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紧张,肉眼可见的紧张。
半小时后,自己一个人登台说书,平生头一遭。
二十五岁,对于说书先生来说太过年轻,可他思来想去,还是得走这艰难一步。
跟冯老三搭档,从起初的一天吵八回到互不理睬再到如今的“和平”共处,一年下来跟过山车似的。小七也是有脾气的人,能耐都使台上了,从“一语致胜”迅速成长为“一语致死”。俩人在台上火花四射效果炸堂,园子里一票难求。班主定夺,明年起走商演。
小七耐着性子跟冯老三聊了一晚上,俩人定下来日后的分工合作。
他性子内敛不擅交际,自嘲“除了说相声什么都不会”,日后只打算规规矩矩当个相声艺人。相声商演一年三四十场顶天了,余下时间,他决定——说书。
推开房门,官称“舅爷”的剧场邱经理迈着八字步踱步进来,今儿他也要登台,客串报幕员。“了不得了不得,林溪这丫头真绝。”
“怎么了?”小七一脑门子问号。
舅爷轻摇折扇,忽略大肚腩,还是挺风度翩翩的:“她呀,把柳泉居的豆包全包圆了,好家伙300多个,这会儿正挨桌发呐。”
哭笑不得的小七一再检查醒木扇子手绢,林溪的奇思妙想他算是领教了。
下午两点半,舅爷报完幕,小七挑起门帘笑呵呵出场,不乐不行,台下两百多口子集体啃豆包。
“在后台就听说了,诸位有豆包吃,刚才上网查了一下,柳泉居门口食客跳着脚骂街,把人家刚出炉的豆包包圆了。”
正说着,侧门溜进来一小男孩,三步当两步跑到戏台前,扔上来俩豆包,一溜烟又跑出去了。
小七手疾眼快,接过吃食。男孩他认得,后街里长大的,见天泡在园子里逃票听相声。
小七当真闻了闻豆包,台下乐成一片,目光扫过观众,没瞧见林溪,不定躲在哪根柱子后面。“说书不急,各位先吃着,容我唠叨几句,咱们就当聊天了。熟悉我的都知道我有个绰号“小七”,怎么来的呢,从前也没正经提过,今儿就说道说道。其实出处特简单,学生我说相声的名字是“顾宇宸”,排“宇”字辈,“宸”是师父给的字。本名是“顾齐”,14岁考进鸣春社,同一茬儿孩子很多,熬到能登台的一共13个,说来也巧排行正好第七……”
二楼柱子后头的林溪也在啃豆包,隐蔽身形躲在黑暗处的程力认真听着,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小七,从来都是优秀的。
“从前说书的都尊称为“先生”,我可当不起,就是业务汇报演出。闲话少说,学生我今天要说的这部书叫《万里走单骑》!”
回到后台,小七换上便服,把汗淋淋的蓝色大褂挂到通风处晾干,挂好那件黑色的,晚场说相声得用。
出来透口气,小七坐在台阶上喝茶啃豆包,柳泉居的,味道就是好。
男孩打角落钻了出来,跑到小七面前,瞪着大眼睛却不说话。
后台一兜子豆包,小七拿纸巾包了八个:“饿了?自己拿。”
男孩咽了咽口水,猛地转身跑出去,一阵风似的又跑回来,甩干手心坐到小七身边,抓起豆包就往嘴里扔。
一大一小,背影看去,跟父子俩似的。
“下次说书哪天?”男孩突然发问。
“下个周末,具体没定。”小七拿保温杯杯盖倒了杯茶水,递给男孩:“喝口水,小心噎着。”
男孩愁眉苦脸的,“周六秋游,要是周日就好了。”
“这么喜欢听我说书?”小七歪着脑袋笑问。
男孩用力点头,“你说的,我都喜欢。”神情像极了当年的小七,后台长辈那么多,独独喜欢凑在师父面前。
“才多大,好好学习以后上大学。”别像他,家境不好又不是念书的料,加之喜欢相声,索性破釜沉舟报考鸣春社。
“说相声不好么?”男孩小心翼翼捧着杯盖喝茶,这茶真香,他都舍不得喝。
“太苦了。”
短短三个字,道尽心酸。学艺,哪有不苦的。
这问题过于深奥,男孩理解不了。“豆包姐姐好漂亮,像是神仙下凡。”
“神仙姐姐一个人来的?”
男孩摇头:“还有个高个子的叔叔,他俩有仇吗?谁也不理谁。”
用膝盖想也知道,准是程力。
小七摸出手机,不是日渐流行的Iphone 4G,而是诺基亚砖头,发短信。
男孩打了个饱嗝,站起身竟弯腰鞠了一躬:“我叫陆家明,替我谢谢神仙姐姐的豆包。”
“你好,陆家明。”
“嗯…不如叫我明仔。”
“好阿,以后叫你明仔。”小七摸摸男孩的脑袋。林溪说过,喜欢就是喜欢,不需要理由。
男孩抱拳拱手:“师父,徒儿告辞!”说完有模有样拉了个山膀,跑圆场走掉了。
小七哑然失笑,今儿是什么好日子,竟平白得了个徒弟。
手机震动,一低头,正瞧见短信内容:
…说好的,这辈子,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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