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隐秘的小路走到尽头,便出了林子。
映入唐婉眼帘的并不是她想像中咕咕冒着热气的温泉——而是由白布围起来的没有顶的大帐篷?!
易荀下了马,将她扶下来,笑道:“快去看看,围的可严实,是不是合你的意?”
唐婉惊讶的看了他一眼,赶忙走到帐篷旁观看,发现竟还预留了个门帘!简直太……用心了吧?唐婉有些小激动,迫不及待的掀开走了进去。
这个宽两丈、长三丈的温泉房,被一道白布从中间横隔成了两个小房间。唐婉望了一下四周,确实隐密的很,除了顶和门,完全可以说是密不透风了。
“可合意?”易荀随后也走进了来,笑着问她。
“王爷昨夜是因为弄这个才……”唐婉心里突然暖暖的,有些感动,又有些不知所措。原来他昨夜那么晚才归,冒着严寒,饿着肚子,是为了能让自己安心泡个温泉啊……
“那么冷的天,你大晚上的来弄这个,是不是傻瓜?”唐婉娇斥道,“不过弄的挺好,我很喜欢,谢王爷。”
“你喜欢就好。”易荀笑着说。
唐婉望着那氤氲着水气的泉口,眼睛突然有点发酸。他这一路行来对自己的细致用心,时不时带给她的温暖和感动,要说唐婉没有一点心动,那是假的。
何况气宇轩昂、丰神俊朗如他,往人前一站,想被忽视都很困难……
但是想想自己的目的,和两人如今的身份……能得到她想要的那种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感情实在太难了。
就算和他在一起可以用迂回的方法救兄长,那能用什么方法让他只娶自己一个人?想想前世的他……唐婉在心底摇了摇头,不可能。
“琦儿,”易荀察觉出她的感动,上前一步想去握她的手,“我对你……”
“王爷快去另一间吧,”唐婉赶忙转身避开了,“这里挺好,我便留在这里泡了。”
她抗拒的态度,令易荀心头一缩,暗叹一口气,“好,我过去了,我们隔帐说话。”
过了片刻,唐婉听见对面传来窸窸窣窣脱衣服的声音,又听到入水的声音,这才彻底放了心,蹲下身子用手去试水温。
她拨弄了两下水,忽然心头就涌上一种难言的滋味,空落落的,又有点酸,她赶忙将这不合事宜的感觉压下去。然后轻轻退去衣衫,穿着里衣入了水。
热浴一下子令她放松下来,心情也舒缓了很多,她把自己埋于水中,贴着石壁,闭着眼睛小憩。
许久都没听到一点动静的易荀有点担心,轻轻唤了句,听到她的回应后这才放了心。
“这么隐蔽的温泉,王爷是怎么发现的?”
易荀想了想,应该是上辈子自己收七州时,听人报说有一支俞兵藏在南山上,他正好在附近,便带人上山搜捕,这才无意间发现这处隐蔽泉眼的。
“我是去俞国当质子前,在此处住过几日,来南山时,无意间发现的。”
唐婉想到他小小年纪便去俞国做了质子,不由的心头一软,问:“王爷可怨过你父皇把你送去做质子?”
易荀勾了勾嘴角,“人人都以为只有最不受宠的皇子才会被送去做质子,做一颗稳固邦交的棋子。但我却是父皇最疼爱的那个儿子。”
“父皇在位时,墨国的国土虽不是最广的,但国力却是最强的,并不需要靠互换质子来稳固邦交。”
“我之所以会去做质子,是因为父皇想保护我。”
“皇帝最宠爱的儿子?”唐婉有些困惑的问,“不都是最得意威风的那个吗?又怎会需要保护?”
易荀倏地被她逗笑了,又慢慢恢复了冷肃。“就因最受宠,因此也最危险。”
他静了片刻,似乎是在想很久远的事。过了一会,开口道:“父皇在位时,一直未立太子。起初他是想等我长大后立我为太子。只是他突然得了顽疾,身体每况愈下,俨然到了需立刻安排后事的时候了。而我那时才只有十岁,我的兄长却已到了弱冠之年,出于国家稳定的考虑,父皇最终还是立了兄长为太子,便是现在的墨皇易晖。”
“易晖生性多疑善嫉,心胸狭隘,他的母后,便是前年故去的肖太后,更是因父皇曾想立我做太子而对我恨之入骨。父皇恐他走后,我会遭他母子二人戕害,便提议与当时关系最好的俞国互换质子,以结秦晋之好。”
“我去俞国的半年后,父皇便仙去了,他们母子二人以母妃自愿殉葬为由,偷偷将她毒死了,最后却也未让她与父皇同穴……”
唐婉只知周熠继位后,他的质子生活过的很不顺,却不知他还有这样更令人心痛的童年。
又想到在现代时的自己,也是十岁便失去了父母,不禁对易荀生了同病相怜之情。
可是又感觉自己比他幸运,因为她的穿越,又有了疼爱她的父兄。
而他,却要回去被迫面对自己的弑母仇人。
唐婉为他感到难过,却又不知该如何安慰。因为任何语言在失去亲人的痛苦面前,都是那么的苍白无力。
“对不起,我不该提起你父皇,让你想起伤心事的。”唐婉有些难过的说。
“琦儿不必为我难过,”易荀笑了笑,“这事对我来说已经过去多年,再深的伤口也慢慢愈合了。遗憾的是未能在他们临终之时见上最后一面,连葬礼也未能回。只是父皇心愿未了,本王抱负未成,当下还不是考虑其它事情的时候。”
“那王爷的抱负是什么?”唐婉赶忙转移了那个沉重的话题。
“以战止战。”易荀说。
“天下纷乱,归根结底是由一群实力相当的权贵们为了相互争抢与掠夺,发起的一场场视人命为草芥的战争。而战争背后遭殃的却是平民百姓。
百姓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失去家园,良田无人耕种。男人们战死沙场,留下孤儿寡妇。
一座座村庄十室九空,一座座城池衰败下去,再无昔日繁荣。
想要结束这一切,就必须拥有绝对的实力和能力,以战止战。只有碾压不过的实力,才能令想发起战争的人望而怯步。”
“重新统一中原,令天下河清海晏,令百姓安居乐业。这是父皇的心愿,亦是我毕生的追求。”
这个男人的胸怀令唐婉的心震颤。
前世她早早谢了幕,所以并不知他最后做到了哪一步。可就算依她之前对他的了解,她相信,以他的能力,他也定能走到最后。
易荀看她不说话,笑道:“说这些让琦儿感到乏味了吧?”
唐婉摇了摇头,方才回过神想起他看不到,改说道:“我在想,王爷肯定能实现自己的理想抱负。”
易荀会心一笑,问她:“听了这么久,饿了吗?若饿了便吃些东西吧。”
唐婉这才想起肚子方才就开始咕咕叫了,于是打开身边的食盒,取出一碟吃的。
“王爷怎么吃?”
“本王过去取?”
唐婉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子,衣服被水浸成了透明色,和光着也没多大区别了,赶忙说:“王爷不能过来!我泡的正舒服,起来穿衣服怪麻烦的,我从布下面拉条缝给你递过去吧?”
易荀笑了,“好。”
唐婉便在布的最下面拉开一条缝,将一碟饭团和几个鸡蛋卷一同给他推了过去。
“这些够吗?”
“嗯,够了。不过你要使劲往这推推,本王够不着。”
“哦,”唐婉便伸过来一只沾着晶莹水珠的藕臂使劲给他推了推,“够着了吗?”
“再推推……”
易荀正看的赏心悦目,忽然那白嫩的藕臂像被蛇咬了似得,倏地收了回去。
随后传来唐婉的叱喝声,“王爷!你故意的。这里这么小,你怎么会够不到?!”
……
秋娘今日一早便带着两个婆子出门去采购了,除买些路上要用的东西外,她还买了些肉和菜,想亲手为易荀做两个他爱吃的菜。
秋娘是易荀的奶娘,刚生下第二个儿子便死了丈夫。她年轻时生的也算有些姿色,婆家便想将她改嫁换些钱银,她宁死不从,最后巧合下遇到了易荀的母妃芙妃,便求她将自己买了下来。后来她便将两个儿子都留在了婆家,从此跟着芙妃住在宫里,后又随易荀去了俞国。
她有子不能养,便将自己所有的母爱都给了易荀,把他当成自己的亲儿子,看的比自己的命都重要。易荀从小到大的生活起居她都是亲力亲为的照顾着。
只是她这两个月因身体不适,便将照顾易荀的事交给了唐婉。
虽易荀道她辛苦让她日后不必亲自伺候了,但到底是放心不下,又看他最近似乎清减了些,更觉心疼。便趁着今天得空想给他做几道好菜补补身体。
只是她兴高采烈的做完后,却怎么也寻不到易荀,一问易荀贴身小厮阿七才知,王爷带着阿琦一早出去了。
秋娘顿时明白了些什么,不由得心头一喜。
想到王爷如今也过十七岁了,早已成年,若身前身后能有个贴心服侍他的通房或是侍妾,倒不妨是件好事。
阿琦那丫头懂事乖巧,又受过王爷的恩,让她服侍自己也能更放心。这么想着,心里便打定了个主意,然后美滋滋的回房休息去了。
第二日一早,众人继续赶路,又往北行了七八日,便走到了两国的边境。
易荀抬手让众人停下,对身后的人笑着说:“从此处往北,便是我墨国的土地了,我们便算真正的回了国!”
众人听后顿时一阵欢呼,七嘴八舌说个不停,人人难掩兴奋之色。
秋娘也高兴的掀开帘子往外看,笑容满面的对唐婉说道:“阿琦,快看,我们终于走到墨国了。”
唐婉也顺着她掀开的帘子向外望去,并未看到明显的国界。其实对她来说,是俞国还是墨国都没什么好兴奋或难过的,反正都不是自己的家。
只是想到越往北走离父兄越远,不由的心头微酸,有些红了眼眶。
正好秋娘回头看到她想哭鼻子这一幕,还以为她舍不得家乡。想来也是,毕竟是去异国他乡完全陌生的地方,她一个小姑娘也怪可怜见的。
便又想起那日与她提过的事,趁机安慰道:“傻孩子别难过,等你日后进了王府,跟了王爷,虽说是个通房,但处处吃的用的都是好的,王府便是你的家了。
若日后再为王爷生个一儿半女的,王爷定会提高你的身份,保不齐还能当个侧妃呢。日后成了半个主子,不比你在俞国孤苦伶仃的一个人好?”
看秋娘又提让她给易荀做通房丫头的事,唐婉心里更不是滋味了。心想,她之前的决定果然没错,幸好没被易荀这两三个月的表现和色相所迷惑。
他怎么可能只守着她一人呢?别说守着她一人了,如今却只想让她当个可以随意贱卖的通房丫头……
她简直恨死易荀了,他明知自己连皇后都不做,也不与人共夫,他竟然让自己做他的通房?肯定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不敢和自己当面提吧?所以让秋娘来传话。
真是好大的脸!太欺负人了!
这么一想,更心酸委屈了,就要掉下泪来。
正好此时易荀下令在此处歇息片刻,唐婉怕秋娘看到她哭,赶忙下了马车,躲去了一旁。
易荀看到唐婉的身影,便拿着水囊寻了过来,“琦儿要不要喝水?”
唐婉赶忙擦了擦眼泪,回过头恨恨的瞪了他一眼,呛声道:“谢王爷恩,婢子不渴,日后莫要在奴婢身上费心了,奴婢可消受不起!”
易荀看她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不禁一愣,也没顾上她的呛白,抬手就想去替她擦眼泪,柔声问:“怎么了这是?”
最近这小娘令他莫名其妙的很,那日泡完温泉还欢天喜地挺高兴的,过了一日后就突然变了脸。
不仅又开始奴婢长、奴婢短的端着,甚至比以往待他更为疏离和抗拒,就连提议陪她骑马都被拒绝了,这明显不是一个好兆头啊。
弄的他成日心神不宁的,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王爷,”唐婉扭头避开他的手,向他恭敬的屈膝行了一礼,“您日后便向其他人一样,叫我阿琦吧,我听你叫我琦儿别扭。”
说完也不看他,转身走了。留下易荀讪讪的立在一旁。
莫林看二人好像发生了龃龉,有点担心,又不便上前询问,只能远远看着。
张进看着自家王爷失落的上了马,对着唐婉的背影气的是咬牙切齿,却又不敢言语。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