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采有一瞬间的恍惚,随即被胸口弥漫上来的苦涩直直覆盖到了舌尖,他张张嘴,又闭上了,想拉开纪暮的手,又狠不下心来。
纪暮就那样坚定的看着他,也没有想要放手的意思。
还是纪暮先开口了:“你听我说,我......”纪暮眉目间隐有悔色,“那日是我错了,我只是醒来看到你,一时不能相信,我并非是想折辱于你。”
他把宋采拉得近了一点,让宋采坐在他床边,然后静静的摩挲着宋采的手指。
“你果然是介意那日的事情,我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别说了......”宋采打断他,“是与不是,都不重要了,纪大哥。”明明是炎热的夏天,宋采的脸却苍白得如同冬日的冷冰,好像随手一碰,就会化掉了。
说完这句话,宋采狠狠咬了一下自己的下唇,他定了定心,冷静道:“都过去了,就让他过去吧。”
纪暮看着他的眼睛,神色并未变化,须臾,他强笑道:“你长大了,”他小心翼翼的看着宋采:“那算我是多想了,我们以后还像从前那样好不好?”
宋采恍神。
从前那样?像从前那样,彼此间没有秘密,毫无芥蒂的玩耍打闹?
宋采苦笑:“纪大哥,我已经不在这里读书了,我有新的学堂,新的同窗。以后咱们能少见就少见吧。”
纪暮几乎是难以置信的看着他,心惊于宋采往日里神采飞扬的一张脸变得平静无波,哄道:“宋采,你要生气你尽管打我骂我,不要这样好不好?”
宋才看着这样的纪暮,心里酸涩难言。
还是他的纪大哥啊。
宋采没再说话,摇摇头,心道你我之间的事情岂是这样一两句话可以说清的。他道:“我们不能再任性下去了,纪大哥你好好休养,我先回去了。”他说完也不等纪暮回话,用力把手抽了出来,直接走了。
纪暮看着他的背影,眯了咪眼睛,心下略微了然,这其中定是有什么缘故,不然宋采不会这样狠心。
宋波就在外面的院子里站着,宋采出了门,低头走向他,宋波仔细看了看他的脸色,又看了一圈衣着,方才点点头,说道:“走吧。”
宋采出了纪府大门,心里已经平静下来,他刚才对纪暮说的话颇狠,虽然心中疼痛,但他到底是跨出了这一步。
坐在马车上,宋波闭目养神,宋采神飞天外。
纪暮是将军府大公子,父亲纪铭清年少出名,有许多仰慕者,当年的莫折,如今的宋母,也曾是其中之一。
纪铭清后来娶了妻,莫折也嫁了人,本来是毫不相干的两段人生,却因为宋家的一时苦难有了交集。
宋父名叫宋启,是德悍镖局的总镖头,武功高强,却在一次走镖过程中,和纪铭清手下一员大将相遇,两个人都脾气火爆,几句话不对付就打了起来,他寡不敌众,最后被一剑穿胸。
莫折悲痛欲绝,一纸诉状告上了公堂。
纪铭清得知此事,气得捶胸顿足,知晓这员大将仗着自己有些功绩,平日里便无法无天,但因他确实有功,自己便一直容忍,谁知就这样,断送了一个家庭的幸福,他当下就把这位不分青红皂白的大将捆了交了出来。
由此莫折和纪铭清才算是有了交集,但莫折不再年少,纪铭清也不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纪铭清,从未有过往事,坦坦荡荡往来。
纪铭清见宋家三个儿子,都由莫折一个人带着,心下不忍,便提议将三人接来将军府念书,恰好自己也有两个儿子,刚好作伴,但莫折觉得宋约宋采非常年幼,想留在自己身边亲自照顾,就只将略微年长的宋波送去了将军府,和纪府的大公子纪暮一起,住在将军府,每旬回来一次。
这一切于年幼的宋采,是毫无所觉的,他只知晓自己的父亲没了,从此只有母亲和哥哥们,生活里没什么新奇的,一切不过就是慢慢的过下去,小小的年纪还不知道悲伤至极的滋味,上一秒哭得很大声,下一秒看到糖葫芦就能笑出来。
从小就是一个没心没肺的人,直到长大了,知道了没有父亲到底是个什么滋味,于他而言,已经不甚要紧了。
如此过了五年,直到......
直到有一次宋波生了一场大病,在家卧床了好几日未曾去纪府,纪暮久等不来,便来了宋家看望,一进门,就看到了坐在厅中深红木椅上敞开衣襟扇风的宋采。
那是他们初见,没有宋采回忆里的有诗意。
那一年,宋采十三岁,眉目中青涩无比,身形还未抽条出来,但是唇红齿白,秀气内敛,他穿着白色衣衫,因天气炎热,他胡乱扒了两下胸口,露出雪白的锁骨来,两边鬓发垂下来,随着风微微摆动。
纪暮虽与宋波走得近,也知晓他有两个弟弟,但未曾见过,不知这位具体是谁,见他衣衫不整,顿觉颇不成体统,眉头一皱,走了进来,并不看他,呵斥道:“把衣服穿好。”
宋采看到这人虽然年纪不大,一身装束齐整斯文,却是不苟言笑,他虽然心里踹踹,但被人如此呵斥,叛逆的心又忍不住蠢蠢欲动,不甘道:“你是谁呀,突然进来,也不报名讳?”说归说,他还是乖乖动手了。
纪暮听到他淅淅索索整理衣服的声音,须臾,知道他已经整理完毕,才看过来,道:“我是纪暮,找你家大哥,你是他二弟还是三弟?方才我语气重了点,失礼了。”
宋采了然,原来是将军府的大公子。
他把蒲扇放下,心道我才是失礼了,慢吞吞作了个揖,嘴上道:“纪公子不必客气,我是宋采,家中排行老三,大哥在卧房里休息,我领你去找他吧。”
纪暮点点头,随着他走。
算不上美好的初见,但因为有风有景,衬着纪暮挺拔的腰身,在宋采心里还是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不过无论宋采怎么纠缠,再往后的日子里,都改不了在纪暮心里宋采顽皮不正经的形象。
那晚纪暮留在了家中吃饭,莫折很喜欢他,一直在问他和宋波一起读书时的趣事,分明都是听宋波讲过的,但纪暮一板一眼的答,也引得莫折阵阵笑意。
好像从那时起,宋采就开始认真的注意到纪暮了。明明只大了几岁,偏生正经的很,直叫宋采翻了无数个白眼。
此后,纪暮每逢宋波回家,都会跟过来玩,回回都撞见宋采在家里浪,或是衣衫不整在椅子上斜斜倚着,或是宋采睡了午觉,迷迷糊糊只穿了中衣就到厨房找水果吃,更多的是在傍晚,在纪暮进宋家大门时,宋采一下子扑出来用手捂着纪暮的眼睛。
宋波哭笑不得,这个世界上敢这样对纪暮的小孩子,只有宋采,但他又舍不得骂,只能佯作生气的教训宋采不要这样捉弄纪暮,纪暮也不堪其扰,只能问道:“你不用读书吗?”
宋采笑吟吟:“先生这几日有要紧事,叫我们就在家中温习,过几天再去学堂也是一样的,到时候再考问我们功课。”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笑成了两弯明月,似有潋滟水光酝酿其中,晃得纪暮头晕,十三岁的宋采,是一个莲花般清纯可人的少年。
是了,纪暮想,早知道宋采天资聪颖,一样的年纪,一样的玩闹无度,就是要赶超同龄人一大截。
纪暮想了想,低头看着宋采,问道:“你想不想来将军府读书,我三弟纪皎和你一般大,你也可以和你大哥一起了。”
宋采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歪着头,看看宋波,又看看纪暮,想了想才回答:“要看我娘的意思。”
看见他小脑袋歪来歪去,纪暮眼里闪过一丝笑意,答道:“等会儿我就去和莫姨说。”
宋波在旁边也是含笑看着宋采。
对于此事,莫折自然是欣然同意。纪铭清后面差人来问,宋约可要一起?
莫折眼见着自己的两个儿子都离自己远远的了,心中不舍,宋约看看母亲又看看哥哥弟弟,最后还是选择了不去。
就这样宋采进入了将军府,才有了接下来那一箩筐子事。
马车行得飞快,很快就到了,宋波率先下车,对宋采道:“你先不要回卧房,你随我来,我有话要问你。”
宋采跟在宋波后面亦步亦趋。
“今日你可知我为何要带你去见纪暮?”宋波目无表情的看着宋采。
宋采习惯性咬了咬唇,低声道:“知道。”
宋波眼见他情绪低落,心中微微不忍,叹道:“我们出去这两个月,他有时间就会和我打听你以前的事情。”他顿了一下,继续道:“你孩提时候的。”宋采心中抽痛,但这两天已经习惯不少,宋波见他并不答话,只好道:“我不知道你们刚才说了什么,但......作为大哥,我还是希望你不要一再让自己难过,你可知,只要你想,一切都会有转机。”
宋采睁大双眼,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大哥你是说纪将军不会打断纪暮的腿,还是我娘能接受?”
宋采摇摇头,笑了,“大哥你如果没有别的事,就不要再扎我的心了。我走了。”说完转身就走,走出了门,才把紧捏着的拳头松开。
他没有给纪暮回信,也没有答应纪暮和好的要求,这一切,都是他自己选择的。
比起所谓的两情相悦,他的前途和抱负于宋采而言,更为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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