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伯除掉咒渊的消息传遍了仙京,所有神官都在通灵阵内热烈议论着,何伯这次的功德又上去了,凡间那些河伯殿内的香火,疯狂的往上涨着。
面对这些喧嚣的议论,师无渡则关起大门,安心的在家里照顾着自己的弟弟。他现在也不在乎什么香火什么功德了,他只求青玄能够好起来。
青玄依旧昏迷不醒,师无渡坐在床沿,让弟弟靠在自己身上,一手搂过他的肩,另一只手用勺子轻轻舀起汤药,往青玄唇边送去。
可是青玄牙关紧闭着,喂了一勺等于白喂,药汁顺着嘴边流到了下巴,滴得胸前都是。
无奈,师无渡只得端起药,自己先含了一口,然后将嘴唇贴在弟弟的嘴上,用舌头撬开他的牙关,硬把药嘴对嘴喂了进去。
这些天来,南宫再也没有来登门拜访过。倒是裴将军三天两头没事就过来敲敲门,问他还要不要借法力,说自己多的很。
想起一开始,师无渡很反感裴将军。但是这些时日相处下来,他发现,这个不靠谱的桃花武神反而比那些看起来正经八百的神官都不知道要好多少。
裴将军总是这样子,很大方的借他法力,然后还不忘调侃一句,“水师兄,待你日后发达了,可不要忘了加倍还我啊!”
裴将军不过一句调侃,师无渡却明白,自己是根本还不起的。
师无渡在凡间寻得一处温泉,便背着弟弟前去。那温泉藏在深山老林里人迹罕至之处,平时只有一些猴子狐狸之类的小动物会跳进里面。
兄弟两人赤身露体滑进散发热气的水中,然后他把弟弟搂在怀里靠在温泉边上,防止他整个人沉到水里。
不远处,几只猴子跑了过来,警惕的观察了这两人一会,发现没有敌意,便也放心的挨个跳进了温泉里。它们愉快的在温泉上翻腾游泳,划来划去,或者眯起眼睛好奇的看着他们,就像小孩子一般,却又不敢靠近。
青玄的脸就搭在他的颈窝,他的呼吸很微弱,在哥哥的怀里泡着温泉,那冰凉的身体变得温暖起来,肤色也变得红润了。
师无渡伸手拿起吊温泉边上的一小坛酒,咬开塞子饮了一口,然后抬起青玄的下巴,唇齿相依,把酒渡进他的嘴里。
他完全忘记了,青玄现在能不能喝酒。他只知道,青玄以前非常喜欢在冷的时候喝上一杯热酒。
他一口又一口的把热酒喂进弟弟的嘴里。
最后一口的时候,那酒已经进了青玄的嘴里,可是他却没有放开弟弟的嘴唇。依旧深深的吻着他,就这样,静静地吻着弟弟。
眼泪缓缓落下,慢慢的湿了脸颊。他松开双唇,抵住弟弟的额头,无声地哭了出来。
他在这世上的眼泪,从此以后,也就只为眼前这一人而流了。
他怀里搂着青玄哭的伤心,完全没有发现在不远处,一个神官正用怪异的眼光看着他们。
等到师无渡带着青玄回到天庭的时候,刚推开自己家的大门,就见裴将军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已经像在自己家一样坐在他们家的桌子前边吃边喝了。
他回头看到背着弟弟的师无渡,放下酒杯道,“终于回来了啊,水师兄,本将军帮你把外面的衣服都收进来了,怎么感谢我?”
师无渡这才想起来,怪不得刚才进门的时候总觉得少了什么东西,原来挂在门外晾晒的衣服都被裴将军收进来了。
师无渡看见了一桌子的菜,问,“裴将军,你这是……?”
裴将军夹了一口菜进嘴里,嚼了嚼,然后评价道,“哈哈,你别说,南宫这手艺还可以,就是味道太清淡了点。”他边吃边招呼师无渡道,“来来来,你先把他放下,吃饱再说。”
师无渡背着青玄进了房,问,“这是南宫做的?”
裴将军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一饮而尽,“应该是她吧,不是她,那还有谁?”
师无渡正帮青玄拉上被子,听到这话以后,忙追问道,“你等等——这菜,你都不知道是谁做的?那这些都打哪来的?”
裴将军道,“我哪晓得,到你家来就看见门口摆着食盒,上面留了张字条,说是给你的。”
师无渡接过那字条一看,就见字体娟秀清丽,
实在不像是南宫的风格。之前她给自己的卷轴也有小字的标注,那字体果敢有力,仿佛刀剑刻出来的,再看这柔顺的字体,一看就不是一个人写的。
师无渡疑惑的问裴将军,“你见过南宫写的字吗?”
裴将军愣了一下,然后继续若无其事的咀嚼崛起嘴里的菜来,“没有。”
他见师无渡还有所疑惑,忙说,“你管他那么多干什么,看看,我都吃到现在了,要是有毒也该把我给放倒了!别管了,先坐下吃吧!”
师无渡拖开椅子在桌前坐了下来,裴将军给他上满一杯酒,随口说道,“等青玄醒了,还是让他先去中天庭待着吧!”
师无渡问,“怎么了?”
裴将军回答,“虽说他是你弟弟,也是你殿中的人,但是有些规矩还是应该遵守的。”
【规矩】这两个字,从裴将军的嘴巴里说出来,简直太搞笑了。
师无渡道,“我们兄弟俩离开家后就一直相依为命,青玄从来没离开过我,这天庭上下,没几个是好相处的。如果我把他放到中天庭去,不知道会不会受人欺负。再说了,我现在连个庙都没有,派个人去中天庭也没用,还不如让他跟在身边呢,而且,这住的这地方基本上也离中天庭不远了,又有什么好说的。”
裴将军道,“水师兄,你说的这话,我理解,可是仙京那些人可就不会像我这么理解了。你若是不尽早把青玄送到中天庭去,迟早有一天要给人留下话柄。”
师无渡听到这话,心里一阵不快,眉头一皱正准备说些什么,却听房门口传来一个嘶哑的声音
“……你什么意思?!”
师无渡吃惊的转过头去,只见青玄不知何时已经醒了并起身下了床,正扶在门框上,苍白的脸倒充满着愤怒,瞪着裴将军。
“青玄!”
师无渡欣喜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忙快步冲到门口把他扶住了,“你才好,再到床上躺一会,来——”
青玄却死死的扒着门框不肯松手,他怒视着一脸错鄂的裴将军,“……哥,他什么意思?这是要干什么?……为什么……他要你把我送走……”
师无渡哄道,“别理他,这个人喝多了——来,躺一会儿,现在先别四处走——”
没想到,青玄竟然哭了起来,他抓着师无渡的胳膊哀求道,“哥……你别听他的,我不去,我不去中天庭……我要跟你在一起……”
师无渡一手摸上青玄的额头,发现竟然又烧的厉害了,他赶紧说,“不去,咱不去,去什么中天庭……来来来,乖,躺下睡觉……”
裴将军刚开口说了一个“水”字,师无渡立刻冲他吼道,“闭嘴!吃你的菜,喝你的酒!”
裴将军乖乖的闭嘴了。
师无渡好不容易把青玄哄回床上,看着他睡下,裴将军这才轻声道,“你就让他每天去中天庭报个告——”
谁料,一听他声音,原本躺的好好的青玄呼啦一下坐起来,大叫道,“我不去!我不去我不去!哥!你让他滚啊!啊啊啊!……”
师无渡立刻掉头冲裴将军吼道,“还不快滚!”
裴将军,“………我不是那意思……”
青玄又哭着嚷道,“他怎么还没滚!?你让他去死啊!”
师无渡毫不迟疑的冲着裴将军吼,“还不快滚去死!?”
裴将军简直无语了,他只得起身跨门而出,站到院子里,师无渡又哄了半天,青玄这才又睡着了。
师无渡合上门,跟裴将军走到门外,“……抱歉,”师无渡揉着额头,“让他去中天庭,我实在不放心。”
裴将军道,“你总不能养他一辈子。”
师无渡沉默了片刻,“……这我知道,我只是……”
只是舍不得啊……
青玄的病彻底好了之后,这兄弟两个人又继续跑到仙京,蹲在大街前等着别人殿里丢出祈愿纸头出来。
青玄好奇的问,“哥,南宫姐姐怎么最近不过来了?”师无渡也不知道她近况如何,只是说,“她很忙,很多事要办的。”
青玄哦了一声。
这个时候,只见两个神官从他们旁边的神殿里走了出来,他们结伴走过这兄弟俩面前,口中正在议论着,“河伯大人那真是了不得呀,咒渊这东西这么麻烦,人家是不费吹灰之力就解决了!”
“哎呀,是呀是呀!你别说,那种东西,平常只要稍微碰上一点,那浑身都是怪味,也不知道河伯他老人家是怎么收拾的,愣是干干净净的,一点味道都没有——”
师无渡就当没听见这两人说的话,而青玄却是脖子伸的老长。他一听觉得不对劲,立刻攥紧了拳头,迅速站起来,想冲上去抓住那两个神官说理,结果却被身边的哥哥给一把拽住,青玄道,“哥!那咒渊——”
师无渡麻木的说,“好了,别管了,这事都过去了。”
青玄又急又气,“可是!那东西分明是我们两个——”
师无渡硬把他拉了下来,道,“没事的,下次还有机会。”
青玄不知道哥哥这是怎么了,他们兄弟俩废了那么大的劲儿才把这东西除掉了,结果却落得这个下场。他只得咬着牙又坐回了原地,抱着胳膊把脸埋在腿里,一声不吭。
青玄就这样,带着对哥哥的埋怨,整整一天都没有和哥哥说话,就连晚上睡觉的时候他也破天荒的背对着哥哥。
他的心里充满了不甘,明明是自己和哥哥豁出命去做的事情,为什么被这群人抢了风头?他同时心里也怨恨起哥哥来,怨他只知道对自己强悍,但是面对别人这样的欺负,却只能装作听不见看不到,一个劲的忍气吞声。
就这样,越想越气,青玄居然气的一夜没睡。
他瞪着一双眼睛,快天亮了都没睡着。忽然,他听见背后哥哥开口说话了。
那声音很低,很憔悴。
青玄翻过身,坐起来,原来是哥哥在说梦话。
他凑过去听,只听到他不停的喃喃自语,
“……爹……娘,我好累……我真的好累……好累……”
“………………”
这些天来,青玄每天天不亮就起来了,然后便跑的没影。等天亮的时候他就跑回来,在院子里面打扫一番,做早饭,然后就等着师无渡起床,一起吃过早饭后再一起去仙京大街上。
兄弟两人依旧像以前那样,接散活做事情,然后从其他神官那里分一些功德法力。
师无渡每天晚上都会坐在桌子前面,记录下这一天赚到的法力和功德。这些天来很奇怪,似乎总是有一些很微薄的功德传进水师名下,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来的,他们兄弟俩每天都很忙,也没有时间去调查,就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这天,兄弟两人刚回到家,就听见门口传来了敲门声。
青玄飞快的跑过去打开门,问,“谁啊?”
他原本以为又是裴将军,正准备怼他一顿,却发现来的不是裴将军,而是一个衣着华丽的神官。
这神官皮笑肉不笑的问,“水师大人可在府上?”
他嘴上虽是这么询问,脚下却是丝毫不停的跨进门来,把青玄搡到了一边。
师无渡闻声从房中走出来,见到此情形也很是诧异:他就从来没在上天庭接触过这类人物,怎么会突然来拜访他?
那神官走进屋内坐在椅子上,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一下这小小的房子,面上鄙夷之色更重了,师无渡道,“阁下前来,不知有何贵干?”
那神官假笑道,“小神白石溪,供职泽神殿。水师大人,我们泽神殿下十分赏识阁下的才华,想要请你去殿内任职,若无异议,明日便来殿内报告吧!”
师无渡麻木道,“不敢,我水师一介小神,何德何能,能获泽神大人赏识,只怕愚钝做不来,还是罢了吧。”
那神官眯起眼,站起身来,朝门外走去,“我只是来替泽神殿下传个话,至于去或不去,在于阁下自己。至于阁下的前程,毁或不毁,也在于阁下自己——”
说着,他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立在门边的青玄,冷笑一声跨出了门。
待那神官离去之后,青玄跑进房里,道,“哥,这个人,我不喜欢他!”
师无渡却问,“青玄,那你想去吗?”
青玄摇了摇头,“我才不去呢,那个河伯就不是好人,他泽神又能是什么好人啊?”
师无渡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跟他说,“嗯,我也是这么想的。”
话是这么说,可师无渡到底在心里反复思量了这个问题许久。
他们兄弟俩是想继续留在上天庭,还是再度重回凡间?
他好不容易才飞升成功,若是才这几日便要重新回到凡间,怕是也要成为一方笑柄遗臭万年。
但是若留在上天庭,又能如何?河伯那边是绝对不能再靠近了,可如果自己真的接受了择神的邀请,那就是明摆着要跟河伯做对了。可是泽神好端端的,为什么会让他去殿里供职?总不至于说,是因为他一个水神,却在仙京大街上面接私活,导致那高贵的泽神殿下看不下去了,干脆就把他招进殿来,省的他在外面丢人现眼了?这怎么想都不可能吧。
他乱七八糟的想了一夜就没合眼,等到天快亮的时候,他听见身边的青玄悄悄的起床了。
师无渡也不知道他弟弟天天起这么早干什么,一开始还以为他是要去小夜,结果却听见他走出房门,然后跑进院子,推开大门又合上大门。
不知道他这是要去哪里,师无渡想着,翻过身也跟着下了床。
他悄悄的一路跟着弟弟来到了神无山,他躲在一边,看着青玄进了他们以前住的小屋子里,过不多久,他又从小屋里推门出来,手上拎着一捆东西。
就这样,他一手拎着东西,一步一步来到了上了原本是三星观所在地的光秃秃的山顶。
只见山顶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只小小的神龛,青玄走到神龛前跪下来,把手里拎的东西放在身边,低头忙活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就见那神龛飘出了浓浓的烟雾,空气中飘散着劣质檀香的烟味。
青玄正跪在地上焚烧香火,那烟太熏太呛人了,熏得他一边揉眼睛一边咳嗽。
师无渡就躲在一边沉默地看着他做完这一切。
终于,那堆香火都烧完了,青玄站起来,拍拍衣服上的灰,驾起云彩,重新飞上了天。
师无渡迈着沉重的步子来到那神龛前,只见那神龛前放着一个小小的雕像,雕的不成人形,活像根烂掉的大萝卜,雕像前面摆着一碗水,而神龛之上,写着两个字:
水师
这两个字写的倒顺笔画,虽然算不上十分工整,但也看得出来很用心了。
尽管空气中那股恶劣的烟灰味道已经散的差不多了,可师无渡的眼睛却依旧能感觉到一丝热辣,自己仿佛也要被熏的流出眼泪来。
天终于亮了。
师无渡仰头看了看天空,做了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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