绵闭眼,耳边苏阳还在喋喋不休,她感觉自己又困了。
睡了一夜的苏绵在第二天昏昏沉沉醒来,看到左腿打着的石膏时,一种奇妙的怪异感充斥着她的胸腔。
这很像是轮回,以前苏绵在小学时也被车撞过,左腿骨折,她还记得当时她妈妈来找她时,脸上的好笑神情。
她呼出一口浊气,慢慢躺下,苏阳为她请了两个阿姨,一个做饭,一个照顾她。
医生建议苏绵可以在床上上厕所,但是她觉得很羞耻,做不到。所以顾阿姨会把她抱到轮椅上,推着她去厕所如厕。
苏绵也是第一次看到她的脸,本来白皙,如瓷娃娃一般的脸布满了暗红色和棕色的痂,头发也被剃掉一块,露出白色的头皮,眼睛又青又肿,露出一条缝,很丑,巨丑。
苏绵摸着镜子里的自己,轻轻叹气,这么严重的伤会不会留疤?
“苏绵,你现在不要随便下床,来回搬动对你的腿可不好。”巡房的医生推推眼镜,不知道在本子上写了什么。
“今天会有交警来,你准备一下。”
“跟我一起的那名司机呢?”
“死了。”
苏绵沉默,生命脆弱,谁也不知道意外和明天哪个先来。
三日后,沈衍再度在病房出现。
“是你开车撞了我。”苏绵等到他走近,才缓缓吐出这几个字,眼神犀利。
“是。”
没有辩解,没有道歉,沈衍就安静地坐在她面前,沉默不语。
“你想杀我。”冷冰冰的字眼挨个从苏绵嘴里蹦出,用的还是陈述句。
沈衍懒懒坐在椅子上,双手交叉,盯着她良久,突然就笑了。
“理由呢?”他低声道。
“你讨厌我,讨厌到想让我去死。”
在她讲完这句话后,病房陷入死一般的寂静。细碎的阳光透过窗户打在地板上,花影婆娑,透着几分清冷。
或许是冷气开得太足的缘故,苏绵往上提了提被子,只露出一双湿润充血的眼睛倔强而无声地盯着沈衍。
交警已经找过她,她知道这次交通事故怎么划分责任,但这并不妨碍苏绵以最大的恶意去猜测沈衍。
“你太看得起你自己了。”
对面的男人转了一下手腕,口气不屑。
苏绵放松身子,沈衍重活一次,剧本和她拿的还不一样,她根本不知道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他并没有对自己采取什么报复性的行为,这次车祸也只是意外。
那是不是意味着她之前的认知全部崩塌,她也不需要在耗费心神去提醒谁,更不需要把自己代入其中?
既然这样,那就是说,她现在只是一个普通人,一个普通的,完全不知未来的人。
这是一件好事。
但她想确认一件事,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沈衍,顾云舒是怎么死的?”她盯着面前洁白的被子紧张道,只有这一件事,她放不下,其他都无所谓。
男人闻言,轻笑了两下,带着嘲弄和讽刺。
苏绵深吸一口气,不管怎样,她都要知道这件事。
“沈衍,你听着,接下来的话可能会超出你的认知。”才讲出一句话,她就口干舌燥,想端茶杯喝水,身子却又动不了。
“你先帮我倒杯水,我慢慢说。”苏绵虽然尴尬,但指挥起人来也是脸红心不跳的。
沈衍抬眼,似乎是在犹豫。苏绵机械地转动脖子,暗叹人心不古,至于给病人倒杯茶都要考虑一下吗?
沈衍望着她,她伤得很重,却不忘问他顾云舒是怎么死的,她在耍什么把戏?
起身帮她倒了杯水,看到她右手还缠着纱布,他将杯子抬高,递到她嘴边。
苏绵愣了会儿,低头小口去喝,沈衍顺着她的动作慢慢把杯子抬高,好让她顺利喝完水。
“谢谢。”苏绵稍微后退,与他拉开一些距离。
沈衍握着空杯,指尖白皙有力,他并未离开病床,等着苏绵刚刚未完的话语。
苏绵刻意忽略他的气息,拉拉被子将自己盖好,低着头将自己的身世全盘托出。
“沈衍,接下来你不要打断我。我叫苏绵,今年33岁。在我25岁时,一觉醒来,我发现自己处于一本我看过的小说中。男主沈衍,女主宋冰,男二宋寒。
男二深爱女主,女主深爱男主,男主深爱赚钱,男女主结婚后,家庭一直不和,男主一直利用女主去对付男二,终于女主在被男主气得流产后,下定决心搞垮男主。
于是男主落得了家破人亡的局面,妈妈外婆同爸爸一起葬身火海,自己更是一穷二白,被宋寒送出国,最终在疗养院一跃而下,结束了自己悲惨的一生。”
苏绵一口气讲完,胸腔里的心“砰砰”直跳,莫名的兴奋笼罩着她。她不敢去看沈衍,究竟他的剧本是怎样的呢?
沈衍神色淡淡,他仿佛失去了“兴奋与震惊”这两项感觉。
“编的不错。”他看着几乎把头埋在被子里的人儿,伸手捋了捋她的黑发,抓住一小撮卷在自己的食指上。
这颗小脑袋动了动,慢慢抬起。苏绵困惑地皱眉,嘴巴因为吃惊而微微张着。她看着沈衍,冷厉不羁却又温和疏离,目光里总是藏着一份薄凉,他重生以后,自己并没有见过他几回,但她知道,确切地知道,他对自己,总归是不同的。
苏绵想起了两人在米国最后一次的交流,她嫁给了他,却深爱别的男人,最后还成为了宋寒的情人,虽然觉得自己不会这么不堪,但是他没有必要骗自己,那么他应该是恨她的吧?
可现在他的眸子里只有一片无情的灰色,无爱亦无恨。
“我说这些,只是把我的认知告诉你,告诉你为什么我会知道某些事情。但是你的经历跟我了解的有出入。我只想知道,顾云舒是怎么死的?”苏绵看着他把玩自己的头发,好似那是天底下最好玩的东西一样。
“我没有理由告诉你。”沈衍松开她的头发,又坐回椅子上,食指点着自己的胳膊淡淡道。
苏绵不确定他是否相信了自己,但现在这句话明显有敌意。
“告诉我一声,你会死吗?”苏绵忍不住呛他,人命关天,他怎么可以这么冷漠?
沈衍唇角弯了弯,眼里却是一片冰渣:“苏绵,这次我来是来谈赔偿问题的,开个价吧。”
苏绵眸中流光溢彩,她转向他,又稍稍迟疑了会儿:“开多少你都赔吗?”
沈衍挑眉:“看你开的价。”
苏绵缩成一团,完好无伤的下巴在满是伤痕的脸上格外白皙,此刻可见一点皱着的弧度,她伸手去拿手机,噼里啪啦一顿乱算。沈衍见她神色庄重,又等了她一会儿。
“你算好了没?要不我直接把钱打给你哥账上。”五分钟后,沈衍开口。
苏绵瞥他,要不是受伤,此刻她的表情一定是极度嫌弃的。
“算好了,给你抹个零,1000万吧。”
她放下手机,看似真诚道。
“账号。”沈衍沉默一秒后,薄唇轻启。
苏绵嘴巴张成一个“o”型,她明显是在坑他,果然是男主,豪气冲天。既然他想给,那她也不推脱。
“我现在不记得,过会把它发给你,记得把我从黑名单里放出来。放心,事情结束了我会把你拉黑的。”
苏绵很开心,抬头望已经站起来的沈衍。
“好。”丢下一个字后,沈衍眸中翻滚着未知的情绪,独自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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