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间,连下了两日瓢泼大雨终于收了势,檐下嘀嗒落水,蕴藉着这场倾尽所有的余韵。
晶莹的透明顺着那青黑亮瓦的弧度淌起,聚集成一粒浑圆,飞快地落进地底的泥泞。随着一声脆响,消散于无形,只留下圈圈回荡的涟漪。
染金的睫底微颤,缓缓地,惺忪睁开了眼。她不适地闭了闭眼睛眼睛,又复睁开,那双琉璃浅瞳收进窗棱钻入的微暖光线来,目光落向周遭的事物上。
这几日昏昏沉沉,置身于混沌之中,只觉自己一会恍若落入炎窟,一会又恍若置身冰窖,变幻无常,煎熬无比。
在冗长无际的黑暗中,无数光怪陆离的景象闪过眼前,却又抓它不住,都是些从前的过往,幻像般从指尖扭曲流逝。她这才恍然觉得,她似已活了几辈子那样长。
阿彧趴在床边睡了。这两日他一颗心绷得紧,整日惶惶度日提心吊胆,幸好怀瑾还是坚强地撑了下来。到了第三日怀瑾的情况总算有些转好,他这才敢合这一下眼。
怀瑾目光落向那床边的人儿,他鸦羽般的睫低掩着,却盖不住那眼底的青黑,脸上也失了些光彩,脸上布满了憔悴,似是很久没有好好睡过了。
怀瑾不免有些心疼。
她到底睡了几日?
这些日子,可都是他在照料她?
她此番所为,她知他是心难安的,但看着他脸上布满的憔悴,她的心里也不好受。
她动一动肩膀,伤处裹着纱布,已没有那么疼了。只是那全身的骨头许久没动,僵硬得咔咔作响,有些难捱。
外面似刚下过雨,雨后清新的气息从支起的窗间周转而入,带来丝丝泥土草木的芬芳。
只是这雨后还是微凉的。怀瑾目光落向伏在床边惬意安眠的人儿,她眉底轻轻蹙起,思绪纠结。片刻,她终于还是做了决定。
她张了张口:“阿..”
发出的声音干涩沙哑,像是滚过几轮沙石一般。
怀瑾咽了口唾沫,闷闷闭了嘴。抬起那未伤的左手,伸出一只手指,勾了勾他柔软的面颊。
他轮廓虽坚毅,但颊边却是意外的柔软。怀瑾眼底染了笑,又伸手刮了刮,抚了抚。
这细微的动静让阿彧遽然惊醒,猛得睁开眼睛,而那眸底都是化不去的微红血丝。
他下意识抬眸去看怀瑾的位置。可他忽然愣了,这是他日思夜想的场景。
眼前笑意嫣然的人儿摸了摸他的脸,明媚皓齿,美目盼兮,那双浅眸如梦里一样望着他,流转着温润的日光,灼灼生辉。
他眸里再无其他。
阿彧忽然红了眼睛,晶莹的泪光顺着脸颊一划而下,掉到了地上。他闭了闭眼睛,又复睁开,喉间颤动着,带着丝丝哽意:“主人?”
轻浅的问话微微带着变调的哭腔。生怕一下便惊动了她,教她转眼便消失不见了。
怀瑾眸色微动,脸上的笑只怔愣瞬间,又勾勾唇角放得更大,手背轻抚上他面颊下颌,将那湿润的泪痕擦净。
她回来了。
阿彧呜咽一声,顺势向她手处贴去,膝行两步到她面前,脑袋挨过使劲蹭她的手,泪随之更加汹涌流出。
眼前的人儿也不恼,一一帮他擦去了,一手捧着他的脸细细凝睇着,捉着他微红的眼不放。
阿彧这才红了脸,又不要脸面地挨她柔软的细手蹭着,仿佛有多么乖顺。
怀瑾无法,只得任他蹭着,一颗心也柔软得不可置信。最后她轻轻揪了下他的腮边,宠溺无比。
阿彧抬眸看向她,只见那生动的人儿向他伸出臂来,颠了两下,作势似要他抱,像是孩童一般。阿彧的心里嘭嘭跳着,却知她是要起身来,忙不迭地起身去搂她。
温香软玉入怀,他心底满得再无其他。微微扶起身来,他任她抓着衣袖靠着。他眼睛不离,期待她的下一步吩咐,却久久,大眼瞪着小眼,她没有开口。
她的眼神飘向他身后。
忽然,一瞬间他竟明了了她的意思,他赶忙起身下了床,到那桌边倒了杯水回来。
阿彧坐回床边,一手扶着她腰处,一手端了茶杯,微倾那杯口送到她嘴边。怀瑾一手捧了,阿彧却不敢放,她就如此就着他的手小口吞咽着,细手扶在他虎口处。
水咕咚咕咚下肚,那氤氲的雾气蒸得那双浅瞳生了水光,粼光闪闪,带着不住扑闪的鸦羽般的睫。他心里柔软得一塌糊涂,像是饱足了水的海绵,胀大得不可置信,一挤便能掐出水来。
如今他已明了自己的心意,便就更能正视这样奇异的情愫了。
是了,他恋主,低贱如泥如他,正眈眈觊觎着面前人儿的整个身心和一切美好。
他不免觉得自己有些恶心,令人作呕。也正因如此,他想要长久地留在她身边,就必须想方设法将这情愫掩盖起来,不能让她发觉丝毫。
一杯饮尽,带着丝丝不舍,他垂眸掩下那眸底欲胀的异样,复低声问她:“主人,可还想喝?”
只见她点点头,希冀的目光落向他,手扶着他的手轻轻向他那送了送。
就要满溢而出的执狂差点收不住势,脱笼而出。阿彧扶在她身后的手指颤了一下,胸腔里疯狂鼓动着,盘旋缠绕那痴缠的爱恋。
阿彧喉结滚动,沉沉应了一声,又复起身去倒那水。
他完了。
只要她一个依赖的动作就能让他欲罢不能飘飘不知所以,想要更多她的所有。
他的一颗心,是被她攥着了。
他盈满了水,刚一转身。便发现他的主人竟在用另一只手去触那伤臂,阿彧眼睛微睁,心都提了起来,忙喊:“主人,不能动!”
那人儿被吓了一跳,瞬间止了动作,一双眸向他看来。阿彧端了水,三步并两步大步行去,捉了她那只不安分的手,放缓了语气嗔她道:“伤还没好,不能动的,仔细哪里疼了坏了。
眼前的人儿就如此睁着那双浅瞳怔怔地望着他,让他看着了那瞳底满满倒映的都是他。
阿彧深吸一口气,吐出胸里微窒来,他手上微屈,攥紧了那柔夷,一边送了那水到她嘴边,只缓了声去哄她:“主人,来..喝水。”
她的注意力一下子被那茶杯给分散了去,就了那白玉杯,小口抿着他手端的水。
好乖...
阿彧眸光痴缠,满满的全是她。
若能长长久久地这样下去便好了。他心底默默念着。
离了杯壁,喉咙终于好受一些了。怀瑾垂眸清一清嗓,忽地仰头扬起一抹笑来:
“阿彧。”
这声沙哑轻唤恍如隔世,将他的魂都拉得一震。如那天下的甘霖,倾盆而落,滋润他这皲裂贫瘠的厚土。点点滴滴,渗入心田,就连那余音都是这样动听。
鼻子冲上一股酸涩,不知觉中他又红了眼。而那生着粼粼泪光的眸,却不愿离她半毫。
“爱哭鬼。”她嗔他,一边伸手去揩他的泪。
他是爱哭鬼,只对她哭的爱哭鬼。这几日他都不知哭了多少次了,若教她看到了怕是会被吓着。
阿彧喉间微震,沉声应了。她却笑得更开,没有一丝厌烦,曲指捏了捏他的颊,她又嗔他:“还好意思应...”
他却侧脸去蹭,闷声道:“主人说什么就是什么,阿彧欢喜。”
她也没有去细究这话语间的流露,只当他是等得急了,终于看到她醒了一时放了心,他才会如此粘人的。
嗓音沙哑,她又开口问:“我睡了几日?”
阿彧垂头,低声道:“四日...”
四日了,整整四日她才醒,且发热不断。然而后两日她情况实在严重,让他都想好了,若主人挺它不去的话他都该做什么。
自然是偿命的。
不为了什么,只是为了能给她个交代,求她下一世,还能收他为奴。
幸好,她回来了...
也无怪于阿彧会这样想,在这世上,讲的是那六道轮回,生为奴隶,便是生生世世为奴,世代轮回,这是天道。同那人道,畜生道是一个道理。
是而他自小便明白自己是不能同人相提并论的。
而恋上怀瑾,便是他的妄念。
“苦了你了...”这时他听她说。
怀瑾掀了身上的绸被,侧身将脚放下地。阿彧抬眸看她,伸手虚虚扶在她周侧,怕她哪磕了碰了。
阿彧心底静念,不苦,有她在又如何会苦...只是她伤重,他心疼担心罢了。这箭是为他而受,这苦也是替他承难,在疼再苦,也不比她煎熬。其实只要她好起来,再苦都化作那甘霖,就如现在一样。
少女灵动的,生活的在他面前说着笑着,至此还让他觉得是在那梦里,不真实的很。他只能睁大了那眼望着她,望着她重新绽放,将那光彩普照挥洒,不吝于舍他一分半毫,便足矣。
浑身僵硬得发钝,像是一株朽木一般。怀瑾撑了个懒腰,脚上踏了鞋来,一撑身站起了身。可当她一迈步,那腿却像不是她的一般,绵软无比。那膝盖一软,她又直直向前扑去。
好在阿彧眼疾手快,长臂一伸慌忙接了她,顺势收进怀里。
怀瑾心里跳得厉害。好险好险,若不是有阿彧,身上的伤没好,那脸上怕是又得划上一道。
阿彧也惊得厉害,惶惶将她转回身来:“主人,没事吧?”
她怔怔摇摇头:“没事。”
只过了一会儿,她又垂了头,一双眼也不敢看他,只支支吾吾道:“阿彧,那个,我想小解...”
喝了那么多汤药,能不想才怪了,只是前几日昏睡时她是如何小解的,这事也就别再提了...
阿彧反倒释然,只是看着她小女孩的娇羞模样,一颗心怎么瞧怎么欢喜。他忙接话道:“主人,我搀您...”
说罢便伸手搀了她,让她全身的重量都能倚在他身上,直直能将她抱起。
怀瑾脸上烧红,第一次觉得自己那么没用,上个厕所还要叫人搀了去,真是丢人丢尽了。越是想越抬不起头,一颗脑袋都能埋到胸里去了。
片刻,就在怀瑾心里羞恼得恨不得将自己藏起来时,头顶上传来阿彧的唤声。
“主人到了,可要...”话还没说完怀瑾便脱了他的桎梏,头也不回地往茅房里去,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门内闷闷穿出怀瑾的喊声:“阿彧,回房里待着去,没我的话别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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