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宥时曾在这套小公寓里住过一段时间，那时的他每天都像是活在火海里，被熊熊燃烧着，很痛很痛，却无法灰飞烟灭。
他如一株即将枯萎的植物，静静地躺在床上，从清晨到日暮。
白天，窗帘要全部拉开，让阳光铺满整个房间，到了晚上，一定要有一盏灯一直亮着，好像这样做就能赶走内心的恐惧。
可噩梦仍在延续，他一闭上眼，就会有一股无形而强大的力量将他带回那天。
父母每周会过来一趟，带他去见心理医生。
那医生在海外留过学，是位谦恭有礼、温润如玉的年轻男子，身上有种清淡的香水味，像是闻到了山涧的溪水般。
经过半年的治疗，他终于不再那么怕黑，也不再抗拒与人接触，但依然沉默寡言，喜欢一个人待着。
曾经那个活泼的男孩找不回来了。
床头柜上有个电子闹钟，江宥时瞥了一眼，七点二十分，还早着呢。
公寓里没有吃的东西，一般他都是来的时候去超市顺便买点带过来的，昨晚情况突然，根本来不及考虑这些，幸好小区外就有商店、餐馆。江宥时换了身衣服，打算去买早餐。
出门之前，他到次卧看了看萧瑜阳，睡得挺安稳的，抱着个枕头像一条八爪鱼。
江宥时忍不住笑了笑，还拿手机拍了张照片。
他没见过有人睡成这样的，太可爱了。
眼睛缓缓地睁开，所看到的一切都是陌生的。陌生的天花板，陌生的床，陌生的窗户，陌生的衣柜，陌生的门。
萧瑜阳浑身打了个激灵，我是谁？我在哪里？
用手拍了一下脑袋，又猛地眨了几下眼睛，不是在做梦，也没有看错。
这是谁的房间，他怎么会在这里？
头部隐隐约约有点痛，乱得跟浆糊似的，想不起来了。好浓烈的酒味，萧瑜阳抬起胳膊嗅了嗅，露出嫌弃的表情，昨晚应该是喝了很多，不然也不至于弄得如此狼狈。
等等！萧瑜阳掀开被单往里面一瞧，啊，有穿衣服!幸好没有发生酒后乱性那种狗血的事。
萧瑜阳强制自己冷静下来，努力回想昨晚的经历，却是徒劳无功。
只记得他惹盛景轩不高兴了，好像要强吻他，然后有人打了盛景轩，还说要带他走。
屋子里静悄悄的，萧瑜阳竖起耳朵，听不到一点动静。他轻轻地下了床，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在门口看了一会，没有看到第二个人。
难道是还没起来吗？
右手边的房间半掩着，他蹑手蹑脚地走过去看了看，床铺叠得整整齐齐，不像有人睡过。
“请问有人在吗？”萧瑜阳轻声问道。
没有人回应他，只有窗外的一阵风悄无声息地路过。
萧瑜阳将门慢慢推开，里面的布置一点一点地呈现在眼前。房间比次卧大一些，墙体刷成了淡淡的草绿色，脚下铺的不是冰冷的瓷砖，而是柚木地板。落地窗对着一张大床，纱帘上染了一层淡淡的那不勒斯黄。
室内明亮得有些刺眼，房间的主人似乎恨不得把所有的阳光都放进来。
环视一圈，萧瑜阳发现这里的东西不多，冷清得像是一间没有生活气息的样板房。
白色柜子旁边有一扇小推门，引起了萧瑜阳的好奇心。
他走到门边，往里面看了看，居然是个小书房。一个高至天花板的大型书架靠墙立着，书架上放满了书籍。沿着书架看过去，尽头是大飘窗，上面有垫子和靠枕。
和卧室一样，书房的光线也很充足。
视线顺着一路往左，毫无防备地，萧瑜阳看到了自己的画。
他的成名之作，《少年残像》。
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萧瑜阳瞪大了双眼，脚步不知不觉地靠近。
经过长长的书桌，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那幅画上。
三年前，参加完颁奖大会的第二天，主办方跟他说，有人要花高价买下《少年残像》。
那时，他的作品还挂在美术馆里，要等到展览完毕后才能交货。
“买家是谁？”他握着手机，连声音都是颤抖的。
工作人员告诉他：“对方不愿意透露姓名，只说很喜欢你的作品。他也曾在黑暗中挣扎不止，渴望有光拨开重重迷雾，让一切好起来。”
获了奖，加上高价买画的事，让萧瑜阳一下子火了起来，成为业界炙手可热的漫画家，大量的采访和约稿蜂拥而至。
这幅画给他带来了无限风光，但也因为一句“勿忘初心”，他即使跌落谷底都没有放弃过画画。
走过了迷茫，就不会再有犹豫。
萧瑜阳用微微发抖的手覆上表层玻璃，指腹温柔地滑过，他一笔笔画出来的线条，他一层层铺上去的色彩，他最引以为傲的作品。
眼里起了水雾，嘴角却带着微笑，像见到久别的老朋友。
嗨，你好呀，还记得我吗？我是你爸爸。
这么说总觉得有点怪怪的，换个表达，是我把你创作出来的。
好多了。
看到你依然完好无损，被挂在如此显眼的位置，心里真的好高兴，买家也一定非常喜欢你。
江宥时站在便利店里的蒸柜前研究了很久要什么馅的包子，流沙包、叉烧包、奥尔良鸡腿包、梅菜烧肉包、酸菜肉包、紫薯包、香菇菜包……看起来都很好吃的样子，但他拿捏不准萧瑜阳喜欢哪一种口味的。
干脆全部买了吧，他爱吃哪种就哪种。
江宥时豁然开朗，转身去拿了两盒维他奶、两瓶果汁，想了想，又拿了瓶可乐，将东西一股脑放到收银台上，对店员说：“还有每种包子都来一份。”
店员以为自己听错了：“每种？都要一份？”
“嗯，都要。”江宥时看着店员，认真地点点头。
店员愣了一下，没再说什么，只是机械性地应道：“好的。”然后麻利去拿包子。
拎着一大袋包子和饮料，江宥时回到了小公寓。
用指纹开了锁，刚走到客厅就看到萧瑜阳正从主卧出来。
萧瑜阳：……
江宥时：……
“那什么，我起来没见到人，就到处看了看……”萧瑜阳支支吾吾地说，有些心虚。
害，被抓了个正着，早知道还是乖乖待着房间里。现在的气氛好尴尬，他会不会觉得我很没礼貌啊？
一紧张，就跟木头人似的杵站在原地。
江宥时也明显被吓了一跳。过了一分钟后，他扬了扬手里的塑料袋，不太自然地问道：“我买了好多包子，要不要吃？”
听江宥时一说，萧瑜阳才闻到空气里食物散发出来的香味。
他确实觉得有些饿了，于是诚实地点点头：“好啊。”然后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不过，我可以先洗个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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