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有人惊呼:“俞鸥晕啦!”
长腿刚迈,悬在空中,程宇阳身形一顿。
他转回来,地上静静地躺着女孩,没有完全失去意识,嘴唇发干又发白地微微翕动,眉心皱着,似乎很痛苦。
程宇阳扶起她,女孩头往怀里一歪,额头渗出的薄薄的汗顺势滑落,擦着耳边滴落到他的裤子上。
教室其他人听见惊叫,纷纷跑了过来,有女生看见俞鸥这样惊得捂住嘴。
“我,我……”突发状况,潘林栋手足无措,语无伦次。
“我带她去校医室。”
程宇阳说着话,两只手穿过少女的后背和腿弯,一使力,轻松将她打横抱起来。
确定抱稳后,他疾步朝后门迈去,头也没回朝身后丢下一句话:“乔林,帮我和俞鸥跟曹老师请个假。”
被点到的男生“哎哎”地应着。
他走得很急,潘林栋自动侧身,让出道,然后看着两人离去的身影,沉默。
程宇阳抱着俞鸥出了教室,脚步跟风似的,大步接大步。
还以为好歹是个人,没想到一点儿不吃力,一通狂奔,他到了校医室门口,用脚踢门,出的汗甚至比踢球少多了。
他低头看一眼怀里的女生,撇嘴暗道,还有这么轻的人,她真的有好好吃饭?
痛到意识模糊的俞鸥,一双手无意识地攥紧他胸口的校服,死死攥着,白皙柔嫩的手背生生透出泛青的血管,好像抓得越用力,便能缓解痛苦。
程宇阳看了一会儿她攥着自己校服的手。
“来了——这同学晕倒了?”
校医室的门打开,他迅速移开目光。
“嗯。”
女校医姓管,拉开门示意把人放到里面的小床上:“中暑还是怎么搞得?”
“不是中暑。”人在教室,中的哪门子暑?程宇阳否认道。
管医生:“那是?”
“……”
他凝神思考了下,想起她在留级生身前面色发白、扶着桌子摇摇欲坠的模样,然后迟疑着开口:“可能,是被骂晕了。”
“……”
这下轮到管医生无语,飞了这男孩一眼,看女孩还半昏迷着,先做了基础的心率、血压检查。
“心率正常,血压有点低啊。”她收起听诊器,摸摸女孩的额头,“唔,有点凉,没发烧。”
她像是想到什么,抓起女孩纤细的手腕,略微把脉,心里有了底。
程宇阳垂手站在一旁,看校医又是测心率又是量血压,却没个结果。
目光落到床上。
班里同学大多叫她“小班长”,源于她初一以跳级之名考入,又在第一次月考一举进去年级前五,班主任钦定的班长。
她读书早又跳级,比班里同学小上两岁,“小班长”的称呼忘了是谁第一个叫,反正后来大家都跟着这么叫。
程宇阳盯着病床上放平的女孩身体,视觉上长了许多,小班长无声无息地长大,并不算小小一只。此刻,她还是嘴唇干涩、微微打颤。
他有些急了:“老师,她什么毛病啊,看出没啊。”
“没毛病,瞎说啥呢。”管医生无奈笑了笑,“女孩子每月总有那几天,这孩子血压偏低,气血亏可能导致晕倒吧,等她醒了我给她吃点止痛药,多喝点儿热水就好嘞。”
他傻傻发问:“那几天,哪几天?”
管医生又笑:“生物课没好好上吧,女孩子啊,当然是每月例假的那几天。”
“……”
万万没想到是这个原因。
从小到大,连学习都不上心就顾着打球的少年大脑宕机几秒,回过神来,原地打了个圈,挠挠后脖,一张俊脸期期艾艾:“那、那我还留这儿么。”
“没事儿,你上课去吧,等她醒了我送她回教室。”管医生朝他摆摆手。
是该走了的。
程宇阳心知肚明,偏又望了眼病床上依旧闭着眼睛的人,这会儿没有校服可抓,她的手无所适从的放在裤子旁边,手指蜷缩起来,无处安放。
回到操场,足球场上两队人已经开始踢球,他跑过去忽然意识到自己回教室原本是要拿护膝,被一打岔全给忘了。
他低骂一声,又奔跑回教室,拿了护膝重回球场挥洒少年人似乎不会枯竭的旺盛精力。
而操场铁网的另一边,通往校门口的大道上进来一辆黑色的商务车,车门打开,下来一个中年女人。
从管老师手里接过孱弱的俞鸥扶着上了车,又对管老师微微鞠躬:“麻烦老师了,那我先带孩子回去休息了哈。”
“应该的应该的。”
女人上车,车门再度合上。
车内,校门在视线中加速后退。
俞鸥回头,叹气:“方姨,其实我吃了管老师给的药,这会儿已经好多了,不用来接我的。”
方姨是俞家的保姆,也算看着俞鸥长大,说:“小鸥啊,痛经吃西药不管用的,治标不治本,这次你就信方姨一回,咱还是去看看中医吧,我都打听好了有位女中医看痛经特别有效!你爸爸也说你得去看看。”
“……”俞鸥很抗拒中药,没想到还是躲不过,她悄悄在角落里叹气。
“对了,还有个事儿。”
方姨笑笑说道:“俞影要回来了。”
“啊?”俞鸥惊讶极了,“什么时候回来?她……”
“这我就不清楚了,俞先生今天中午说的,我猜,小影在外熬不住了吧。”
俞鸥没说话了,手搭在小腹上,那里隐约仍有轻微痛感。
但什么都比不上俞影回来更能吸引她的注意力。
俞影是她同父异母的姐姐,四年前离家出走,全家登报登新闻找了几年,一无所获。
现在,她要回来了。
*
当晚,下了晚自习,程宇阳回家时,灯竟然亮着。
这可太不寻常了,他以为家里遭了贼,急急忙忙往里看。
林知慧手里握着一把拖布,弯腰从客厅的阳台起,来来回回地仔细拖地,微暖的光线垂下,身影看着几乎没有教务处主任的严厉,侧脸清丽温柔。
“妈。”
程宇阳喊了她一声。
林知慧停了动作,拄着拖布,看向他:“叫我干嘛。”
他走近,上下打量拖布:“你自己搞卫生啊?”
这可太稀奇了,她又是带高二的数学老师又是教务处主任,平时就差住办公室了,哪有空搞卫生,平时基本都程宇阳自己随便弄弄,定期找保洁阿姨来大搞一次。
“是啊,阿阳,你爸爸要来了。”林知慧眼里含笑,点头。
“……”他不咸不淡地:“哦。”
林知慧瞧他这模样,知道他曲解了自己的意思,决定说得更清楚些:“别这样,他是你爸爸啊。以前你总抱怨跟没爸爸的孩子似的,可那是你爸爸的工作,必须服从调动,服务人民哪。不过这下好了,他调回南嘉,咱们一家人总算在一起了,以后呢,就不用每年辛苦地跑来跑去。”
程宇阳嗤之以鼻,哼笑一声:“然后过一年又调走是吧。”
林知慧微微叹息。
一提到他爸,儿子倔劲儿就上来了。她想如以前一样摸摸他的头安抚,却发现儿子不知何时已长得这样高了,高到她抬起手还要尴尬地垫脚才能摸头。
手微动,便又放下。
“想的挺美呢你,调动一般算升职,一年一升啊?”林知慧拍拍他的胳膊,指挥道,“去,书包放下,和我一起弄弄,先去拿抹布拧水。”
“行——”他不情不愿地去了。
*
第二天,俞鸥坐在商务车里,还在去学校的路上。
自己作为主角的故事便插上了翅膀,火速传遍临近几个班。
“听说了吗?七班班长昨天晕倒了,这没什么,你们知道为啥晕的吗?被人骂晕的!”
“知道知道!据说骂她的还是他们班新来的留级生,噢哟,留级生真的了不得,班长都敢骂。”
“什么骂晕的哦,我这里靠谱消息,昨天人家一开口,七班班长就晕了,是被吼晕好不啦。”
“你们可能还不知道……那留级生,据说是少林寺出来的,有内功。”
“你们也太能扯了,依我看,不是没吃饱低血糖就是痛经痛得,哪儿那么多瞎话。”
人人张口就来,实力演绎各种版本,不过无论哪个版本,均对她表达了深切的同情。
这和她平时不多管闲事有很大关系,比起其他班兼任老师狗腿子、情报告密员的班长,俞鸥这样的班长简直太省心了,其他班羡慕得要死。
她一踏上五层楼,便收到来自四面八方的注目礼,看得俞鸥有点莫名,还悄悄摸了摸嘴角,确认没有牛奶留下的奶渍。
一踏进教室。
“班长你没事了吧!!”
突然一个男生站起来,声如洪钟,语气关切。
全班目光刷地扫过来,紧紧注视着门口的身影。
俞鸥给大大吓了一跳,一下子捏紧书包的肩带,愣愣地眨眨眼,再点点头。
她在无数目光的注视下到了自己的座位坐下,旁边程宇阳余光瞥见她来了笑一声:“怎么样,晕一次感觉到大家对你的爱戴,感动吗。”
“……”不仅没有,俞鸥其实很窘迫,“大家都知道了啊?”
程宇阳玩着手机,头也没抬:“知道什么,你来姨妈还是你被人骂晕啊?”
“……”
俞鸥真是一个很好脾气的人,此时也忍不住闭上眼告诉自己冷静。
她没接话。
情绪平复,她睁开眼,翻开书,轻轻开口:“今天周五,你英语单词听写没合格,放学记得留下。”
这是老规矩。
英语晨读课听写没过关的,周五统统留下,由英语课代表,也就是俞鸥,再听写一次,过关才能放学回家。
浪了一个暑假的程宇阳,早将老规矩忘得一干二净。
而放学已有踢球邀约的他,听到放学留下的消息,用五雷轰顶形容也不为过。
但他觉着,这次应该没问题。
毕竟,自己可是救了她一命。
“诶。”他凑近了些,放低声音,“放学你听写,简单点儿。”
他甚至挟恩自重,还用上说不准是祈使句或肯定句的语气,但绝不是疑问句。
轻飘飘的一句:“不行。”
程宇阳一噎,完全没料想她会拒绝,这对她不过是举手之劳,自己对她可是救命之恩!
“昨天我送你去的校医室。”他善意提醒。
俞鸥偏头,朝他肯定点点头:“非常感谢。”
“所以?”他挑眉,“你要怎么谢我?”
俞鸥似乎料到他会这么问,笑了一笑,淡淡的眼神忽然闪过一道精光。那笑让程宇阳脑中警报拉响——来者不善。
“我决定多牺牲自己的学习时间,用心帮助你。”她顿了顿,“当然包括英语,今天放学后我还会听写词组搭配,你多准备一下比较好。”
程宇阳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俞鸥说完,拿起水杯去后排接水了。
他忿忿扭头,目光死死盯着那道背影。
女人,你没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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