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春光正好,梨花开得正好。
灵妍带着灵允及一众仆妇丫鬟,浩浩荡荡地前往香山寺礼佛祈福。
香山寺乃长沙城香火最旺的寺庙,灵妍一行人才刚上山行至寺门口,主持了空已等在寺门口。
“施主。”
“了空大师。”
谢灵妍以前曾随母亲来过香山寺多次,与主持了空也算熟识。
礼佛之后,谢灵妍默念了心愿,抽了一支签。
是一只中签,上面写了一句诗:
云卷云舒留无意,花开花落自成行。
谢灵妍虽则精通诗文,但放在这签上却有些疑惑,只大略晓得其中的意思,便拿了那签去禅房寻了空大师解签。
禅房外守着一位小沙弥,见了谢灵妍念了一句佛,“施主,了空主持正在会客。”
“如此,我便稍等再来。”
谢灵妍笑了笑,往香山后院走去。香山亦种了大片梨花树,如今竞相开放,白灿灿一片,实在是美不胜收。
穿着一身月牙色百褶纱裙的灵妍站在梨花树下,踮起脚尖去够梨花的枝条,凑近嗅了嗅,“好香。”
忽然她听到有人的脚步声。
如今华朝正处战乱,风气颇为开放,倒也没有早先那般男女大防。
她听到脚步声非但不躲,反而转过身侧头一看,只见眼前出现了一位青衣公子,他黑色的头发用一根玉钗简单地束住,身姿挺拔、姿容高雅,面容清俊。
正是司徒青云。
世人称赞司徒青云的美貌有诗云: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此言非虚。
他双手交叠,端正地行了一个拜礼,“灵妍,多年未见,卿可安好?”
他如以往一样,叫的是谢灵妍的闺名。
青鸾看了一眼两人,知道自己不便再听,默默地转身退了几十步。
谢灵妍却似乎一点都不惊讶,端方地行了一个蹲礼,“多谢司徒公子挂怀,一切安好。倒是司徒公子,如今再唤我闺名似有不妥,我已成婚,公子似乎该唤我一声昶王妃才是。”
司徒青云的面部表情有一丝僵冷,良久,他叹了口气,神色间似有自嘲之意,“你真是一点都没变,永远都这么伶牙俐齿,立于不败之地。”
“公子言重了,我哪里是立于不败字之地,我现在的处境分明是步步惊心、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啊。”谢灵妍走近了几步,看着他的眼睛,“司徒公子,往事已矣,故人相见,何必句句讽刺。”
“往事已矣?”司徒青云眸色间尽是哀痛,闪着微微的水光,“好一个往事已矣。是,我是该唤你昶王妃。你我相识近十年,你是何人,我原本该最是清楚。你一向都极清醒、极理智、极识大体,你在决意嫁给重病在握的李昶时,脑海中可有半点想起过我?想起过你我的婚约?”
“司徒公子再说这些,有何意义。”谢灵妍的声音微微放低了些。
“明明这一切都可以改变,明明我堵上了我所有的一切,明明我做好了所有的准备,但你还是没有选择相信我。”
谢灵妍微微有些疑惑,“你在说什么?”
司徒青云看向她,“当初我给你寄了一封信……”
“信?”谢灵妍想起来了,她在答应嫁给李昶之后的确收到了这样一封信。但她当时觉得情势已到了这个地步,当断则断,不愿再惹麻烦,那封信便没有打开看,而是直接让人烧了。
司徒青云有些激动地握住了她的双肩,“你未看到那封信?”
谢灵妍退后一步,冷冷道,“司徒公子请自重。”
司徒青云紧紧地盯着灵妍道,“那封信,你未见到?”
“确实未见到。”
“我司徒家率文臣力排众议,力劝陛下改变主意,只要你长沙王府归顺皇家,每年照常纳税,以往的事,皇家都可以既往不咎。”司徒青云道,“当时我满心欢喜地写了那封信,可是却一直未等到你的回音,最后却只等到了你大婚的消息。我以为你不信我,没想到你是根本没看到那封信。”
谢灵妍避开了他的目光,看向那满树的梨花,缓缓道,“青云,多谢司徒家为我谢家争取的一切,但……我还是要说,就算我当初看到了那封信,我也依然会做出同样的决定。因为皇家背信弃义,绝不可再相信,也绝不会再相信。”她顿了顿继续道,“我谢家再相信皇家,无异于与虎谋皮。”
“你可真是残忍。”司徒青云冷笑了一声,因情绪波动而胸前微微起伏,“谢家灵妍,你说与皇家合作是与虎谋皮,但你有没有想过,你嫁给我,至少我司徒家会为你遮风挡雨。你选择了李昶,难道不是与虎谋皮?”
“是。”谢灵妍道,“你说得没错。但是,与皇家不同,他根基未稳,需要我谢家的扶持。我与他,是真正能互相利用的关系。”
“灵妍。”司徒青云反倒笑了笑,“我倒是忘了,你一向如此。咱们一块在太学读书之时,夫子曾赞叹你胸有沟壑、审时度势、理智冷静,可惜你为女子之身,只能囿于后院,否则定能有一番大作为。”
“不敢当。”谢灵妍转过身看向他,“乱世之中,不求旁的,只求苟活。失陪了,司徒公子。”说完,她转身往禅房的方向走去。
“灵妍!”司徒青云到底唤住了她,声音微低,“他,待你可好?”
谢灵妍背对着他,此时已顷刻间双眸含泪,声音微微哽咽,“夫妻之间,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不劳公子挂心。”
毕竟是十年的相识相知,说谢灵妍心中一点起伏都没有,那一定是假的。但是乱世之中,最重要的早就不是儿女情长。更何况,她和他都不是普通人。
禅房。
禅房布置得清幽雅致,室内燃着幽幽檀香。
谢灵妍跪坐在蒲团上将方才抽到的签文递给了空。
了空大师仔细看着灵妍的签文,沉吟半晌后道,“施主是求的什么?”
“姻缘。”灵妍道。
“云卷云舒留无意,花开花落自成行。”了空道,“施主,倘若你求的是姻缘,这签文是说施主你无为而治,顺其自然便好。”
“何为顺其自然?”
“莫强求。”
灵妍似懂非懂,“好,多谢了空大师。”
谢灵妍退出禅房后,一旁的小沙弥双手合十道,“师父,似有未尽之言?”
“所谓命数,一半天定,一半人定。那位姑娘的命数贵不可言,但她所问的姻缘也跟国命息息相关,如何选择要看她自己,不可道破天机。”
“原来如此。”
谢灵妍走出禅房,青鸾已侯在门外良久,“郡主。”
“回罢。”灵妍伸手挽了挽发,紧了紧外披的金丝披风,“天凉了。”
谢灵妍上马车前,回首望了一眼开得灿若烟霞的梨花林。
“郡主在看什么?”
“没什么,走罢。”
她上了马车,道了一句,“古语云,伤春悲秋,我之前一直不理解,如今看来,倒品出几分滋味。”
青鸾看了一眼谢灵妍微微有些出神的神态,“郡主,你不会是……”
灵妍瞥她一眼,反倒笑了,“你又在乱想什么。”
青鸾跟在灵妍身边许多年,深知司徒家那位公子在灵妍心中的分量,今日又特意安排了这场见面,又特特去求了姻缘签,因此青鸾颇为忐忑。
谢灵妍叹了口气,“如今虽然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但司徒家既然大驾光临,故人却不能不见。待会儿,你帮我做一件事。”接着,她在青鸾耳边耳语一番。
青鸾眼眸微微睁大,“郡主,这……”下一瞬,她又忙收敛了惊讶的神色,低低应了声,“是,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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