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剜箭

小说:怀瑾握彧 作者:山鹤十七
    车轱辘飞快地转着,这马车虽是上等的沉香木制成,比普通的马车不知好上多少,却不免路途颠簸。

    车底碾过地上沙石的声音十分刺耳,凌乱又刺耳,犹如阿彧纷乱的思绪,像是那无数尖啸而过的厉意,如裂帛之声,在空中撕裂出无数的小口,尖嘲着他。

    阿彧拥着怀瑾,充当那靠垫,让她的脑袋能安稳地靠在他肩上,双手搂在她腰背,以护她不被牵扯到伤处。

    视线之余瞥见她渐渐合了眼,一股莫名的恐慌升腾而起,几乎就要将他淹没。

    主人会有事吗...

    眼底被那心绪灼得发红,不知不觉中又溢出层层水雾,蒙了视线。她的血顺着背淌下流经脊路,顺着他的虎口一路濡湿而下,带着滚烫的温度,烫得他手心不可抑制地发颤。

    这箭是朝他来的,可主人却为了救他,替他生生受了。

    到底是为何,为何她要救他,明明他只是个奴隶,一个不值挂念的畜牲物件罢了。可她为了救他却伤重如此,成了这副模样。

    怀里的人儿脸上苍白如纸,随着这时间的过去渐渐失了血色。侧窗挂着的毡帘随着这颠簸拂起又落下,铺进外头炙热的烈阳,却染不上她脸上一抹生气。

    主人千万不能有事,要不然,他就是死都难以偿她的。

    阿彧抽息着,看着她这虚弱的模样,他的心里如压了块大石,喘不过气来。

    “主人...”他终是忍不住唤了她一声。

    一声轻哼在这狭小的内室里扬起,又一瞬被车外呼啸的碾落沙石给淹没了去。

    可阿彧还是听着了。

    他垂头,抑制不住的泪一滴一滴落下,落在她柔软的发顶。哽咽着,他在她耳边轻声呢喃:“您不会有事的,坚持一下,很快就到了,不会有事的....”

    这一声声低喃不知是在安慰着谁,最后他口鼻埋入她发顶,虔诚又悲郁,只是重复着,

    不会有事的...

    马车以极速驶入了城门,带起一片骚乱。

    “让一让,都让一让,郡主伤重,怠慢不得!”城门边的守卫认出那马车,都闪至一边,纷纷让行。

    从东城门一路横穿驶入,抄着最近的路,经过长达半个时辰的路程后,马车终于缓缓停了下来。阿彧着急撩帘一看,果真已经回到了宋府,他不敢耽误,打横抱起怀瑾便下了车,迎面撞上着急赶来的双喜。

    此前已有下人从门口处得知怀瑾的情况,呼喊着赶来了梅止院,此时一院的奴婢都得知了主子伤重的消息了,她们惊疑着在院内翘首望着,将将拥上前来,只余双喜一抹身影从里拨开人群拔腿跑来。

    只见入目是血染衣裳的人儿磕眼躺在阿彧怀里。

    “怎么会这样...”双喜捂着嘴,一双眼涌起泪来在眼眶里打着转。

    怀瑾的衣袍已尽数被鲜血濡湿,留下一片长长的痕迹,顺着那袖管,背胛淌下鲜红的染迹。

    “阿彧,你...”她颤抖着手,目光在他们之间逡巡,还没来得及说出,就被阿彧打断。

    “今日之事,我自会向主人请罪,大人赶快叫大夫来吧,主人...”他垂头一望,又张了张口,他最后看了双喜一眼,复抬起脚步,越过众人,急急进了屋内。

    屋内一片清明,明明太阳高挂却为怀瑾带不来一丁点暖意。她的右臂麻了,这是意料之中的,失血过多造成的麻痹。躺靠不下,她只得倚了阿彧的肩膀,在他微曲结实的臂弯虚虚靠着,脑中空有些得发白。

    不知多久,大夫终于来了,在阿彧焦急得如万蚁啃噬安坐不下时,府里的大夫终于提着沉重的药箱急急赶来了。

    阿彧沉重的心随着那人的入门终于落下了一寸。是个极古板的老头,头发已经花白得不成样子,他先颤颤巍巍地撩袍跪下道了一声安,得了允后又经过开箱,试针,检查后,这才上前来查看怀瑾的伤势。

    他瞥了一眼一旁的阿彧,浑浊的眼里净是嫌意。阿彧许是看到了他眼底的神色,他微微退开一些。那老头这才俯身,豆大的眼微微眯起,似是认真地在怀瑾的伤上细查。

    当看见那折断后的箭尾后,他小眼一缩,扯着尖锐的嗓子怒斥一声:“这是谁干的!”

    “我。”

    阿彧及时出声,应了这问话。

    听了这话那老大夫眯了眼,胡子一瞬间翘起,大声斥道:“你个奴才,不知伤口需得大夫亲自上手处理吗?这伤口,啊!这是你能动的吗?知道因为你这样,你主子流了多少血吗,你竟敢私自动手?”

    阿彧面色渐白,写满了无措。此时一道怒斥声响起。

    “有何可吵的?是我让他这么干!”

    看着那老头如此放肆地指着阿彧的鼻子骂,怀瑾终于忍无可忍,血压直冲头脑,让她不能理智。

    空气瞬时间安静了,只余下窗外沙沙的叶影和乘势呼圈入屋的微风。

    “主人...”阿彧被这一瞬间的爆发骇住了,心里担心她,又忍不住轻唤了一声,抚了抚她的臂膀。

    正巧门外传来叩门声:

    “属下秦立,参见主人。”

    怀瑾眸光一顿,缓了缓心底的怒意,调整了下情绪,开口道:“进来吧。”

    秦立普一进屋便感觉到这屋里气氛不对,像是有两股势力在对峙。怀瑾的怒火滋滋生烟,在胸腔里燃烧着,面色也不太好。

    他朝怀瑾一望,果然与消息不假,主人确是受了伤,一支箭掼穿了肩膀,衣裳凌乱,也不如平日里那样有气力了。

    秦立撩袍,正欲整整齐齐地跪下请安,却被怀瑾开口止了动作:“免了,你先找地方坐一会。”

    怀瑾瞪了一眼那迂腐老头,怒气不减。却忽然转头问道:“你可是有何事找我?”

    秦立恭敬回道:“属下今日入府练兵,忽闻主人受伤,便想着前来探望主人。”

    秦立平日里不禁负责着整个都城的治安与日常兵练,还会定期抽空来训练宋府的守兵,以加强宋府的安全。今日,便是碰巧到了。

    怀瑾点点头,又转回头去,眉间含厉未射,隐隐成刃来,她咬牙缓缓开口:“在沙场上,箭矢贯穿,则折箭羽,留箭头,不可随意拔出,秦立,我说得可对?”

    秦立坐姿挺立,肃穆点头。

    “既然你质疑本郡主的做法,那么你私底下认为该如何治这伤?”怀瑾又反问他。

    “自是....自是外敷内调,取草药敷之,整箭取出才好。”那老头维诺道。

    怀瑾冷哼一声,此时头上青筋已有略显之迹 ,混着伤处的疼痛,她咬牙道:“路途颠簸,若执意留那箭尾也只是徒增伤处开口,这是最基本的,如此看来你也并无太多治疗箭伤的经历。”

    “罢了,秦立,你来帮我把箭头剜出吧。”怀瑾忽然朝秦立吩咐道。

    “而你...”她下巴轻轻一抬,点那老大夫,“你可以出去了,留下药箱,待过后再来去便是。”

    “主人...”阿彧急唤。

    那大夫仿佛受了奇耻大辱,气得胡子翘起,却又不敢造次,只得愤愤地退了下去。

    一时间这室内只剩下他们三人。

    秦立急道:“主人,不可,还是唤那大夫进来吧,属下虽确是处理过这伤,却是不能对您随便下手的,更何况是...您是女子...”

    怀瑾摇摇头:“来不及了。方才他竟在我面前数那针,实是不清明。更何况我虽是女子,但若换作那大夫来诊,他不也一样是男子吗,这又有何分别?”

    秦立微怔,终是应下了的。他轻一叹气,俯身翻寻着那箱里的瓶罐用具。怀瑾转头,朝一旁静立着的阿彧吩咐道:“阿彧,去找把匕来,还要一罐酒。”

    阿彧虽是急,却也应声去了。不久,便带回一把锋利的匕和小罐酒来。

    秦立接了匕首,在烛火上反复炙烤后,又吩咐阿彧用剪子把怀瑾伤处周围的布料剪开。

    阿彧不敢耽误,忙照做了。那伤处周围的血有些都已凝固成暗红,湿湿黏黏,看着骇人无比。阿彧拿着剪子的手都有些不稳。

    “主人...”他抬头请示看她。

    怀瑾点头:“剪吧。”

    那剪子小心地一点点穿过那濡湿的布料,寸寸剪开,内里殷红的肌肤随着这一下下慢慢显露出来。阿彧屏了呼吸,大气都不敢呼一下。

    这时秦立已收拾好了用具,来到她身边。待那衣裳已尽数剪开,袖子落了一半。秦立垂首,递了怀瑾一块布:“郡主,得罪了。”

    怀瑾接了那布,垂首: “剜。”

    随即将它咬进牙间。

    开了酒塞,阵阵酒香轻飘入鼻,可现下确是没有兴致赏的。酒精迎肩浇下,洗涮着伤口表面,带来阵阵如刀剐的刺痛。阿彧固住她的衣裳,一手扶在她腰后。随着那刀子一寸寸靠近,怀瑾最终还是偏头,闭上了眼。

    那箭是带倒钩的,怀瑾知道。只又因箭头只出了一半,无法直接取出,只能靠刀子连血带肉地刨除。

    随着那锋利的匕扎入伤处,那本不再渗血的伤口又重新沁出鲜红的血来,不住地往下流,像是悲啸哭泣的眼,汩汩下落。

    痛意如狭夹着泥沙巨石的山洪咆哮奔腾而下。这样大的刺激,直直将怀瑾激得颈上青筋隐起,她咬紧了牙关,抑制不住身体的抗拒,全身随着这痛苦不住战栗发抖。

    “摁住她,别让她乱动。”秦立抬眸,朝阿彧大喝。

    阿彧眼里浸满痛意,听了这话,忙一掌箍住她的腰,一掌摁着她的肩,制着她的乱动的身体。

    刀子入得更深了,辗转入肉,直达白骨。即使是拼了命想抑制这苦楚,却无法与之抗衡。怀瑾那头上寸寸收紧,胀起无数青筋,细密的冷汗从额出冒出沾湿了她的面。她双眸簌地睁开,通红的,挣扎的,喉间溢出如裂帛的痛苦嘶喊。

    她想要挣扎,奈何那铁臂死死箍着她,不让她动弹半分,随着她挣扎的气力,那铁臂又更收紧一分。

    那刀更深了,在她血肉之间刨转着,割裂那丝丝牵扯的筋联肉沫来。

    剜肉带血,刨筋脱骨。

    抵御不住这强烈的攻势,怀瑾置头于阿彧肩处,喘息湍急,眼角赤红,呜呜溢出那溺兽的呜咽,带着无尽痛意,似坠落那修罗深渊。而那身躯如强弩之末般微躬着,激烈战栗,通红的眼底溢出痛苦的泪。

    阿彧的泪流得比她更凶。感受到她痛苦无助的身躯在他怀里颤抖痉挛,那眼泪便止不住般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主人...

    这罪本该是由他受的,却换作她来替了。他恨不得替她疼,将那苦楚都收回来,不让她受一分一毫。可现下却只能尽力地箍住她,不让她乱动一分一毫。

    伤处已血肉模糊,积血模糊了那血洞。秦立动作已是麻利,他试图撬动那箭头,却换来怀瑾更痛苦的嘶吼,声声痛鸣。那手指泛白屈起,死死抠入掌心,换来脑神经更清晰的传递,浪浪相击。

    如高高悬起的,她的承受能力已经达到了极限,头皮寸寸拔起。只随着那“哧”的一声细响,箭头应声而出,坠落在地,发出叮当悦耳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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