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湖别苑,客房舍内。
容枚落下了禁制后,脸色惨白的站在房屋当中,良久没有动作。然后,她极慢极慢的褪去自己的衣衫,在衣衫的内侧,贴着一张凝水符。当她那身素白的衣衫褪去之后,赤裸的背脊上出现了交错纵横的巨大伤痕,极为可怖。
那伤痕交错纵横,皮肉破绽宛如一道道张开的大口,伤痕周围焦黑,而伤口中则翻出血红的创口不断往外渗着血水。随着她褪去衣衫的动作,凝水符失效了,原本压伏在身上的血渍一下子就喷涌了出来。
容枚用力咬住下唇,她现在只要略微转动身体,就会带来剧痛。在原地站了半天,容枚才颤抖着用双手团出一团水球,可她试了一下,竟然没有办法把这水球举过头顶。此刻的她哪怕动动手指都会撕扯到伤口,引来剧痛。又停了好半天,她才想了办法,扯开一个轻身符贴在药鼎上面,用灵符把药鼎托举在半空中,然后用灵决催动药鼎倒转,把里面的清水倾泻下来。
清水急劲的泼洒在容枚的背脊,那冰冷又大力的冲击让她发出了一声惨叫。
就这样,她忍着剧痛、打着寒颤,一次又一次清洗身体,终于勉强算是把淤血冲刷干净了。顾不得还在微微渗血的后脊背,她拿出了一副素色布帛,把一罐青绿色带着雨后花香的药膏小心的涂抹在上面,然后花了百倍的功夫才把它们贴到了身上。
清凉的药膏贴到容枚脊背上,却换回来火辣辣的灼烧。
这个时候,容枚的下唇早已被自己咬破了,可后脊背上的剧痛却让她根本无暇顾及这些。
容枚顾不得房间一地的狼藉,她扶着桌角勉强站直身体,狼狈又凄惨的站在原地。回想起自己所遭遇的一切,喃喃自语,“一切已经都是你的了,我只是想求条生路而已。只是这样,都容不下了么?!难道要我跟师姑一样,半死不活的煎熬着,才是你给留下的生路么?”
她往向虚空,似乎看到了什么宿命一般,神色倔强又冷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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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覃剑郡,莲湖坊。
白衣公子在湖畔凉亭中对着棋盘长久的凝视,似乎在出神的思考着什么。他专注的目标却绝非普通的围棋棋盘,而是一片黑色的虚无的方秤,在那上面星罗棋布的罗列着红色和银色的光斑,它们如小米粒大小,密集且不规则的布满整个棋盘。一眼看上去,银色的光斑占据了绝大部分位置,而在每个银色光斑集中的地方,却又隐隐有暗红色的光点在闪烁。
公子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棋盘表面,那极为繁复却有似乎别有韵味的光斑就慢慢旋转了起来,仿佛漫天的星辰在转动一般。
一名身穿堇色常服的女子跪在凉亭之外轻声说,“回禀少主,婢子一路尾随圣女回到镜湖别苑。见圣女进门之后,就没有再跟上去。”
公子的手指一顿,“让你备好的九转至源膏可送过去了?”
那女修顿了一下,才说,“婢子也说少主这边特意为圣女准备了极品灵药,可圣女却说自己也有,并没有要。”
公子就没说话,可他身上透过来的阴郁之气,更加明显了。
倘若是其他的属下,估计这个时候连一个字都不敢多说。可这堇衣女修跟公子的关系却远非其他属下可以,故而她又说,“婢子当初也担心圣女回去后,自己无法处理伤势,曾问过是否需要婢子同回,可是圣女却拒绝了。公子,您看我不要再送一次药,也好趁机去探望一下?”
公子却立刻摇头,“她既然不想让你跟去,那就不要去了。”轻轻的一声喟叹,“容枚这个人,看似客气周全,可却是最为多疑孤僻的。你看她日常从来不要任何婢女服侍,甚至连师父赐给她的婢女,也都留在宫中从不带出。就知道她内心除了自己,是谁也不信的。”
又过了半响公子笑笑,“如今她疑我甚深,只怕连这场官司,都会在暗中思忖,是不是我在背后搞事。既然已经疑心了我,她又怎么可能用我的灵药,更不可能让你去服侍了。”
堇衣女修皱眉想了下,“可这次大宫主动了雷霆之怒,那种伤势恐怕圣女一个人没办法处理啊。”
公子点点头,“是啊,我也没想到师父这次会这么震怒,居然用了刑杖。三十下紫雷碧炎鞭,任凭谁也不好受。”公子修长的手指点在棋秤上,随着他手指的滑动,那棋盘忽然改变了颜色,上面浮现出碧玉的色泽,而且出现了纵横十九条直线,竟然又变成了一张普通的青玉棋盘。
“还是有些不对的地方,?卵失败居然能引得宫主如此震怒,看来它比我们原来揣测得更加重要。这方面的事情我们还是掌握得太少了。紫羽,从今天开始,你要暗中慢慢搜集关于?卵的情况,无论是这些年?卵试炼的情况,还是更早以前的资料,但凡有的,都要暗中搜集起来。”
“是,婢子遵命。”堇衣女修沉声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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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华峰,子息别院。
晏暖师姐在杜陆离的磨功下,飞剑传讯买了一大堆的灵糕和灵果,其中光杜陆离最喜欢的沙棘炎根果就买了三十枚。这种灵果吃起来火辣辣的,能从四肢百骸流淌火灵气,除了她这种火灵根的修士,其他的人都不愿意吃了这种灵果遭罪。可杜陆离却格外喜欢,她每次空口都能吃十多枚,有时候大师兄苏子越会取笑说,就算没有师父败家,光杜陆离这么能吃,落华峰也早晚会被吃空的。
灵果和灵糕刚被妙香天锦阁的小哥御剑送来,尚织大师姐就到了,笑着说,“你们这边的日子过得倒悠闲,可是我来得巧了。”
晏暖连忙招呼尚织大师姐一起来吃,又打发杜陆离和凌恒去叫林言之、春宝并扶摇等人。如今落华峰的客人不少,每次有好吃的,晏暖都不忘记叫上大家一起。尤其是小春宝,正是馋嘴好动的年纪,可每天却被师兄兼掌门的林言之逼得眼泪汪汪的,让晏暖师姐的心都软成一滩,只能趁这个机会让他们这拼命二人组略微松泛一会。
趁着此刻无人,晏暖低声打趣她,“你今天怎么得闲,前今天找你过来,不是说要陪着师祖么?”
尚织师姐卸了掌令大师姐的差事,原本应该清闲下来,可她念及掌门已经到了散香清净体的时候,日子已经屈指可数,通常哪里都不去,日日在掌门身边侍奉,十分尽心尽力。
听到晏暖问起这个,左右看看无人,尚织师姐就低声说,“可别提了,如今随着寿诞大典的日子越来越近,仙君们也都差不多到了。如今瑶台峰是贵客盈门,了不得喽。”
晏暖打趣尚织,“别人对仙君老祖们敬畏有加也就算了,你掌令瑶台峰这么多年,难道连这点底气都没有?”
不说起这个还好,话头一提,尚织师姐捂着心口说,“我听凡人界有句俗话,叫做一样米养百样人,没想到咱们修真界也是如此。”晏暖接口说,“都是吃谷米长大的,哪怕是灵谷也是谷嘛。”
尚织师姐继续说,“以前咱们瑶台峰也代表昆仑接待了不少仙君老祖,可没见过这样的。显世仙君这一个人,比以往其他几个仙君加起来都难伺候。”
晏暖侧头想了一下,“显世仙君?哦,是散修联盟的大盟主吧。”
尚织师姐点头,“可不就是他老人家。”
晏暖浅笑着,“散修联盟素来跟咱们昆仑井水不犯河水,他们盟邦不是还放话说过什么——名门属昆仑,草莽论盟邦。”
尚织师姐说,“原本是没有什么交情,不过因为他们名列九大之一,所以我们例行发了请帖过去。以往他们都是派圣君带队过来送礼,走个面子情就算了。可这次不知道为什么,轻易不出四海地的这位显世仙君居然亲自来了。”
晏暖就说,“来就来呗,你们瑶台难道还怕这个,再说仙君也好,圣君也罢,都是有各自的章程的,照着规矩章程走,总是不会错的。”
尚织师姐连连摇头,“不一样不一样。别的仙君也就算了,这位显世仙君可把整个瑶台峰都折腾得人仰马翻。他来了之后,我们先是为他开启了灵气和修缮最高级别的几个独立的峰头洞府,你知道的,就在青玄宫下方的那几座洞府——画屏峰、碧城峰、穿云峰、天池峰什么的。不是我说,咱们这几个峰头洞府,就算是神仙来了,也住得吧。”
晏暖是知道的,昆仑有几个洞府是专门为化神仙君们客居准备的,里面的所有物品,哪怕只是一张脚踏都是用黄阶以上的材料,由元婴圣君打造的宝级灵器,可谓是奢华堂皇到极致了。
晏暖轻声问,“莫非,这位显世仙君还有什么挑剔吗?”
“岂止挑剔啊,是处处不满!说里面所有的陈设都没有按照五行相生的阵法罗列。”
“虽然说道君们对于五行相生相克这种事情已经没所谓了,不过既然显世仙君计较这个,你们帮他换了也就是了。”
“换了,可他又说换过之后的法器不是一套组合,上面有的符文是古符,有的是今纹,这古今符文意理不同,相互冲突,弄得他眼睛要瞎掉了。”
“那就再给他换过就好了呀。”
“又都换了,可这次人家仙君说,器痕的形状不对,有的法器是的边角倒楞是直角的,有的是圆角的,这种粗夯顽劣的东西,不能放在他的房间里。”
晏暖倒抽一口冷气,“那你可以继续换啊,我想瑶台应该有足够的储备吧。”
“我们又筛选了一次,连掌门的私库都打开了,更换了之后,他更暴躁了,说这下连颜色都不对,不是同系色泽,有的偏红,有的偏青,有的偏黄。好容易颜色、五行、新老、棱角都对上了,他又说这个峰头的四时流年跟他今日不搭配。原来这位显世仙君是每日要算流年换方位住的。这下可好,他一个人就要配出四套洞府出来。这些日子鼎炉峰的几位圣君连瞌睡都不敢打,没日没夜的加紧炼制法器,就是为了给这位显世仙君凑齐四套洞府陈设出来。”
晏暖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仙君,不禁捂着嘴笑。
“等这位显世仙君折腾完洞府,他又跑去跟咱们掌门谈玄。掌门如今散体香重,平日不太见客。可这位有事没事就要来找掌门闲聊,而且指摘点评昆仑各处,明里暗里说咱们昆仑不如他们四海地。我听着太心闷了,就过来你这里散散心。再对着那位仙君,我怕是自己会被噎死。”
晏暖听着尚织师姐大吐苦水,连忙帮她斟上灵茶败火。
喝着温热的茶水,尚织师姐长叹一声,“都说祸兮福所倚,我算是服气这句话了。幸亏我如今不再是掌令大师姐,倒能偷得浮生半日闲。可怜周季刚刚接任了掌令大师兄,就这么几天,他被这位显世仙君折腾得头发掉光了一半,连发髻都无法盘起,干脆散了头发盖在头顶。”
晏暖想象容颜普通的周季师兄掉光一半头发的摸样,连忙喝了一大口灵茶压惊。她问尚织,“那你自己有什么打算没有?掌门现在还能护着你,可要我说,瑶台峰的关系太过复杂,你还是趁早为自己打算,得有个去向才好。”
尚织师姐沉吟了一下,“我还是打算再侍奉掌门一段时间,不能让他老人家在最后这段日子里,身边连一个贴心的人都没有。等掌门仙,仙陨之后,我就去闭关冲击真君境,然后去剑州的剑坞挂个职,慢慢练着呗。”
晏暖就说,“剑州的剑坞跟云浮峰的灵气还是有区别的,你不如来落华峰吧,我师父肯定也是愿意的。”
尚织师姐立刻说,“你这丫头没安好心,你师父坑了一个苏子越还不算,还想让我也来给你们打工养家么?”她左右看看忽然想起来,“说起这个,怎么苏师兄最近没见了?”
“大师兄去闭关冲击金丹境了。”
尚织点头,刚想再说话,却见杜陆离和凌恒终于拉着林言之等人过来。不用说都知道,磨蹭这么久,定然是林言之又跟春宝说不画完这张符不能走。而急切心态下的春宝要是不错个十次八次,又怎么可能成功。
大家团团围坐下来,就听见香茅子的声音在门口大声的传来,“晏暖师姐,我回来了。庄师兄和云师兄也过来做客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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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随着这句话,香茅子、庄天瑞并云修的身影在门口出现了。在沛然茶楼吃完水晶果串之后,庄天瑞果然大方气派的打包了一百串果条给吞吞。香茅子退却不得,更加不好意思。她纠结之下,就邀请庄天瑞跟她去落华峰做客。
香茅子的想法很简单,自己搞不定的事情,交给晏暖师姐,无论什么礼尚往来没有晏暖师姐摆不平的。至于其后的账目,自家姐妹可以慢慢算的。
庄天瑞欣然答应了,于是他们三个就凑到一起,上来了落华峰。
这下更热闹了,很多人是初次见面,大家光相互介绍寒暄,就花费了好大一番功夫,趁此机会晏暖师姐又使役了傀儡婢女重新摆放了桌椅。
等到大家重新落座,庄天瑞就笑嘻嘻的抽出一个匣子,里面并排摆放了四串金色龙睛石的手钏,要送给在场的几位仙子。
杜陆离笑嘻嘻的拈起一个,对着光照了半天,“龙睛石虽然不是特别稀罕的东西,可这么纯正的金色手钏却也少见。”
尚织师姐打趣说,“真不愧是鼎鼎大名的多宝公子,想不到今日我也能跟着沾光了。”香茅子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我都收了好多次了,这次说什么都不能再拿了。”
大家还在寒暄,可吞吞自打看见那龙睛手串的时候,就想扑过去叼起来。香茅子这次早有准备,提前用手卡住它的脖颈,不许它去捣乱,任凭它在识海大喊大叫,毫不动摇。
吞吞见自己挣脱不开香茅子,就急躁起来,发出了“嗷唔、嗷唔”的叫声。
庄天瑞就笑问,“难道吞吞也要手串不成?”
吞吞哪怕被香茅子抓起来,也用力勾着脖子重重点了几下头。
庄天瑞这个超级土豪其实不在意这些手串,但他还没见过吞吞这样性情的灵兽,又灵又贪馋。他忍不住逗弄吞吞说,“这个是给仙子们的,只有仙子才能带,吞吞你是仙子吗?”
吞吞整只兽就僵了一下,它眨巴着一双小豆眼,看了看明艳的杜陆离、温婉的晏暖师姐,还有英气的尚织师姐,忽然想到了什么,用力挣扎的要下去,在识海里大叫,“后山,去后山。”
既然它不是要去桌子上偷手串,香茅子就松开手,吞吞果然如一阵旋风般往外狂奔。
扶摇在一边没怎么说话,他一直低头在通闻灵珏上用神识查探,自从上次在坊市里重新在灵阁里开通了通闻灵珏之后,扶摇每天除了练功,剩下的时间都在里面闲逛。只不过这个是客居的令牌,他不好真身上去留言回复,只能每日干看着,未免觉得有些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感受。
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翻到了一条最新的紫玉八卦留言,“青云榜单有变,榜首乃极堃殿的容与公子!”
在这枚紫玉中,无数的女修纷纷撒花留言,“星子华容,丰神俊朗。”
“星宫少主,悠悠我心,实至名归。”
“天道酬勤,恭喜云霓公子荣登榜首!”
诸如此类,热情无比。都是各种赞许和爱慕之词。
扶摇快速的从紫玉中退出神识,操控神识来到青云榜单上,果然前三甲的排名分别是:极堃殿容与、正一道门梁昭、魂寰云修。扶摇因为门派的缘故,自己不能参加榜单的角逐,当初也曾经在北地遥想,倘若自己能够加入这些榜单的角逐,又该在什么位置。故而对榜单的名词略有印象,他如果没记错,青云榜乃是新晋修士潜力榜,而以实力排名的凌云榜上的排位会略有不同。
扶摇有快速的去探查了凌云榜,只见凌云榜如今排在首位的是正一道门的梁昭。
隐隐的,扶摇意识到了一个可能。他立刻从仙灵通闻中退出神识,看着正在相互闲聊的诸人,举起通闻灵珏,“那个,有个事。仙灵通闻上的三大榜单都发生了变化,你们知道吗?”
杜陆离不解,“那榜单不是每天都变么。”
扶摇说,“是榜首发生了变化。”
仙灵通闻的榜单虽然经常变化,不过那多半都是百名之后的排位。百名之内的排位虽然偶然变化,却并不常见。至于十名之内的排位,可以说是罕见变化。榜单首位变化,更是几乎没有变化。听到了这句话,杜陆离和凌恒二话不说就掏出自己的通闻灵珏去查看。
而晏暖却没有动,可香茅子分明看见她眼神中绽放出了一抹晶亮的欣喜之色。
——狐狸有话——
富足的一章,吞吞还会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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