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草稿本被俞鸥带回了家。
她简单和家里人打了招呼,火速回到自己的房中,一页页地确认,当看到写着好几个“程宇阳”三字的一页时,身体发僵,似乎全身的血液都冰凉了。
calm down(冷静),calm down(莫慌)……
这回没有默念,她说出了声,伸出双手,掌心向下神神叨叨地压啊压,好像这样能把瞬间上涌到头的血流逼回原处。
俞鸥只看见草稿本被他扔过来的瞬间,不确定草稿本开始是否合上,也不确定他有没有翻看。
不过,她想,应该没有人无聊到翻别人的草稿本吧?
程宇阳后来的反应也不像是知道了什么,他更不像是能藏心事的人,什么都清清楚楚展现在脸上。
这样一想,脑里嗡嗡的声音忽然消失。
心情轻松不少。
她正要合上草稿本,房门忽然被人推开,吓得她条件反射身体前倾,两边手臂啪一下压在那一页上。
那姿势真是说不出的怪异。
“我说进来问问家里那台小红钥匙在哪儿,你这胳膊……”
是俞影,门也没敲就进来,走到俞鸥身边,目光落在她紧紧压着的草稿本。
俞鸥被她看得后背汗意岑岑。
俞影说的小红是家里另一台不常用的红得张扬的车,她慌里慌张地说:“我不知道,钥匙应该在爸爸那儿。”
想起重点,她小心地问道:“姐姐你有驾照吗?”
“我大你九岁,你说我有没有驾照?”俞影冷冷回应,视线又往压住的草稿本那儿瞄了眼,似意有所指,“管好你自己吧。”
说完她转身,砰一声关上门。
大九岁和驾照有什么关系呢。
不过她现在心思不在这。
还好姐姐没有追问,虚惊一场。
这下,背后是真的出了汗。
俞鸥抬起手臂,薄薄的纸张被黏在手臂上,扯一扯才分开。
这是一个不定时的雷啊。
该扔掉的,她冷酷地想。
而她也这样做了,写满的草稿本毫无用处,就该呆在垃圾桶里。
卷起来的草稿本露出的一角正好羞答答地露出一个“阳”字,在脚边的垃圾桶里可怜巴巴地望着俞鸥。
她咬着下唇看了一会儿,终于弯下腰,拾起草稿本,将那一页撕了下来。
又去旁边的书柜找了一本小学买的《西厢记》,家里除了她不会再有人看,将那一页对折小心翼翼夹在某页中。
当垃圾扔出去也有被人看见的风险,还是放身边最保险。
她一边将书放回原处,一边冷酷地想。
*
第二天的语文课,白晓华没有来,上课铃声响的时候,前门准点出现一个拿着语文书和一沓薄纸的男人。
三十几岁,偏瘦,鼻梁一副厚重的无框眼镜。
他站上讲台,说:“同学们早上好,以后大家的语文课就由我来上。我叫张秋平。”
转身在黑板上板写三个大字,扔掉粉笔,看向台下。
“之前上到哪儿了?”
台下静了静。
突然有人大声问:“何老师呢?”
张秋平:“她请假了,所以这学期由我代课。”
“何老师真去生孩子啦?”不知是谁又甩出一句。
台下顿时大笑,教室里的气氛欢脱起来。
张秋平皱皱眉:“老师的私事,不是你该关注的。”
“……”
严肃表情一出,台下恢复安静,没人调笑了。
张秋平环视一圈:“谁是语文课代表?”
“我是。”黄潇潇举起手,跟着站了起来,“我叫黄潇潇。”
他点点头,问:“那之前上到哪儿了你知道吗?”
黄潇潇不假思索:“刚讲到济慈的《蝈蝈与蛐蛐》。”
很简单的一个问答,张秋平却听得笑了,笑得同学都有些莫名其妙。
他拿起那一沓薄纸,走下讲台。
班里瞬间有点躁动起来,不是吧,刚来就要随堂测验?
张秋平拿着那一沓,走在每一列第一排,分下去:“往后传。”
第一排的拿着留一张,剩下往后递。
俞鸥坐在第六排,等了会儿才传到手中,以为是随堂测验,她已经提前拿起了笔,低头定睛一看。
顿时:“……”
亲爱的____同学:
你们好!
在这秋高气爽的季节,我来到了南嘉中学实验学校。
不瞒你说,我着实难以掩藏心中的激动之情,遥想当年……
一通做作的如同小学生作文般废话之后,后面附上了一串出版过的现代诗集和两篇刊登在故事会上的鬼故事所属刊号和对应页数。
落款是手写的“张秋平”三字,不是真的手写,是写了一份之后复印的显示效果。
俞鸥一手还握着笔,实在不知该对这么一份自我介绍信作何感想。
“……我去啊。”旁边已经有人发出了感慨。
俞鸥扭头朝他看去,对方似有感应,同时转头,两人在彼此的眼神中读出些许哭笑不得的意味。
程宇阳眼中的情绪更浓重,几乎是很嫌弃中还夹杂了些不可思议——这就是妈妈让他跟着学习的对象?
教室里,静默的尴尬蔓延。
你瞅我,我瞅你,每人捏着这张介绍信的表情都很一言难尽。
“你们既然刚好上到现代诗,那好,我跟大家分享下诗歌的魅力,”张秋平站在讲台上,翻开语文书,饱含感情地念。
“大地的诗歌——从来不会死亡!”
“当!所有的鸟儿——因骄阳而——昏晕。”
断句神奇。
“隐藏在——阴凉的林中,就有一种声音!在新割的草地周围的树篱上飘荡。”
“那就是……蝈蝈的——乐音……啊!!!”
最后一个字“啊”几乎是对着讲台咆哮了出来,唾沫星子像花洒一样喷了出来。
正对讲台前排的女生简直要哭了,手忙脚乱拿纸巾擦头发。
张秋平咆哮着“啊!”的瞬间,俞鸥下意识往椅背一靠,右手抚上胸口,第一次如此庆幸调座位到后排,阿弥陀佛。
“什么老师啊!”
一下课,唐双双厕所也不去上,就跑到俞鸥的桌边抱怨,她看上去也要哭了,“口水喷我身上了都,恶心死啦。”
正巧黄潇潇路过,转头露出一张生无可恋的脸:“别提了,我都不想干了,语文课代表谁爱当谁当去……”
课代表确实和任课老师几乎是每天都要接触的关系,唐双双瞬间觉得有被安慰到,反过来安慰她:“还好还好啦,他应该不会在老师办公室也乱喷口水吧。”
黄潇潇忧心忡忡:“万一呢。”
唐双双拍拍她肩,突然很笃定的样子:“不会啦。”
“俞鸥你说呢。”黄潇潇突然头一转,问她。
“……”
俞鸥无法做到像唐双双信誓旦旦的说不会的,因为她觉得很有可能。
但黄潇潇的表情确实不太好……
她努力想,说些什么可以安慰。
就在此时。
“沈依然她妈妈来了!就在老白办公室!”
一位女同学风风火火从教室后门冲了进来,直奔第六排,唐双双站的位置。
这位女同学叫姚芮,俞鸥想起来了,开学那天刚进教室,围着唐双双聊天的人中就有她。
“你们说,她妈妈来干什么呀?”
老师讲话喷口水和不打招呼突然退学的女同学一比,简直不值一提,毕竟哪个老师不喷口水。
唐双双和黄潇潇的注意力成功转移。
姚芮还喘着气,看得出来为了分享八卦跑得太急:“她妈妈气色好差,走路都慢悠悠的。”
唐双双掩着嘴:“啊,不会是她妈妈生病了,沈依然要退学照顾她吧。”
姚芮和黄潇潇皆是一愣,对视一眼,摇摇头。
“你央视八套看多了,沈依然像是会照顾病人的样子吗,再说,她家条件还可以吧,穿的都是牌子货呢,请护工阿姨没问题的吧,怎么也比沈依然照顾强。”黄潇潇简单分析了一番。
姚芮点头:“我也觉得不像。”
“那你说是为什么退学咯。”
“哎呀这怎么好猜,她成绩其实还可以,高中部考不上常阳中学还可以上上嘛。”
她们围在俞鸥的座位旁边,聊起八卦。
可能聊得太开心,也不在意站着。
俞鸥收起张秋平发的自我介绍,拿出下一堂数学课需要的教材、习题册和新草稿本。
她多年练就一副屏蔽杂音的能力,低头认真预习。
程宇阳没有这个能力,一方面,三个女生讨论的八卦不管不顾自己进了耳朵,一方面,可能因为那个草稿本的名字,他忍不住要盯一盯俞鸥。
她认真上课,认真写作业,还认真预习,多余的话不跟他说,连个多余眼神都不给他。
他盯了她这么多次,竟然一次都没被抓包!
程宇阳盯得有些泄气。
他旁边的过道走过一个男生,听见那三个女生聊沈依然的事,突然停下脚步,朝她们嚷了句:“别瞎猜啦,这事儿我知道。”
三个脑袋齐刷刷望过来。
“贱人郑你知道?那快说啊!”姚芮说。
男生得意洋洋一抬屁股,直接坐上了程宇阳的课桌边缘,把原本放那儿的书往外给挤了些出去,橡皮擦和铅笔落了地。
程宇阳直接一脚踹向他的小腿:“下去,跟你很熟吗。”
男生叫郑健仁,因为嘴太贱,班里都叫他贱人郑。
被一脚踢得坐不稳,晃了下去,赶紧扶着课桌,险些摔一跤。
他恨了程宇阳一眼,然后若无其事站直了,抬眼跟姚芮说:“简单呗,她肚子大了,到医院做人.流,她妈逼问男生是谁沈依然咬着不说,她妈被气得心脏病发急救,开学才出的院。”
唐双双:“……”
姚芮:“……”
黄潇潇:“……”
程宇阳也跟着:“……”
央八家庭剧突变法制节目,沈依然她还未成年啊……
程宇阳是不信的,不屑冷笑一声。
黄潇潇震惊过后,拉着另两个小声说:“你们信吗。”
“不信。”
“不可能吧。”
郑健仁似是看出她们不信,扬起下巴,更得意地补充:“她人.流手术就在市二医院,她妈心脏病手术还是我爸做的呢。”
三个女生面面相觑,平常八卦归八卦,真八卦到这种事,还是虚的。
郑健仁爸爸是医生,全班都知道,他初一就开始到处宣扬自己爸爸多牛逼。
唐双双抢先嚷了句:“贱人又嘴贱呢,咱别理他。”
推着黄潇潇和姚芮就走了。
“诶。”
郑健仁踢了一脚程宇阳的课桌,后者不悦抬眼:“还不爬吗。”
“她妈把晾衣杆都打断了沈依然也不说是谁的,我可还记得,”他不怀好意地上下一打量,“她上学期猛追过你一阵子。”
追我的从教室门口能排到校门口炸鸡店。
程宇阳没好气地想,低头懒得出声。
“沈依然长得漂亮着呢,你就没想不要白不要?孩子不会是你的吧?”
“胡说!”
程宇阳猛地抬起头,漂亮的眼睛投出灼灼火光,然后扭头朝专心预习的俞鸥急急地道:“——我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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