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是复杂的。或者说,是暴虐的。这是韩西从小就体会到的。她一向清楚,生活它,并不简单,也从不温柔。
但长大后的韩西,还是大大低估了生活所能给她带来的致命冲击。它复杂性的比率,和暴虐性的程度,足可击垮韩西。在某些时刻,它带领韩西飞到了天堂。却在那之后,又莫名将她踹进了地狱。它给韩西希望,又让韩西绝望。它给韩西一切,又夺韩西所有。它成就了韩西,也逼疯了韩西。
但韩西没有垮掉。她站了起来。虽然遍体鳞伤,虽然千疮百孔,虽然满目疮痍。
有的时候,你原本以为的无路可走,其实是生命另一段旅程的开始。坐在飞往洛城的飞机上,韩西望着窗外的云海,在心里如是感慨。
这世界有多现实,有多残酷呢。我告诉你,这世界的现实性和残酷性在于,纵然两个月前你刚刚失去了一生挚爱。两个月后你也只能选择重新上路。青春不容挥霍和颓废。你只能将爱埋在心底,将泪流进心里,神色凝重,继续前行。
飞机落地了。韩西坐上了“回家”的出租车。
这个“家”不是家,只是婶婶临时的居所。不过,慕兰很快要有新家了。因为韩西会把公司交给她。
慕兰,这个失去了一切的女人,马上就要得到巨额的财富了。虽然这财富原本就属于她。
当然,慕兰未必会欣喜,未必会欢乐。毕竟,她失去了爱人,失去了生命中最珍贵的东西。
这点人生际遇,她和韩西,是一样的。
失去了苏洛的韩西,注定这辈子灵魂都会被牵绊,永不会自由......
终于到了。下了出租车,韩西步行来到一处旧房子。踏进狭小的房间,和租住在此的慕兰,抱头痛哭。
慕兰是半年前搬进这里的。和钟妙娴虽是闺蜜,可长期住在她家里,不是长久之计。于是在慎重考虑之后,慕兰搬出钟妙娴的别墅——漫香林,租住了这里。
眼见日思夜想的养女回到了身边,望着韩西那憔悴的脸,长期思念造就的委屈,让慕兰泪流成河。韩西努力抑制着悲伤,拿起纸巾擦拭着挂在慕兰脸上的泪。
“对不起婶婶,我曾抛下你一个人。”
慕兰一听此言,嚎啕大哭。
韩西被她的情绪所感染,愈发觉得愧疚了。还好她有礼物送给慕兰。
“你,你说什么?我们的公司......被买,买回来了?!”慕兰惊得瞠目结舌。
“是的。龙麟集团现在的法人代表,是我。”
慕兰呆滞半晌,然后嘴里蹦出俩字:“真的?”
韩西点了点头。
“可是,这怎么可能?!”慕兰难以置信。
问题到了这里,韩西无法给出完美的答案。她要么选择隐瞒,要么把血淋淋的真相告诉婶婶。
可婶婶能否承受这残酷的事实。韩西犹豫着,开不了口。
“你不愿意和我说吗?”慕兰问道。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实话实说啊!怎么回事啊?”
望着一头雾水的慕兰,韩西决心不再隐瞒。她把心一横,将真相吐露着:“有人设局夺走了,现在又还回来了。”
慕兰愣了片刻,然后抛出一连串的疑问:“什么人夺走了?为什么要夺走?为什么要归还?现在他人呢?”
“什么人夺走了?——我大学时的追求者。为什么要夺走?——为了追到我。为什么要归还?——因为良心发现。最后一个问题,他人呢?——癌症,晚期,去世了。”韩西面无表情回答着。慕兰一脸错愕地聆听着。
在得到这么个答案后,慕兰沉默了足足三分钟。
“韩西,”慕兰虽极力镇定情绪,但声音仍在颤抖,“我只问你一个问题。”
“你说吧婶婶。”
“你叔叔的死,和他有没有关系?”慕兰一字一句地说,她的眼里满是浓浓的恨意。
这一瞬,她的眼睛放出了光。
幽蓝。像狼。
韩西看出了慕兰的仇恨,但她不想撒谎。
“没有直接的关系。叔叔的死,是为了躲避记者的追赶。”
“那记者是不是他派去的?”
“记者不是他派去的。但陈礼是被他收买的。”
“陈礼?!”慕兰瞪大了眼睛。
“对。假账事件的举报人,就是陈礼。”
慕兰瘫倒在沙发上,亲信的背叛让她如遭雷击。刚才的切骨之恨变成了难以置信。难以置信马上变成了怒不可遏。怒不可遏很快变成了心如刀割。心如刀割随即变成了泣不成声。
至此,慕兰心中的仇恨转变为心痛,在努力平复情绪后,她抛下一句话,随后离开了客厅。
那句话是,“韩西,我想回屋静一静。”
不久后,在韩西意料之中的是,卧室里传来了震耳欲聋、撕心裂肺的恸哭声。
听到婶婶的哭声,韩西的心里止不住的酸楚。
卧室里,慕兰在想韩海。客厅里,韩西在想韩海。可尽管如此,她只想让眼泪飞,不想让它们落。
她仰起头,强忍着,任由思念弥漫。任由愧疚折磨。
回到洛城的第一个夜晚来临了。韩西躺在床上,呼吸着家乡的空气,回忆着过往的经历。
在追忆童年时,她想起了唐雨,想起了那个从小一起长大的亲表弟。时光,没有冲淡他们的情谊。可韩西的心墙会。一年多来,她亲手筑起了心墙,把唐雨隔绝在自己的世界之外。
不是不想他,而是太想他。
当时的自己不愿意接受任何人的帮助,包括自己的弟弟。她,很想尝试一下靠自己,能否闯出一片天。
可现实是,没有。直到离开上海,她都没有如愿找到钟意的工作。是,工作不好找。但真要找,也是找得到的。可是韩西,她只想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而不是做,心不甘情不愿但钱不少挣的事情。
这是她求职失败的原因。直到回到洛城前,韩西一直没想好以后做什么,未来怎么办。
但在飞回洛城的飞机上,韩西听着苏洛推荐的音乐,在看到飞机窗外那云上的景致时,她想起了和苏洛在一起的,那些云上的日子。
在那个时刻,许是机缘成熟,她第一次有了想做电影的想法。
并且,在有了这个想法之后,她一发不可收拾。回到洛城后,孤枕难眠的夜晚,她很细致地研究了电影这个工业产品的流程,发现编剧是自己真正感兴趣的事情。
她想写故事。写普通人的故事。写平凡人的故事。写走心的故事。写能引起共鸣的故事。写真正充满正能量的故事。
韩西这个人,做决定前,前思后想,缜密慎重。可决定一下,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做出这个决定后,韩西对生活有了前所未有的憧憬。对新生活的渴望,大大冲淡了失去苏洛的苦痛。
在这种心态下,韩西拨通了唐雨的电话。她,想弟弟了。
出乎意料的是,冲动的唐雨没有抑制住对姐姐满腔的思念,在和失联一年的姐姐联络上的第二天,打飞的回到了洛城,在机场与她相见。
那一天,关于唐雨的接风,韩西盛装出席。
当唐雨在洛城机场见到韩西的时候,他被自己的眼睛惊到了。
倒不是惊讶于韩西的盛装,而是一年不见,姐姐韩西的气质完全不一样了。
韩西她,本就气场强大。这一次,依旧强大的气场里,却少了灵动,多了稳健。至此,鬼灵精怪的韩西,没有了。正色庄容的韩西,问世了。
可唐雨哪里顾得上这些,一声“姐”喊出后,他的眼泪近乎决堤。
这可吓坏了从未见过唐雨哭泣的韩西。她轻抚着唐雨的背,连连道着“对不起”。
为了唐雨男子汉的颜面,两人从人来人往的机场大厅匆匆转移至僻静的甜品店里。
“姐!”唐雨望着韩西的眼睛。
“小雨。”
“你.......”
“我怎么?”
“你变了。”
韩西垂下了眼眸:“是。”
“发生了什么事?”
望着唐雨满是担忧的脸,这一次,韩西没有选择实话实说,她决定把过往咽进肚子里。她认为这是难言的秘密。
见韩西没有回答问题,唐雨又一次抛出问题:“这一年,你过的怎么样?”
“刚开始不好,后来很好,再后来很差。”
唐雨没有听懂韩西的话:“呃......这样啊。”
韩西没有吱声。
“姐,”唐雨再次开口,“那笔钱够花不?”
“什么钱?”
唐雨满脸震惊:“你,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韩西一脸疑惑。
“我去!你不会真不知道吧?”唐雨大惊失色。
“你快说!怎么了?”韩西更疑惑了。
“我在你离开洛城的那天,塞到你行李箱里的银行卡呀。它的背面不是贴着一行字么。”
“什么银行卡?贴着什么?”
“密码啊。”
“我,从没见过一张银行卡!”
唐雨愣了愣神:“我......把它放在你的首饰盒里了。哎!那上面有一百万,够你应付一段时间的生活了。那是我对姐的心意。后来你到了上海,我给你打电话,问你要银行卡号,是因为我和我妈商量后,觉得那笔钱太少,准备再转一些。没想到,却再也联系不上你了。”
韩西顿时呆住了。一年来,和唐雨断联,不正是为了逃避他对自己的帮助的嘛!不曾想,这小子,鬼心思一如既往的多。原来早在我们断联之前,这家伙已经把那份“帮助”塞进了行李箱里。
而我,竟然一直被蒙在了鼓里。
韩西心头一暖:“谢谢你,唐雨。”
“哎!”唐雨重重地叹了口气,“可惜你今日才知晓!没有帮上姐的忙,心里好难过啊!”
“你错了,唐雨。正是因为那段艰难困苦的生活,我的生命才过得更有意义。那就是——我品尝到了生活的真谛。如果,真的拥有了那笔钱。我,未必是现在的我自己。”
“都怪我,不该藏那么隐蔽。”唐雨很是懊悔。
“真的没有关系。我,现在不是挺好的吗?”
“对了!姐,”唐雨像是想起了什么,“我听说公司回来了?”
“对。”
“怎么回来的?”
“如果我说,总经理陈礼,出于良心发现把公司还给了婶婶,你相信吗?”
“我不信。”唐雨摇了摇头。
“我也不信。”韩西摊开了双手。
“那?”唐雨疑惑地问。
“是另外一种原因,但我不想说。”韩西神色凝重。
“为什么?”唐雨很是不解。
“不为什么。”韩西低下了头。
“你认真的?没开玩笑?”唐雨望着韩西的眼睛。
“真还要真,没有这么真。”韩西一字一句地说。
“好。”唐雨的嘴角上扬,挤出一丝笑容,“那我不问就是了。”
“谢谢你的理解。”韩西同样微笑着。
“没关系。既然姐不肯说,一定有姐的理由。我相信你的隐瞒是正确的。你有保留隐私的权利。我,无权干涉。”
“真的谢谢你。”
“真的没关系。”
两人相视一笑,气氛别样美好。
残酷的故事像气泡一样半浮在空中,韩西保留了悬念,她没有伸出手指。
因为只要一伸出,你甚至还没戳,气泡,就破了。唐雨得知真相又怎样。不知真相又怎样。
这么稀里糊涂,对谁,都好。
“下一步,姐准备进公司?”唐雨乐观地问道。
但他太乐观了。韩西,这个遇到苏洛前,就对经营公司毫无兴致的人,怎么可能失去了苏洛以后,突然又对经营公司感兴趣呢?
关于下一步的打算,韩西早就计划好了。所以,当唐雨的问题袭来,韩西轻松应对:“我决定离开洛城。去往北京。”
“北京?!”唐雨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对。”
“姐!上一次你离开洛城去的是魔都上海,这一次又换成了帝都北京!你这变来变去的,我真是搞不懂!”
韩西选择了沉默。
“能说说为什么吗?”唐雨追问着。
“我离开洛城,有我的理由。我离开上海,并不是借口。”
“什么乱七八糟的!姐!能不能好好说话!搞什么文艺啊!”
“我去北京,就是搞文艺的。”
“嗯?什么情况?”唐雨摸不着头脑。
“我要去中戏进修,学习做编剧。”
“编......剧?!”唐雨目瞪口呆。
“嗯。”
“那个,编剧和编辑,是一回事吗?”
韩西没好气地瞥了唐雨一眼:“我说你是二货,你承认不?”
“呃......”
“编剧是写剧本的。编辑是搞文学的。”
“这不一样嘛!”
“不一样。一个是做影视工作的。一个是搞文学创作的。”
“哦。”唐雨似懂非懂,他继续问道,“可是,姐为什么要做影视工作啊?”
“因为我想写故事。”
“写故事当作家就行啦。”
“我写的故事,想用电影的形式表现出来。我想用一种文化的力量去表达自己的灵魂,达到自我价值的实现。而且我相信,我有这个实力。”
唐雨懵逼的不知所以。片刻后,他逗趣道:“姐,你开心就好。”
他没有把韩西的想法当回事。他认为那只是姐姐一时的冲动罢了。
所以在他两天后坐上飞回美国的飞机时,他大概不知道的是,姐姐韩西在一小时后即将登机。
韩西又一次要离开洛城了。她先飞上海,后去北京。
去上海收拾行囊,和黄闻桂告别,和过去的自己告别。去北京开始进修,和黄鹂团聚,和新生的自己相依。
关于苏洛。失去,不一定不再有。转身,不一定是放弃。
坐在候机大厅,韩西对着幻想中的苏洛默语。
从今天起,我要冰冻封存一样东西。不再使它暴露在残忍的世界上,孤单的忍受雨打风吹,阳光灼热。不再使它任时光慢慢消耗摧残,从有至无。只有这样,等你回来的那一天,我对你存有的不被时光和人性摧残消耗殆尽的爱,才得以在时机成熟的那一天,从心底隐蔽的冰柜里取出,暴露在阳光下,冰封瓦解,满血复活。再次重生。绽放你我的传奇。
苏洛,如果说,我正要这么做了,去冰封,去暂忘。你,是否会责怪我无情呢?其实我只想给自己一条活路而已。那种日日夜夜不停地期盼、幻想你回到我身边的执念,我不想为它所累了。被虚无折磨太久,心都被煎熬成灰。对不起,我想开始新生了。
虽然我新生的方式,是以延续你思想的方式,是以实现你梦想的方式。
当然,电影它,现在也是我的梦想。
我,想实现你的电影梦。我,想实现我的电影梦。我,想铭记善和爱。我,想传递善和爱。
因为,没有经历过苦难的人生是不完整的。没有跌落至地狱的人不会去向往天堂。只有曾被困黑暗,才会在解脱后,更加珍惜光明的力量。
我相信,只要心存善和爱,一切悲,一切苦,一切的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怀揣着这样的希望,在夕阳的余晖下,韩西踏上了登机梯。
新的旅途,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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