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冬天格外的冷一些，即使还没到时节，也能在凛冽的空气中，嗅出即将来临的极端温度。
那位在病床上熬命的老人家，也在这个寒冬到来之前，终于油尽灯枯，在生命最后的关头，被子女们从医院接回了老家，求一个落叶归根。
在老旧的单元楼里，苏音穿着厚厚的一身家居服，鼻子冻得通红的，站在房子的门口，帮陆予扣外套扣子。
寒冷的体温，让两个人可以稍微冷静的面对即将需要面对的事情。
最后一个羊角扣扣上之后，苏音摆了摆正陆予带着的帽子，目光里闪过一丝忧伤，笑道：“回去记得不要太累了。”
“恩，你也早点回家，我处理好那边的事情，就回来。”陆予手扶着行李箱，看着苏音道。
苏音忍不住笑道：“你回来这里干什么？过年不在自己家里过么？”
“过年、我从来没有在家里……住过。”陆予回答。
苏音看着她的表情，忍不住猜测了一下她家庭复杂的状况，于是安慰道：“我有我父母陪着，你家里事情重要，提前走可不太好呢。”
陆予从来没有被人“教育”过关于过年的注意事项，只觉得听来有一些陌生，但从苏音嘴里说出来，总是有几分道理的，于是点了点头，同意了这个建议。
陆予走了后，苏音又退回到温暖的出租屋里，钻进还留有余温的被子里睡回笼觉。
冬天的早晨，太阳永远姗姗来迟，外面的天空还和半夜一样，屋子里一时间陷入了让人难以适应的寂静。
苏音抱着被子，试图温暖自己刚刚在楼道里冻成冰块的身体。
屋子里，共同生活过的味道，通过棉被，和空气，钻进了她的鼻子，似乎边上都还有一个人的呼吸。
可是现在没有了，电器高频的电流声，和耳朵微微的耳鸣声，都围成了一个孤独的网罩，罩住了她。
“诶……”苏音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还不知足吗，都要过年了，哦，不是，人家奶奶都快不行了，还不放人家走么。
就在陆予离开之前，两个人已经在这里没羞没躁的同居了大半年了，之前的这一个月，一个女大学生，一个女博士生，都放寒假，每天都几乎腻在这里，天一冷，就哪里都不去了，每天下楼买菜做饭，有时候苏音都要忍不住默默感叹一句——这过的生活也未免太堕落和奢靡了吧——在这个大家都忙着毕业、忙着奔波的时间段，她却躲在这里，毫无念想，每天只想着下一餐陆予想吃什么，自己想吃什么。
陆予不以为然，她早已习惯了不怎么出门的生活了，换一个地方看书写论文也是一样，没什么不好的。
苏音没睡着，她翻了翻手机，看到了爹娘发的朋友圈：刚下飞机，要开始准备过年啦。
配图是自家家养的那只大橘猫。
说实话，她之前第一次对这样爱玩不着家的父母有些哀怨，在这样一个时间点，她几乎无家可归，好在他们已经从外面回家了，她也该收拾收拾回老家过年去了。
好在老家离这个城市不远，苏音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打车回了家。
回到家，苏音发现父母已经在厨房忙碌了，这是他们难得的在家休息的时间，从隔壁过来串门的侄子侄女们，早已在沙发上蹦跶玩闹了。
见苏音回来，孩子们都围过来，在她身边叽叽喳喳的。
苏音忙从行李里拿出带回来的伴手礼给孩子们，把他们支走了。
“姑姑，你男朋友呢？”小侄女一边吃着饼干，一边问她。
苏音忍俊，摸了摸她的头：“小孩子一天天的脑子里都在想什么？”随后，她进了厨房和父母打了招呼。
“你跟不跟我们去海南？我机票都给你买好了。”妈妈一边切着菜，一边问道。
苏音摇头：“您还是赶紧退了吧，我不去。”
妈妈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眼自己的女儿：“你不会是谈恋爱了吧？”
苏音一阵心虚，眨巴了一会儿眼睛：“你怎么看出来的。”
“这还能瞒得过我啊，你这整个人和上次见到你的时候都不一样了。”
妈妈停下了手上的活儿：“有没有照片？”
苏音假装埋怨道：“你就知道八卦，不和你说了。”说完出了厨房，出去看电视去了。
她在家里住了几天，每天偷偷的会房间和陆予通话，在年三十的那个晚上，收到了陆予的微信：“人走了。”
苏音问她接下去忙什么，陆予说了一堆的丧葬事宜，似乎跨度很大。
她瞒着陆予，买了去她家的车票，好在这是一条冷门线路，春节期间也还能买到余票。
“晚上我陪你守夜吧，你电话开着，戴耳机。”苏音打了一串字过去，然后拨通了陆予的电话。
陆予戴上了无线耳机，用头发遮住，在一堆烛火和纸钱燃烧的屋子里，在一群人或说笑，或挤出眼泪哭泣的氛围中，听着苏音在电话那边说话。
她并不是她自己想象中的那样冷血的，至少在奶奶断气的那一瞬间，心脏也有些微微的疼痛，久远的记忆都纷纷的在脑海里重现。
这毕竟是一张在童年时期出现过的，照顾过她的，唯一的血亲，即使是严肃的，但也是实实在在的，具象的画面，和形象。
陆予能感觉到联系自己童年、能联系自己和这个家庭的那根唯一的弦似乎就在今天断了。
由于今天是年三十，许多长辈的朋友们还在过年，没有赶来，于是守夜的只有家族里的人，他们用各种方法消遣这难熬的漫漫长夜。
好在有苏音，陆予这样想着。
她作为家中的嫡孙女，不能离开，于是尽可能的在角落里，观察着这一晚发生的一切。
然而苏音还是在凌晨三点钟的时候睡着了，陆予没有舍得挂掉电话，还是维持着通话的状态，直到第二天早上苏音醒来，电话还通着。
“啊，我睡着了，你不把我叫醒么。”苏音在电话那里说道。
“你再睡会吧，我这里还有一些事。”陆予催她再去补觉。
“恩……你今天什么计划呢？”苏音问。
“中午吃饭前，今天的事情就差不多了。”陆予回答。
“那……我就睡到中午再来找你。”苏音顿了顿，说道。
结束了这个将近十个小时的通话，陆予揉了揉已经发热的耳朵，看着屏幕上那个夸张的时长，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一个上午的流程，繁琐复杂，陆予好不容易完成了所有的工作，想要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躲一躲，就看到了苏音给自己发的微信：
“你快到你家附近的那座桥边来，我在这儿等你！”
她有些不敢相信，忙给苏音打了电话：
“今天大年初一……你能出来么？”
“我家里人都飞去海南了，我就是想来陪陪你呀。”
陆予听着电话里苏音的声音，忍不住又无奈，又幸福的笑了出来：“为什么不和我说。”
“我说了，你会愿意么，好啦，你要是没事，就快出来吧。”
陆予趁着大家都在吃饭的空挡，去找了苏音，苏音确实拉着行李，在那边等她，于是陆予陪着苏音去了她定的酒店，安顿好了以后，又回到了家中。
在家门口，她遇到了自己的那位“小妈。”
“哟，小予，你刚才去哪儿了？”女人笑着问她。
“……什么事？”陆予保持着基本的礼貌，反问道。
女人眯着眼，上下打量了一会儿陆予，笑道：“没什么，我刚才不是刚从外面回来么，在路上啊，看到了你，还有你朋友，可正巧。”
女人话里有话，陆予已经感觉到了一半，冷冷的看着她：“这和你没有关系。”说罢，便要绕过她进门，却又被女人叫住了：
“呵，你别误会啊，我看你们俩关系这么好，就想着把人请回家吃个饭，毕竟也是客人。”
陆予看着女人的眼睛，一副成竹在胸，洞察一切的样子。
“不需要。”陆予回了三个字，便走了。
女人看着陆予的背影，脸上露出了满意的表情——握着手里的手机，朝里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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