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雪回到宫中时,已经是晌午了。
她先猫在墙边探头探脑地观察了一番,然后理了理衣裳,从容地走进院中,准备回屋数数“新婚老公”给的银票。
“千雪。”苏姑姑叫住了她,“殿下在书房等你,快去吧。”
她站在门外深吸呼了一下,然后叩响了门,“殿下,奴才千雪。”
过了一会儿,里面才传出声音,“进来。”
推门进去后,她低着头朝坐在书案后的人走了过去,停住后,小心地道:“殿下,奴才昨夜先去了一趟高府,然后回了一趟魔教,殿下放心,那高小姐定然已经想通了,不会再来纠缠殿下了。”
房间里一片寂静。
等了一会儿,她悄悄抬起头,正好对上那双深邃似海的眼眸,她不禁有几分心虚,又将头低了下去。
又过了一会儿,房间里响起细微的窸窣声,她悄悄抬起头,见他将一张洁白如雪的宣纸铺于案上,又执起一支鎏金紫毫笔,动作不疾不徐,自有一番雍容典雅。
她立刻快步行到书案边,讨好道:“殿下,奴才为您研磨吧。”
他没有理睬,像是把她当成了空气,她觉得他应该是默许了,便拿起墨条开始研磨,而他也未说什么。
他先将紫毫笔在清水中浸润,然后在纸上掭干,最后轻蘸上墨汁,开始练字。
笔锋细腻又不失雄浑,字体隽秀疏朗,如松如竹,淡然处之,如山如水,俊逸空灵。
她一面磨墨,一面欣赏,心下暗叹谦谦君子,字如其人,然后便见他行云流水般地书写下两个字:慎独。
“殿下,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啊,奴才才疏学浅,您给奴才解释一下吧。”她自然知道这两个字的意思,不过该讨好主子的时候还是要装不懂,要不然怎么抛出橄榄枝呢。
他搁下笔,拿起面前的这副字放到她手上,道:“故书不厌百回读,熟读深思子自知,回去抄一万遍。”
她错愕地“啊~?”了一声,又听他悠悠地补充道:“不抄完,不准吃饭,不准睡觉。”她又是一声错愕地“啊~?”,他抬手敲了一下她的脑袋瓜,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回屋誊抄。”
她冲他乖巧地眨眨眼,微笑道:“殿下,一万遍就是两万个字,这两个字还这么多笔画,奴才就算是抄上三天三夜也不一定能抄得完,俗话说,一口吃不成个胖子,殿下,不如这样吧,奴才每日抄一千遍,这样抄上十日,奴才日后想忘记都难了,殿下,您觉得怎么样啊?”
他觉得小狐狸说得有几分道理,便道:“那就依你的。”
回屋后,她将那副字平铺在桌上,托腮看着那隽秀疏朗的字体,一声长叹,无精打采地道:“两千个字,本来就不喜欢什么琴棋书画,现在连着十天都要写两千个字,还不如站规距呢。”
虽然这样抱怨着,但该抄的还是得抄,毕竟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抄完以后就能吃饭睡觉了。
再说昨夜被吓晕的高淑,今日早晨醒来后,便将夜里那贼人说的轻浮话告诉了自己父亲,虽然掺杂了些自己的主观理解,但大致的意思都传达到了。
高盛就这么一个女儿了,虽然心下怀疑那贼人的真实身份,但这件事也给他敲了一记警钟,若是日后太后用比这更加阴毒的法子来算计太子,那自己女儿还有命活吗。
思前想后一番,他决定送高淑去山上道观清修,等局势稳定之后再接回家中,对外则称是身体不适,需要到佛前潜心侍奉,才能身体康健,无病无灾。
高盛让管家打点好一切后,亲送高淑去了城外山上的莲心观,将这个女儿托付给了观里的慧真师太。
回城后,高盛没有原路回府,而是转道去了皇宫。
“太后娘娘,小女昨夜突然身体不适,大夫说是忧思过度,伤了心神,需要好好静养一番,佛前最是清净,小女若在佛前侍奉,便会心神安稳,无病无灾,微臣膝下就这么一个女儿了,还望娘娘垂怜,微臣擅作主张地将小女送到道观清修,还望娘娘体恤。”高盛跪在地上娓娓道来这番话,言辞真挚恳切,声音抑扬顿挫,实在让人不忍鸡蛋里挑骨头。
温红鸾宽和道:“可怜天下父母心,做父母的,哪有不为子女打算的,昨日之事,是哀家考虑不周,你先起来吧。”
“谢娘娘。”高盛起身后,道:“娘娘,如今南宫昌卧病在床,故意拖延时间,若屠七反咬一口,”顿了顿,恭敬地上前两步,压低声音道:“娘娘,咱们不如先下手为强,这人一死了,南宫昌就算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温红鸾思索了片刻,道:“神狱司中虽然有哀家安插的眼线,但大多数人还是归皇上调遣,而狼牙卫效忠的是皇家,且他们只管守卫神狱司,不管审讯拷问,若要动手,必须要确保万无一失才行,不能给皇上抓住把柄。”
高盛点了一下头,嘴唇嗫嚅了几下,像是想到了什么,欲言又止。
温红鸾端起桌上的茶杯刮了刮,抿一口后,道:“有话直说。”
高盛酝酿了一下,小心地问道:“娘娘,那天早朝上,屠七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指认南宫昌,这...是皇上的意思吗?”
温红鸾缓缓搁下茶杯,冷森森地瞧他一眼,高盛心下一惊,忙不迭地退后两步跪在了地上。
“这是干什么,哀家又没有怪你的意思,快起来吧。”她笑着道,高盛起身后,她又缓缓念道:“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个道理,你应该明白吧。”高盛连忙应道:“微臣明白,还望娘娘日后多加庇护,微臣愿为娘娘殚精竭虑,万死不辞。”
“哦~?,不是高家吗?”温红鸾意味深长地问道,高盛听得心胆一颤,忙改口道:“高家愿为娘娘万死不辞。”
从殿里出来后,高盛忙抬袖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内衫也被惊出的冷汗浸湿,有些黏糊地贴在背上,自己一个人的命还不够,太后要的是高家满门为她卖命,想到这儿,他感觉背后一阵凉风旋过,不禁又打了个寒战。
“高大人,这边请。”巧儿迎过来做了个请的手势,高盛作礼道:“有劳姑娘了。”
出宫时,天色已经有些黑了,华灯初上的街道,依旧热闹。
马车在街上缓缓驶着,高盛拨开帘子,透过雕花轩窗往外瞧了一眼,突生物是人非之感,帘子落下,只余一声叹息。
最后一笔写完,千雪长舒一口气,缓缓搁下笔,活动了一下手腕和脖子,然后将这最后一页放在了那摞叠好的纸上。
看着眼前这厚厚的一摞纸,想到接下来的九天都要写这么多字,她一声哀叹就磕进了纸里,抬起头时,额头上印下了一条未干的墨痕,而她本人并未察觉。
打开门后,她先探着个脑袋瞧了瞧,见殿里还透着亮光,忙拿着一摞纸跑了过去。
叩——,“殿下,一千遍奴才已经抄完了。”“进来吧。”
进去后,她四处看了看,疑惑道:“殿下,你在哪儿啊?”
“床上。”他轻描淡写地道,两字之间,一丝玩味渐渐晕开,勾起若有若无的暧昧,随殿中香烟轻缓袅绕。
一副香艳的画面在脑海里闪过,某人怪叫一声地举起纸张挡在面前,“殿下,奴才什么也没看见,殿下您继续,奴才就先告退了。”
她刚转身,帷帐后又传来两个字,“过来。”她慢慢转过身,犹豫地问道:“殿下,床上就您一个吧?”
“你过来看看不就知道了。”他拖着调子悠悠道。
“殿下,奴才知道您一直爱慕奴才的的美貌和才华,想与奴才双宿双栖,但奴才已经名花有主了,殿下还是另觅良人吧,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殿下总不能在奴才这一棵树上吊死吧,殿下,咱俩真的不合适,您又何必对奴才念念不忘呢,正所谓,天涯何处无芳草...”某人一路犯病地到了床前。
君莫篱盘腿坐在床上,像是刚才在打坐,又像在练功。
某人拍着小心脏长舒一口气,又奇怪道:“殿下,原来你平时都是坐着睡觉啊。”声音里带着些许戏谑。
他淡淡地瞧她一眼,视线在她额上多停了几秒,然后朝她伸出一只手,她立刻将两千字双手奉上,讨好道:“殿下,奴才可是很用心地在誊抄,殿下您看这雄浑有力的一笔一划,这笔走龙蛇的磅礴气势,真是一字千金呐。”
小狐狸声情并茂地感叹完这最后一句,君莫篱便接道:“比蚯蚓爬的要强一点,下次,你把字写小些,这样就能少浪费点纸和墨。”他随意地翻了翻手上的纸张,又补充道:“最好跟蚂蚁差不多,这样就只用浪费一张纸了。”
她默默在心里翻了个大白眼,咬着后槽牙地道:“是,奴才谨遵殿下教诲。”顿了顿,又微笑道:“殿下,这一千遍既然您已经过目了,那奴才就先去吃饭睡觉了。”
“等一下。”他叫住了她。
她心里又翻一个大白眼,耐着性子地微笑道:“殿下还有什么事吗?”
他将手上的那摞纸搁在一旁,旋即伸手将她拉到面前,又用另一只手反手抓住她的锁骨,横臂挡在她肩前,这样既能防止“意外”又能防止逃跑,整个动作一气呵成,毫无拖沓。
本该暧昧的画面因为那条横挡的胳膊变得诙谐横生。
“殿下,奴才已经名花有主了,殿下要是—”某人惊慌失措的声音戛然而止,紧接着便是一声惊奇的“欸~?”
君莫篱莹白的两指贴在她额头上擦着那条黑线,不知是故意的还是有意的,他下手有些重,没擦几下,小狐狸白皙水灵的额头上又多了一道红印子。
“殿下,你能不能轻点啊,奴才这是额头,不是石头,殿下,你就这么看不惯奴才吗,非要变着法地责罚奴才。”她委屈巴巴地闷闷道。
他并不理睬小狐狸的控诉,但下手似乎轻了些,过了一会儿,他收回右手,横臂挡在她肩前的左手往前一推,她便重新站直了身子。
“本宫要歇息了,把帐子放下来吧。”他轻飘飘地交代完这句话,便侧身背对着她躺下了。
她冲他挥舞了一下拳头,不情不愿地给他放下帐子,刚转过身,又听他道:“把灯也熄了。”她默默地深吸下一口气,道:“是,殿下。”
离开寑殿后,她立刻溜去厨房,给自己做了一碗色香味俱全的牛肉面,外加一只烧鸡。
美美地饱餐一顿后,某人哼着轻快的小歌,心满意足地回了自己屋子。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
睡梦中,她感觉似乎有人在抱着自己,还嗅到了若有若无的清香,这种感觉虽飘渺不定,但让她莫名安心。
清晨醒来,身侧无人,但枕边还残留着一缕若有若无的清香,她微嗔了一句“死狐狸”,眉眼之间,带着丝丝蜜糖般的笑意。
上午,她先抄完了那一千遍,然后和彩霞琥珀玩了会儿投壶,天擦黑时,跟着君莫篱出了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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