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小说:春风不相识 作者:宋端仪
    当今长安城未央宫中,最受宠的有三人,诞下太子的许皇后、貌美善舞的李夫人和兄长在做丞相的魏夫人。

    皇后和魏夫人都是正经娶和纳来的,李夫人的出身却隐晦,她原本是大司空田光元的续弦夫人,才娶了两个月,就被皇帝一见钟情强带进宫。不料李夫人那时已经有孕,九个月后,正值初夏四月,她生下一个女儿。这是田光元的女儿,但要皇帝承认,未免太丢脸,他便给小女孩赐名刘连月,养在宫里。

    连月从小就是公主里最不受宠的那个,别人都住在未央宫,只有她陪太后住在长乐宫。别人及笄时都加了封号,她不止没有封号,连个及笄礼都没有,只有李夫人和太后帮她悄悄过。

    她被母亲护得紧,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只以为皇帝嫌她性格内向寡言少语,便更加谨言慎行,不敢有丝毫忤逆皇帝的地方。

    好在,还有一个人喜欢她,就是她名义上的哥哥,当朝太子刘至。

    听到这里,南玉嘎嘣一声嗑开葵花籽,奇道:“什么,太子殿下和连月公主,他们两个没有血缘关系啊,那他们不就是……有私情?”

    宫人竖起手指压低声音:“南玉祝史,你可小声些,让别人听到,要推到菜市口腰斩的。”

    南玉不怕,她才不会十七岁就死,不过还是配合地降低:“我就说殿下去长乐宫也太频繁了,他这样,陛下不会生气吗?”

    “太子殿下聪颖有礼,各方面都没得说,哪怕他真的想要连月公主,一个假公主而已,陛下会不给他这个方便吗?”宫人头头是道说着,“你现在知道了,以后万一见到公主,可对她礼貌一点,免得她以后做了皇后——”

    “南祝史!”

    外头忽儿铿锵一声呼喊,惊得正在嚼舌根的两人同时一跳,南玉忙不迭答应:“怎么了?”

    喊话的小宫人跑进来,冲南玉道:“皇后召你,她的侍女在外面等着,你快去吧。”

    “来啦。”南玉站起身,手腕一串铃铛叮当响,即刻走过去。

    与她聊天的宫人望着她走出去,感叹做巫女真是好威风。

    南玉左脸靠近耳边有一块小小的月牙印痕,据说是她一岁的时候,掉进火堆,神迹般生还,留下的唯一伤痕。

    因这一段不寻常的经历,宫廷里的大巫女楚盏特地到祝家村抱走她,收为徒弟。

    今年她十七岁,楚盏不理事之后,未央宫里最威风的就是她。她的职责本来是祭祀和祈雨,如果没有那块伤痕,她原本很貌美,往神坛上一站,开始献舞,不说别的,单是身姿就十分养眼。

    祭祀不常有,闲下的时候,她一来做巫医,给宫中后妃看病,二来,做巫蛊。

    万物有灵,神鬼不可说,南玉作为可以与诸天仙人交流的唯一一人,旁人却大多觉得她身上有妖邪之气。她左手有时会浮现一条曲折的暗色花纹,从腕处蜿蜒盘旋,时隐时现,纹样规整,看起来神秘邪祟。

    更让人避之不及的是,她胸前佩戴一只两个指节长的毒牙,用红线穿着,原本应该很尖利,经过打磨后顶部圆润,只是危险仍然不减。听她说是耳蝮蛇的獠牙,这种蛇是鸩鸟的食物,鸩毒的来源,牙齿浸满剧毒。

    宫里也有传闻,说南玉这个人,真身是蛇,她是蛇女化成人形,危险至极。

    正因为她巫力莫测,正邪莫辨,皇帝对她多有纵容,除去祭祀的大场面,其他时候,她穿着伤风败俗的衣物,行为举止奇怪,有时散发赤脚,乃至于手腕绑一圈铃铛,到哪儿都招摇过市,也被容忍了。

    那头南玉昂着头兴冲冲走到皇后住的椒房殿,进门躬身问:“不知皇后召见,所为何事?”

    皇后性格柔软,跟楚盏关系密切,捎带着对南玉也好。她拨弄着手中的紫阳花,朝南玉笑道:“不是大事,宫里最近似乎流行风疾,魏夫人总说她头痛,想请你做个什么术法,治一治。”

    南玉道:“这好办,让我见见魏夫人,给她饮一杯符水,静养两天就好。”

    吹风头痛大约是着凉,南玉连起死回生之术都会,这点小事她不在意。

    魏夫人此时正在椒房殿休息,说是头痛欲裂,走都走不动。南玉叮叮当当走进去,跟她行礼寒暄,看看眼底看看舌头,确认她没中邪,便拿轻薄丝绢画了个简单符文,从身上抽出一个奇奇怪怪的红色玉石,在符上画几下,符就燃烧起来。

    魏夫人睡坐在床榻上,亲眼瞧见她凭白生出一团火,心里暗暗惊惧。她毫不在意,捏着丝绢一角悬在盛水的碗上,等到燃烧殆尽,松开手,符灰在水面浮起一层,拿过白玉调羹搅一搅,递给魏夫人:“夫人请用。”

    她递出去半天,却见魏夫人面色犹豫,她琢磨着魏夫人估计没见过她动手,便劝道:“夫人莫怕,这都是些小术法,不会害人,你喝下去睡一会儿,起来就不疼了。”

    魏夫人接过来,微微看了一眼清澈的水面,符灰仿佛悉数融化,不见踪影。她满脸不情愿,举起碗,咕咚咕咚喝下去。

    南玉觉得好笑,她这么嫌弃,干脆不要喝啊。

    看着魏夫人喝下去,重新睡好,南玉这才回到正殿给皇后复命。她原本打算说完就走,心里还惦记着刘至和刘连月的秘辛,想回去继续听。皇后刚要放她回去,忽然殿门口内侍拉长声音报:“陛下驾到。”

    这下南玉不能走,跟着站在原地,皇帝一踏进门,她跟着皇后躬身行礼。皇帝应完皇后,一眼看见她,毕竟她每次穿得奇形怪状,非常显眼,不想注意到都难。

    皇后解释一番,说魏夫人在里面,正说着,魏夫人由侍女搀着出来,弱风扶柳地弯腰,娇声说:“不知陛下前来,妾一直在里间休息,失礼了。”

    皇帝坐到上方,挥手说:“无妨,既然身体不适,要多加注意,今天回去好好歇着。”

    魏夫人缓缓坐下,细声软语跟皇帝聊几句。没有南玉的事,她表面上眼神落在一盆紫阳花的方向,脑中神游着想起来她唯一一次见到刘连月。

    刘至她倒是见过很多次,皇帝人到晚年,每次祭祀,都是刘至帮着打理事务,他俩有很多接触的机会。

    刘连月不同,她久居长乐宫,南玉在去年二月经行花苑时见过她,那时她坐在杏花树上,风一吹,圆圆的花瓣落满身,刘至在树下披着一身粉白花瓣,仰头向她伸手。她窃窃笑着,牵住刘至,身体一轻,被他抱下来,温驯躺在他怀里,一路回到寝殿。

    她快乐的模样看起来纯挚可爱,南玉多看了她几眼,随轻飘飘的杏花瓣一起深深刻在心中。

    南玉站在皇后身后,正缥缈神游,魏夫人忽然剧烈猛咳一阵,整个人颤得一颠一颠,南玉眉毛一跳,困惑地看向她,怎么还咳成这样?

    虽然南玉在引神弄鬼方面确实有天赋,但医术是个半吊子,是她无聊时跟着巫医书随便学的,左一下右一下,毫不全面。要是在皇帝面前把他的夫人治坏了,那就丢脸丢大了,她连祈雨都没失败过,怎么能摔在一个副业上。

    这么想着,皇帝已经在上方问:“怎么,还觉得不舒服,南玉给你喝的符水没用吗?”

    魏夫人咳得眼眶湿润,断续咳嗽回答:“好像……更不舒服了,咳咳!”

    南玉探头探脑看,心里没底,表面仍从容说:“什么药饮下去都有个时间,还没到发挥效用的时候。夫人的反应是正常的。”

    皇帝一向信她,便点头说:“那就听你的,再等一会儿。”

    魏夫人想说一声是,谁知咳得越来越急,捂住心口干呕,忽然脊背弯到极致,像一尾煮熟的虾,哇地一口吐出鲜血。

    皇帝大骇,立马站起身:“怎么回事!”

    南玉目瞪口呆,魏夫人嘶哑叫着救命,整个人难受得趴在地上乱抓,十指在地上划出血痕,哀嚎声宛如女鬼,口鼻流血,直直瞪着皇帝,发出意义不明的吼声。

    皇帝与她对视,大半生没怕过什么的他,吓到毛骨悚然,头顶一片冷汗,跌坐在上位,食指颤抖指着魏夫人:“她,她——”

    侍女惊骇不敢靠近,魏夫人瘫倒在地后,血液缓缓洇开,鲜红刺目。南玉还觉得头晕目眩,没有回神,忽然有侍女大喊:“蛇,是蛇!”

    从魏夫人身下缓缓爬出一条沾血的小白蛇,爬不过五六步,便停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死了。

    南玉知道,它确实死了,这是蛇蛊。她懊恼地想,如果她再用心按一按魏夫人的身体,多接触一会儿,肯定会发现的。

    宿主死亡,蛊虫爬出来,普通蛊虫都是以宿主为生,突然暴露到外面,大多活不久。

    皇帝慢慢反应过来,又恐惧又愤怒,锐利目光刺向南玉:“是你!”

    魏夫人喝过南玉的符水,就在皇帝面前暴毙,任谁看了都是南玉嫌疑最大。南玉连连摇头:“不!这么大的蛊虫,要养许多时日,说不准好几年,不是我!”

    “不是你还有谁能做到!”皇帝怒喝。

    “还有——”南玉下意识开口,猛然停住。

    还有楚盏。

    楚盏在太常寺领一个太祝的官职,好几年隐在太常寺没有活动。南玉从小被她抱过来养,但她严厉,不慈爱不亲近,南玉不了解她。据说她年龄已经有两百岁,却还是年轻妇人的面相,对谁都淡漠疏离,百年不乐的样子。

    她为什么忽然隐退,也是一件秘闻,南玉隐约听说,她得罪皇帝,被皇帝下令腰斩。然而刽子手刀一落,楚盏眼睛眨也不眨,两截身体化成大簇热闹拥挤的紫阳花,蓝紫粉白,漂亮诡异。午后皇帝到太常寺时,发现她好好地端坐在正堂饮茶,茶香袅袅,她抬起眼,漠然看了看皇帝。

    皇帝受惊,卧床七天,还把南玉抓过去作法祈福。

    南玉脑中过了一遍,愕然愣着,皇帝也反应过来,眉头拧得更可怕,仿佛要吃人:“楚盏?”

    一边已经被吓哭的许皇后啜泣辩解:“不会,怎么会是阿盏!”

    皇帝眼神阴恻恻定在皇后身上,语气冰凉:“你也逃不脱嫌疑。”

    南玉呼吸艰难,重新看向许皇后。她手边放着一捧紫阳花,南玉想起来,从进殿起,她就珍惜地抚摸着。

    南玉茫然。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
蛋疼小说网,免费小说,免费全本小说,好看的小说,热门小说,小说阅读网
版权所有 https://www.danten.net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