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灵妍从昶王府出来后,一个身着深灰色常服的中年男子迎了上去,“阿妍!”
谢灵妍行了一礼,“舅父。”
“快,上马车。”
此人乃谢灵妍之舅父陈则生,一直在长沙王府主持城中内事,是她如今能信任的寥寥几人之一。
“与昶王谈得如何了?”
一夜劳累,谢灵妍端坐于马车,微微闭目养息,“他如何肯放弃长沙城这块肥肉,自然答应了。”谢灵妍避开了陈则生关切的眼睛,闭口不谈与李昶的婚事。
他沉重地叹了口气,“哎,与这李昶结盟亦无异于与虎谋皮。”
“虽知如此,但如今我长沙王府已危如累卵,哪怕是饮鸩止渴,也只有此一途了。若我们交出兵权给大周朝,我们谢家满门怕是都保不住了。而几路叛军里,只有他的地盘紧挨着长沙城,他也是唯一能帮我们的人。”谢灵妍睁开眼睛,满目沉重,“李昶他不是个好相与的,如今也只是暂时稳住了他,但他绝不会仅仅满足于我们归顺于他。”
陈则生道,“我倒有一计。”
“何计?”
陈则生压低声音道,“待事成之后,我们设宴款待于他,然后……”他用手比划了一个斩的动作。
谢灵妍的眉毛深深地皱了起来,“不妥,传闻李昶老谋深算、狡诈多端,哪里那么容易中计。倘若被他识破,反而适得其反。再者,就算我们侥幸杀了他,难保不出现暴动。到时,恐怕更麻烦。”
她心内反感更甚,眉头皱得更深了,“罢了,咱们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陈则生道,“嗯,这天下已然大乱,咱们长沙王府不过是想求一个立锥之地,竟也如此艰难。”
她叹了口气,“乱世之中,谁不艰难呢。”
陈则生道,“郡主,你不必如此忧虑,老王爷虽然不在了,但王爷手下许多部将还在,咱们长沙王府,倒不了。”
是还没倒,但离树倒猢狲散也相差不远了。
“舅父。”谢灵妍心内伤感至极,忆起年少时父兄俱在的时光,轻叹了口气,“父王他为了大周朝戎马半生,我是真没想到,大周皇朝的人竟然将忘恩负义、卸磨杀驴之事做得如此理所当然。”
“皇室之人何谈恩义。”陈则生苦笑道。
次日,谢灵妍与李昶签了议书。又三日,李昶的十五万大军驻扎在了大周皇军的后十里,隐隐形成包围之势。
周皇朝如今自身难保,天下纷乱,李昶与长沙王府结盟后,周皇朝的军队与大军僵持了几天不敢轻举妄动,但也没有轻易撤军。
谢灵妍为此心内焦虑,几夜不能安睡。她担忧一旦两军交战,必然是长沙王府的军队冲在前锋。以李昶的性格,必然会袖手旁观,以图坐收渔翁之利。
到时,长沙王府只能任人宰割。
谢灵妍、陈则生与众部将议事到深夜,依然一筹莫展。陈则生提议道,“擒贼先擒王,不如,派一众武力高强者将首将给杀了,大军自然涣散。”
坐在一旁久未出声的谢灵妍环视四周慢慢道,“理是那么个理,可何人能越千军万马,取上将首级?我军中可有此等勇士?”
那些部将人人低头垂眉,不再出声了。
谢灵妍的秀眉深深地皱起,一时只觉疲惫不堪。长沙王府,最大的问题,是没有一位能征善战的大将。倘若大兄尚在,如今的局面绝不会如此被动。
“今日便议到这里罢。”说完,她转身离开了议事厅。
她自小并没有当做女孩般教养长大,反而跟着兄长一起学诗书、兵法、谋略。但,她的能力也只到于此,毕竟她从未真正上过战场,一切不过是纸上谈兵。现在她能暂时镇得住场面,不过是仗着老长沙王的威名以及几名老部将的支持。
长沙王府,她一人背负得很累。
这日晚间,谢灵妍依旧是辗转反侧。
这时,她听到了几声轻轻的敲门声。
“阿妍,可睡否?”
谢灵妍听到熟悉的声音,忙开了门,揉了揉疲惫的眼睛,露出一个微笑,“阿娘,你怎么来了?”
长沙王妃陈氏亲自端了一杯安神茶走了进来,“就知道你还未睡。”
“瞧你,这些日子都累瘦了。”陈氏心疼地摸了摸她的脸,“你父兄过世后,就留你一人撑起这整个王府,阿妍……原本你该嫁一个人中龙凤,静享一辈子的富贵荣华。虽说如今是乱世,可你到底是女孩儿家,不如阿娘去一封书信,让京城的司徒家派人早日前来议亲,我相信,司徒家就算保不住我们整个谢家,保你一个人是一定可以的。”
谢灵妍的脑海中闪过某人清风霁月的身影,温柔如春光的笑意,心中闪过一丝隐痛。母亲自然是想保全她。可是她既是谢家女,便绝无道理就这样弃家人于不顾,自己孤身一人嫁入司徒家。
“阿娘。”谢灵妍在母亲面前总算是显出了小女儿般的柔弱,扑入陈氏怀中,呢喃了一句,“别说了……”
“阿妍。”陈氏摸了摸她的发顶,声音微微发酸,“为娘的怎么忍心瞧你这样。”
“乱世之中,何人能独善其身。”谢灵妍将头埋在陈氏怀中,声音已微微哽咽,“阿娘,我与青君已然是有缘无分了。”
司徒青云,大周朝显赫世家司徒家的嫡公子,素来以端方雅正、俊雅知礼、人品持重闻名于世,人称青君,年纪轻轻已位列三卿,一直被称作世家楷模。十年前,长沙王在外征战,因先帝并不全然放心长沙王,便将陈氏及所生子女皆接入大周朝之都元京城。对外说是抚恤将士家属,实则被视为人质。
谢灵妍及兄长二人一同入了元京专供贵族子弟读书的太学。谢灵妍的兄长与司徒青云熟识,结为莫逆之交,常常往来。司徒青云因常入谢府中,便因此认识了谢灵妍。
三人在一处,吟诗抚琴,博古论今,待十四五岁少男少女渐知人事时,司徒青云便发现自己早已对谢灵妍情根深种。司徒青云爱慕谢灵妍乃至辗转反侧,奈何谢灵妍却未能悟得青云的心意。还是谢灵妍的兄长从中点拨之后,两人才终于明了彼此心意。
彼时,朝中局势未变。长沙王府与司徒家很是匹配。陈氏对司徒青云自然也是一百个满意,这一桩婚事便如此定下来了,只待谢灵妍及笄后,两人便成婚。
但偏偏长沙王及灵妍兄长在沙场因无增兵援救而战死,紧接着先帝崩逝,新帝登基。局势很快发生了不可逆转的变化。长沙王旧部拼死将陈氏及谢灵妍姐弟两个救出元京,回到了长沙城。从此,谢灵妍便再未见过司徒青云一面。
思及此,陈氏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阿妍,别多想,好好睡一觉。或许明日就有转机了。”
次日,事情真的有了转机。
李昶麾下大将夏侯尊带着一队人马,趁着月黑风高闯入大周朝军营,斩杀了大军主帅,并将其头颅挂在了长沙城城头之上。
大周皇军顿时涣散溃败,次日一早便撤军了。
长沙王府解此危机,上下自然欢欣不已,人人谈笑不绝。李昶即可派人修书一封送往长沙王府。
陈氏看到那封信,登时惊得面如白纸,心跳如擂鼓,收好那封信后,急匆匆赶去了谢灵妍的居所,琼林苑。
此时,谢灵妍正在教她的七岁幼弟读书,陈氏进来后,直接道,“阿允,我同你阿姐有要事相谈,你先出去。”
谢灵妍的幼弟谢灵允年岁虽小,已十分知礼,闻言站起身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阿娘,阿姐,我去书房看书了。”
“阿娘,怎么了?”谢灵妍看着陈氏的脸色,心知一定是出了大事。
“你自己看。”陈氏递给她那封信。
她打开一看,只见上书一行大字,“周朝首将的人头我已摘下,提这人头给你当聘礼可否?”
“阿妍,那所说的聘礼是什么意思?”
谢灵妍只得将当初自己答应嫁他为妃的事和盘托出。陈氏当即气得面如土色,一拍桌案,“此等粗鲁武夫,竟敢趁火打劫,肖想我的女儿!我就是死也绝不会让你嫁给他的。”
谢灵妍反倒握了握陈氏的手,声音有微微的哽咽,“阿娘,此事是我答应了他的,再无转圜的余地。”
陈氏后悔不迭地狠狠锤自己的胸口,“我竟没有想到,当初就不该任由你去同他何谈。”
“阿娘!”她忙拉住陈氏的手,“木已成舟,不必再自悔。我猜,他提出这个要求,不过是希望能与我长沙王府的关系能够更加紧密,毕竟没有什么手段是比联姻更加能巩固合作的纽带。”
谢灵妍顿了顿,眼神中含了一丝坚定,“所以,我非嫁过去不可。”
“都怪阿娘无能。”说着,陈氏已流下泪来,“你自小被我揣在心窝窝里疼,较之你兄长、幼弟更甚,我如何忍心要你嫁给那等武夫。”
“阿娘。”谢灵妍握紧了陈氏的手,眼眶微红,安慰道,“不必如此悲伤,如今连这世道都一变再变,何况区区婚姻之事。只是我已与青君定亲良久,如今,还要劳烦母亲修书一封,将这桩婚事退了。”
陈氏掏出一方巾帕擦了擦眼泪,“难道,真的一点法子都没有了?”
谢灵妍镇定地摇了摇头,“除非他死了,否则这桩婚事势在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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