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茅子就像一个小小石像一样,双臂抱着腿蜷缩着,把头夹在双臂之间,
她似乎想了很多,可脑子中却只是一片空白。
以往的香茅子,遇到事情总是很能想到解决办法,而且一意孤行的去坚持。也正因为这点,她后娘总是恨恨的骂她——犟驴种子。
可今天的香茅子却没了主意,她不知要怎么办才好。
被至亲彻底抛弃的痛苦,仿佛有一头怪兽在从心里撕扯着她。
香茅子觉得好疼啊,可是却没有办法,甚至连一个倾听自己的人都没有。
为什么会这么痛呢?!
为什么?
“如果这么讨厌我,那就干脆不要生下我啊。”香茅子难过的想,“又不是我自己要求被生出来的!”
那你干嘛不去死呢?——心里似乎有另外一个声音在问着她。
死了,就什么都不用担心了。没有亲人,也没有恐惧,更不会有难过了。那个声音一直在她脑中盘旋。
于是香茅子开始思考另外一个问题:如果我死了,又会怎么样?
她慢慢的想着,竟然仿佛真的看到了她死后的场景那般。
后娘叉着腰,踩着门槛大骂:死也不好死,非要死家里。倒是诅咒谁呢?!呸!
辛茂扑着过来,大叫:香茅子呢,我要香茅子。后娘拎起他的耳朵,“你嚎什么丧,以后没有香茅子了,再嚎看我不揍你。等将来娘给你生个妹妹,亲的,包管比香茅子还好。”
于是又胖了一圈的辛茂就应该拍着手大叫:哦,哦,哦,有妹妹喽,要妹妹喽。
最后出现的人是辛崀。他似乎愁苦了一些,眉间的纹理也深了一些。他皱着眉四下看了一圈,然后仿佛意识到这家只剩下三口人了,香茅子已经死了,他就更加用力的皱眉,摆摆手,“吃饭吧。”
当一家人坐下之后,辛崀的眉头才舒展起来,在辛茂看不到的时候,用珍惜和慈爱的眼神看着他,仿佛要把更多的关心和慈爱补偿给辛茂一般。
而后娘,就坐在一旁,笑吟吟的看着他们两个,一会儿给这个加一筷子菜,一会儿给那个添一碗热汤。
剩下的时候,她就一脸满足而期待的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肚子。
是的,香茅子知道,那里面又要有一个娃娃啦。就是不知道,是个男孩子,还是个女孩子。
小小的香茅子终于想通了一个道理,也许,她真的不是这家的孩子。虽然她一直很努力,很认真的想钻进来。
可是在无形中,她早已经被屏蔽到外面去了。
她一直用爹爹还爱她来麻醉自己。
直到今天,她再也不能骗自己了。
他们,才是一家三口。
他们,才会拿走自己的仙缘,一家人开开心心的去府城了。
这家,不是我的。
这家,不是我的。
这家,不是我的。
这句话反反复复的在香茅子的脑子中盘旋反复。
最终融合成一句话的声音:这里不是我的家,那么我要离开这里了!
奇怪的是,当这句话在香茅子脑海中浮现之后,她整个人忽然轻松了起来。就好像在迷途中找到航向的小船。
既然都嫌我多余,那么,我就走吧。她想着,久已不转的大脑再次开启。一条条思路自动自发的就蹦了出来,开始排队。
首先,我要从这个房子中出去;
然后,去谢谢陈掌柜的,并跟他告别;
再然后,去谢谢程师,以后不能跟他一起读书认字了;
再再然后,我要去府城看看……
去府城的想法浮现在香茅子的脑子中,她没想过要去争夺什么,既然你们那么想要这份仙缘,那就给你们好了。就当,就当是这些年还给你们的养育之恩吧,她朴素的想着。可是,那是她梦寐以求的仙人世界,她想去看一眼。
至于看完一眼能做什么,香茅子没想好。
她觉得,自己总有办法活下去的。
“我就去看一眼,兴许还能最后看看小茂和爹……”,想到辛崀,香茅子的心又抽抽的痛。她爹不要她了,香茅子连忙用力晃头,想把这个想法甩出去。
她不断的告诉自己:家不亏欠我,过往两清。只是这家,不是我的家了。不要难过,不要难过。香茅子还有自己,还有双手,我可以的!我可以的!我一定可以的!
每当难过的念头浮现上来,香茅子就用力深呼吸,不断的如念咒一般的重复:我可以的,我一定可以的,我一定可以的。
这么反复了几次,她终于有力气站了起来。
她穿好衣服,是陈掌柜给的旧衣服。后娘给她新做的衣服整整齐齐的叠放在晃头,香茅子却看也没看。
然后,她从枕头里翻出一个小小的手绢包,里面还有不到一百枚铜钱,这是庄公子当日拿给她的,她曾经要给陈掌柜的,但是掌柜的没要,又退给她。她也想过要把钱给后娘,但是最终还是留下来了。
此刻,她只穿走了陈掌柜给的衣服,还有公子个的钱。
这个家其余的东西,都跟她没关系了。
香茅子准备好了,就踩在桌子上推窗户。
下面的窗户,也是从外面扣死的,她推不开。
但是这种窗户都是上下两层,在最高处,有一条窄窄的,横着的小窗户,是为了换气用留着的,正常的人是无法钻过去的。
香茅子把凳子搬过来,放在桌子上。轻轻松松的就从换气窗口钻了出去。她又瘦小又灵活,这种换气窗对她来说,跟走门区别是不大的。
翻过去双手揪着窗棱,脚踩到外面的窗沿,轻轻松松的跳了下来。
香茅子回头看了一眼父母的大房间,果然也锁起来了,家里,并没有人。
院子里也安安静静的。
此刻,天刚刚亮起来。
早起打水洗漱的声音逐渐让黄石镇走向热闹。
香茅子推开院门,走出去后又照样把院门关好。沿着路,她熟悉的跑向四鲜楼。
酒楼的人都起的早,小伙计春雨已经打水冲地了,见是香茅子进来,他笑容满面的打招呼,“呦,香茅子,你今天好早啊!”
香茅子看到春雨,心头一热,她觉得自己又想哭了,连忙鞠了一大躬,“早,春雨哥。”
眼泪趁机砸到刚刚擦过的微微湿漉的地面上,瞬间消失了。
春雨吓得往后一蹦,“唉,这不过年不过节的,你行这么大礼可没有红包啊!”
香茅子再抬头,已经是露出笑容,“就是想吓你一跳。春雨哥,看见你真好。”
香茅子这么说,倒弄得小伙计有点不好意思,他耙着后脑,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倒是香茅子的问题解决了他的尴尬,“掌柜的呢?”
这个春雨知道,“起身了,正在院子里数胡子呢!”
陈掌柜的胡须并不是很多,因此异常珍惜,每早都要起身在院子里打水洗脸,然后用一个精致的小木梳,细细的梳理他的胡须。被春雨暗中取笑他在数胡子。
“那我去跟掌柜的说句话。”香茅子抛下这句话,就跟个小旋风似的跑走了。
“这丫头!”春雨故作老成的摇头,继续打扫他的。
香茅子跑到后院果见陈掌柜正对着桂花树严肃的数胡子,香茅子安静的站在一边看,这也许,是她最后一次看见陈掌柜的这般摸样了,她很珍惜这段时光,也很感激陈掌柜的。
陈掌柜的正酝酿着感情梳胡子,忽然眼角余光瞥到一个人影。
倒把他唬了一跳,扭头一看是香茅子,“哎你这孩子,悄悄站那边到吓了我一跳。怎么,今天你爹娘打发你来做什么?”
香茅子摇摇头,“爹娘没让我来,也没什么事,我就是想来看看掌柜的您。”
听了香茅子这句话,陈掌柜的笑了,“我这张老脸呦,那还有什么可看的?!”
香茅子却走过来,毕恭毕敬的用读书人的礼节,给陈掌柜的行了个礼,“掌柜的,我能活到今日,全靠您当日的收留。这后面的帮衬照顾,那也不用再说了。我知道您施恩不望报,我也没有别的什么,只能给您行个大礼。”
她毕恭毕敬的,近乎标准的双手抱拳向前,曲体弯腰,几乎以头触地,行了个大礼。
“恭祝您,身体顺遂万事如意,时鲜不断客似云来。”
这个礼好正式,到把陈掌柜的唬了一跳,手忙脚乱的去扶香茅子,“唉哟哟哟,你这孩子,当不得当不得,好好的行什么大礼。”
然后香茅子就笑容满面的站了起来。
“我就是想谢谢掌柜的呀,好啦好啦,劳您费神了。嘻嘻,您继续慢慢数胡子吧,我走了。”她说完,就蹦蹦跳跳的往外走。
陈掌柜的高喊一声,“你倒是吃了早饭没有,吃完再走啊?”
香茅子远远的声音飘过来,“我还要去看程师呢,不吃啦!”
听了香茅子的话,陈掌柜的摇摇头,继续梳胡子。刚才飘忽的思路被香茅子打断了,他不由自主的一直开始想香茅子从进来到告辞的所有的行为。
这孩子,今天怎么这么怪啊!
陈掌柜的总觉得香茅子有哪里不对,怪怪的。
要知道,能开酒楼的人,那看人颜色的功夫,都是一等一的。
他正思虑着,小伙计春雨就拎着扫帚进来扫院子,刚香茅子出去的时候他正忙着扫客房,两个人没遇到。
春雨一面扫院子,一面顺口问,“哎,掌柜的,香茅子呢?”
陈掌柜的顺口说,“刚说了两句话就走了,这丫头今天怪怪的,一进来就给我行个大礼。”
春雨笑,“她今天是怎么了,怎么逮谁都给行大礼。刚一进门也给我行礼来着,我还说,没过年是没红包的!”
掌柜的骤然色变,“她也给你行大礼了?”
春雨点头,“是啊,好大的礼呢。”
陈掌柜的终于知道哪里不对了,这种神情和动作,分明是一个人要远行和诀别时候的动作,只不过这丫头的笑容太讨喜,年纪也小,才没让他往那方向想。
陈掌柜匆匆丢下春雨,往外走去。
而这个时候,香茅子已经跑到了学堂。学堂还没有开门,她就扒着门缝往里看,程师已经起身,正在院子里打拳。
香茅子正瞅着,程师一转身,就看见门缝里有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正盯着他。好家伙,差点没把师父吓得扭到腰。
程师过去开门,拎着香茅子的耳朵把她扯到院子里。
“非礼勿视!为师怎么教你的?!如今倒学会扒门缝了,这出息!”程师教训到。
香茅子依旧给程师行了个大礼,“先生,我今天是来给自己和辛茂请假的。”
程师“哦”了一声,“你们两个却又有什么事?”
香茅子说,“我们要去府城,所以这两天不能来上学。”
学生中也经常有人因为要走亲访友请几天假的,所以程师并不以为意,他挥挥手,“去吧,回来记得补上功课。这几天在外也不要落下以往的功课,需要知道,三天不练手生。一日不练自己知道,三日不练师父知道,七日不练大家都知道!”
香茅子听着程师细细的叮咛,心下有些酸楚,她却强忍着笑颜。再次深深的给程师行了一个大礼。
然后转身离去。
倒是程师想起,“你吃了早饭没有?”
香茅子脆生生的回答远远飘来,“路上吃呢!”
程师一顿摇头,“这丫头,做什么这么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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