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投喂

小说:怀瑾握彧 作者:山鹤十七
    “咳..咳咳....”

    怀瑾刚来到那墙角,断断续续的咳嗽声从那狭小的通风口传上来。她放下嘴里的东西,往里面探头一看。他还是如昨天那样歪倒在墙根,无力地靠着。

    怀瑾眉心一动,昨日没有注意。他身上的衣物都被鞭子抽烂,胸背那一块稀碎镂空,大块受伤的皮肤暴露在空气中,狰狞无比。

    照昨日她刚找到这儿时情形看来的,他的伤口还在不断沁出鲜血,怕是那公子刚刚折磨过他。

    也不知他几日来一次,看来以后她得注意一点了。

    她的视线又扫过他的身后,那因绽裂而垂下的布料下似乎盖着什么东西。黑乎乎的,像石头一样。

    石头?她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

    难道他藏了什么钝器用来自卫?

    不对。这个时代的奴仆没有人人平等的意识,他们不会因为被主人伤害而感到不公或暴起伤主,这些都是在他们的意识里不被接受的。

    虽然有个别像那侏儒那样心里愤懑不平的。但也不敢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来。这都是深深烙印在他们内心深处的奴性,极难去除。

    如果是钝器,那么为什么他没有在愤怒的时候用来攻击她,而是用了地上的石头呢?

    是舍不得吗?还是太虚弱拿不动?

    反正绝对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

    怀瑾抓耳挠腮不得其果,心里怨自己昨日怎么没有多看几眼。她又把脑袋探进去了一点。

    那侏儒察觉有异,猛的看向这边。她看到他微不可闻地愣了一下,不过也就只有一下,又面露凶恶之色,大声咆哮起来:

    “死畜生,你还来干什....咳咳咳..咳”

    话还没说完他又大声咳了起来,到了后面  竟全身脱力一般,只能倚着墙壁喘着粗气。

    那声怒吼几乎调动起了他全身的力气,就像一阵助跑起跳,前面那几声恨不得把肺都给咳出来,撕心裂肺。最后手不住地拍着胸口还止不住咳。他的嗓子就像是经过暴晒的干裂土壤,发出的声音带着咝咝的漏气声,弄得她喉咙都跟着一阵不适。

    同时,随着他拍着胸口的动作,上衣的布料上下翻飞,将他身后遮着的那块衣料掀了起来。

    那不是什么武器,

    是她昨天给他带来的黑馍。

    还留了一个下来。是怕吃了这餐没下餐吗?

    事实证明他顾虑的确实是有道理的。她的确不知道他之前究竟有多久没有吃过东西了,而且那公子只顾折腾人,根本不会在意他的这些玩物的死活。

    她又想起了刚穿来时,每日每夜在痛苦中挣扎,还有那日在草席里找到的他.....她闭了闭眼睛,将眼底的脆弱压下。她要活下去,还要好好的活下去。

    怀瑾转身退开墙根一段距离,抬头向屋顶望去。

    这文卓苑果然是个上等的宅子,那屋顶盖着的青瓦,黑中带着青,如墨一般。在阳光的照耀下散发莹润的光泽。

    啧啧,好东西,就它了。

    在这个时代,再好的房子也不过两层罢了。现在它已完全适应这副身体,可以很稳的站在树冠上,任风怎么吹都不会掉下来。对于她来说,要取那屋顶的瓦片如探囊取物一般容易。

    她没有一丝犹豫,爬上通风口一旁的小树,借树枝越上屋顶,没留下一丝响声。

    她伸手刨掉最边上的一块瓦片,那瓦片造型与中部的瓦片稍有不同。为了美观,边上的瓦片被瓦匠们制得更弧度更深,那边缘还微微翘起向外弯曲,如盛开的花瓣。

    怀瑾称了称手,刚刚好。心满意足地向下爬去。

    好在那公子虽是个残忍变态,平日里却最是喜静。院里的下人很少,甚至他们都不敢出来瞎晃悠,生怕一不留神惹了公子不高兴,落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这给怀瑾提供了绝佳的机会。

    她跑到院子里,乘没人的时候往水缸里舀了碗水,又到柴房前捡了根被随手丢弃了的细麻绳,转身回了那通风口。

    那侏儒见她又回来了。刚要发作,一股痒意又从喉间涌上来,嘴里又溢出破碎的咳嗽声。

    尽管这样,他的心里仍然不甘示弱,一双眼睛瞪得跟牛眼一样大,怀瑾一眼看过去都能吓得直接吃不下饭。

    她面上强壮淡定,在心里默默给自己顺了顺气,背过身来时没忍住,笑得前仰后合。

    她憋着笑,把那细绳作十字打结拴在那盛了水的瓦片上。怀瑾曾经跟班上爱做手工的同学学了个绳结。将绳子打结编织好之后,只要将想要盛的东西往里面放就能平平稳稳地装好。什么花盆,鱼缸,储物栏通通适用。就算你想挂个西瓜都没问题。

    后来她在她的出租屋的墙上里挂了个盆栽,浇水特别方便。想不到如今竟然还有这种用处。

    她大约目测了一下需要的绳索长度,把绳索的一端绑在旁边的树干上,以通风口的边缘为支点把瓦片吊下去,再一点点放绳子。不出所料,放到最底果然还离地面留有一点距离,这样就算没有控制好也不会把辛辛苦苦找来的瓦片摔坏了。

    那侏儒看得目瞪口呆。垂在身侧的手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

    不是幻觉。

    它,它在干什么?莫不是他真的疯了?

    他一向认为自己的心里素质比绝大部分人都要强。他就像个怪物一样不被容于这个世上。在他的身形显露出异于常人的畸形时,孩子们用石头扔他,父母也日日毒打他,最后扔出了家门。

    为了活下来,他从很小的时候就学会穿梭于市井之间行偷窃之事。他会为了谋求生计仗着矮小的身形,钻进有钱人家墙脚的狗洞去偷些吃食。直到后来遇到了他的主人。他从不介意他矮小的身形,甚至让他随身侍奉,不嫌他丢脸。那时他欣喜无比,发誓只要主人愿意留他在身边,他做牛做马也要报答他的恩情。

    可主人却将他献给了“他的主子”,供他享乐。每一次折磨,他都会站在旁边谄媚地为那人出谋划策,冷眼看着他痛苦挣扎的样子,眼底没有一丝在意,仿佛他是个无关紧要的外人。

    那时他才明白,原来他只是个物件。

    那些刑具折磨着他的身体,可那个人却让他的心里鲜血淋漓,痛苦不堪。

    难道是他不堪折磨,神智出了问题吗?

    否则他怎么会看到那只畜牲会使用绳索,还有干净的清水送到他手边?

    他曾经偷听到街头卖豆花的阿婆说,人要死的时候会看见他最想要的东西,那些东西都是“上面”送来的。那时候,人就会转眼到了奈何桥,喝了那孟婆汤,排队入轮回。坏事做尽的,就被打入畜牲道,永世不得做人。

    他抬眼看那绳索上的瓦片,黑底的水因为日光的照射渡上了一层金,随着绳索摇晃漾起了美丽的波纹。

    这是他的断魂水吗...

    可是他不甘心,他还不想死。

    他这一生做了无数坏事,怕是要被打入畜牲道的,他不要走,他要活下去,他要活下去......

    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他突然如癫狂一般一脚踹翻了那碗水,他面露惊恐,手摸索着地面一边拼命摇头一边蹬着脚挣扎着后退。地牢的空间十分有限,不待他后退到安全距离,身体就紧靠墙角,他全身发抖,恨不得把自己嵌进那发霉的土墙。他慌张左右环顾竟无路可退,只能双腿蜷起,将头埋进腿间。身体很没出息地抖如筛糠。

    “我靠!”

    看到自己努力了半天都成果被打翻,怀瑾暗骂一声。见那人好像看到鬼了一样死死地盯着她放下去的绳索,手脚并用地往后退。

    什么情况?她把绳索拉上来,什么问题都没有。

    难道刚刚水里有东西?

    莫不是她运气这么差,好死不死有蟑螂爬进那碗中吧。

    她叹了口气,认命般转身又把水给打来。

    这次她放聪明了一点,先把绳子放下去荡啊荡,确定没有任何其他因素影响她的投喂计划以后才把瓦片又放了下去。

    那人还保持刚刚的姿势,动都没动一下。

    她喊了一声。只见那人抖得频率更快了。  跟按了开关似的。

    他怕她?

    怎么可能,昨天还打她来着。

    那侏儒只希望不要再听到那只畜牲的叫声了,刚刚他大胆踢翻了上面派来的东西,怕是那畜牲现在已经化身手持镰刀的黑白无常,正拿着他的命簿念他名字,只等他跟它对上一眼,就能立马取了他性命。

    别叫我...别叫我...

    他心里祈祷

    好奇怪,难道不是蟑螂?

    怀瑾皱紧眉头。没办法了,非得叫他抬起头来才行。也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叫是不行了,得换种方式。

    但是让她下去她是不敢的。他可以隔那么远的距离把她砸得大退两步,如果下去了还得了?她还想再活久一点。

    是她大展身手的时候了!

    她往爪子上左右吐了两口唾沫,在草地上蹦跶了两下做了个准备运动。一口咬起地上的黑馍,眯起了眼睛。

    目测今天是个三分球。

    她往后推了几步站定,身体后倾双腿蓄力,然后使劲一蹬飞奔起来一阵助跑,最后头部用全力一甩,在冲下地牢之前及时刹住了车。

    那一瞬间,她瞪大眼睛,屏住呼吸,仿佛当年跟同学一起看世界杯时一样紧张。只见那黑馍飞速越过空中,仿佛被注入了灵魂,精准无比地打在那侏儒头上,然后又因为冲力反弹到墙壁上,最后滑到了他的腿下。

    一颗烟花冲上天灵盖,砰...啪!

    这是!全垒打!

    怀瑾欢呼着跳了起来,又在草地上打了几个滚,比中了彩票还开心。

    他看着滚到他眼前的黑馍,第一时间先摸摸身后藏着的东西,原来那个还好好的包在他裤子里面。

    他抬头看窗,又对上那双偷看他的眼睛。

    他身体一抖猛地低下头,

    索命的,索命的.....

    他垂头的视线落在自己的手上,还能动,好好的。他又伸了伸脚,好痛......

    他还没死......

    他抬眼目光落向那碗闪着金光的水

    难道,得喝了那碗水才会出事?他缩了缩脚。他就算是天天舔地上的污血都不会去碰那碗东西的。

    怀瑾很奇怪,他又死死盯着那碗水了,好像十分忌惮它的样子。

    她又把绳子拉上来,什么都没有。

    水很清,看起来就很解渴,可他为什么不愿喝呢?怀瑾皱眉。

    她看看他,又看看水。居然发现她把水收回来以后,他的面部表情一下子放松不少。

    怀瑾嘴角抽了抽,她懂了,他是怕水里有问题。

    也是,他就是被人害了才变成这副模样的。不信任她也是情有可原。

    可是怎么才能让他相信她对他没有恶意啊?每当这种时候她恨死了她这副身体,有口不能言。

    光线渐渐变暗,太阳已经有没入地平线。  怀瑾用爪子刨了刨土,她还没有来得及去找他呢,也不知道他的活重不重,有没有受伤,要是回去发现她不在会不会担心?

    越想心里越焦躁,恨不得马上飞到他身边。

    怀瑾把另外一个黑馍扔进去,见他看过来,把瓦片推到通风口,低头舔了舔瓦片里的水,低吟几声,又用脑袋将瓦片往他的方向推了推,抬头瞧他。见他全程看完她的动作之后,又用绳索把瓦片放下去。

    这下应该懂了吧。平常她这样做的时候,少年都会很快地明白她是想将这个东西给他的意思。有时候表达不清楚,他还会耐心地询问她。

    它刚刚那动作的意思是要他把这个喝了吗?

    他垂眸看着那瓦片,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可是,这水如果没问题,它为什么偏要他把它喝下。他心知自己对它没有恩情,甚至可以说有过节,它为什么要帮他?

    他心中有顾虑,即使身体叫嚣着要把那碗水囫囵入腹,但他却告诫自己不行,将身侧的微微颤抖双手握拳,抑制着那疯狂翻涌着的欲望,迟迟不肯伸手去拿。

    他咬紧牙关,抬眼凝视那窗口的畜牲,试图从它的眼中看出一丝快意的痕迹和跃跃欲试的报复,可是没有,他只从那双眸子里看到了星星点点的期盼......

    他看不到一丝恶意

    这怎么可能呢...

    怀瑾心里急死了,她都做得那么明显了,他还是不喝。

    可是不够时间了,她抬头看看天色,就在她和他大眼瞪小眼的时候,太阳已经慢慢没入地平线了,现在只剩下一个尖散发着昏暗的日光。

    她跺了跺脚,焦躁的在他的日头两端来回巡视,她不想放弃这边,她已经努力了一个  下午就要成功了,可是时间不等人,少年那  边就要结束了,她还要去接他回家呢。

    她伸头进去,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就见那侏儒身体一下子紧绷起来,警惕地望向它,目光恨不得在它身上剜一个洞,手上下意识在地上摸索着什么,似乎只要一摸到什么东西就要用来砸她。

    她缩了缩脑袋,好像被冷水迎头泼下一瞬间清醒。她好笑地想着,她忘了他不是他,不会对她绝对信任百般宠爱。差点忘了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凭什么她想对谁好谁就得领她的情?

    她自嘲地笑了笑,转身离开了这个地方。

    就这样走了?

    它不坚持非要看着他喝下去了?

    他目光停留在它刚刚站着的地方,那道身影却再也没回来。

    天色昏暗,月光照不进这狭小潮湿的地牢。他吞了吞口水,嘴里已分泌不出多少唾液。这水如果放到明天会少很多吧。他忍不住想。

    他是不是可以信它一次?毕竟昨天的吃食没有问题。他的目光忍不住落在新送进来黑馍上。

    今天也带来了食物呢......

    他的肚子干瘪,胃部发痛,发出羞人的声音叫嚣着对食物的渴望。他又咽了口唾沫,没有水怕是送不下半口馍了。他颤抖的手伸向那绳索,轻而易举地取下了瓦片,在光的照射下,水里蒙蒙印出他狼狈的脸。

    他忍不住一饮而尽,好甜,没有一丝杂质。可这点水不够他解渴的,反教勾起了他对水的渴望。他眼眶发红,疯了似的想那河里的水,湖里的水,天上的雨水,可怕是哪里的水都没有这碗甘甜,润进了他心底。

    他靠回墙边,喉结上下滚动,试图将那疯狂翻涌的欲望压下。他的脑里又不可抑制地想起了那畜牲。

    它是什么来头,聪慧得可怕,让人寻不得底细.....

    它的到来对他来说无疑是雪中送炭。

    他想起前几日看到它的时候,那时他已经三天没有进过食,滴水未沾,渴了只能趴在地上舔地上的污水血液。

    他瞟见它斑驳的皮毛上面有两条格外突兀的伤痕,隐隐还能看出当时的惨况。

    他心里清楚,那是他留下的。

    难道它没有认出他吗?

    他轻笑,若是如此,这畜牲真是愚钝无比,竟错帮了它的仇敌。

    可它却又是这般机敏,怕是人都不及它如此。可惜,畜牲就是畜牲,就是再聪慧又如何,还不是比人少长了颗心眼。

    一声悠长的叹息在夜里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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