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彼时黄昏终须尽

    雾尽飘散,灯火阑珊之处,琉璃灯碎,闭月瑶光浮影。断情灭缘,无边荒芜一片,蓦然回眸,落得血尽泪干两袖清风。

    今日润玉与锦觅大婚,六界一派祥和安定。放下手中玲珑盏,滴酒醇香萦绕于畔。饮着六界最名贵的玉液琼浆,心思却丝毫不在这美酒之中。都说醉生梦死一醉解千愁,她却从未真正放下过忧愁。若真说何时迷醉过,便是当年下凡历劫的回忆,偶尔魂牵梦萦,惹人浮想联翩。

    思索之余,一饮而尽。

    轰隆隆的一声巨响,刚刚的湛蓝晴空一时间火光冲天,震天动地的声声巨响震得她这向来安宁的浮华洞也是地动山摇。

    “赢尊上神!鸟族公主穗禾有要事求见赢尊上神!求求您大显神通救救二殿下吧!赢尊上神……”

    或许穗禾与她也有着不少埋怨跟痛恨,毕竟是她抢走了自己的旭凤,但她是高高在上的乐神也是统领这个兽族的领袖,法力高强,上古四神的嫡亲血脉,亦是实力与背景,美貌与智慧并存的六界神女,与她这小小的鸟族公主一比,天差地别。

    曾几何时,荼姚不止一次的告诉她‘孔音必须是旭凤的天后,但她可以考虑让旭凤收自己做个天妃。虽然心有不甘,但她只能极力的忍耐。

    比起锦觅,她更愿意亲近这位德高望重的赢尊上神。

    侧卧石座上的孔音柳眉轻佻,媚眼如丝,单手撑起身子,任乌色长袍肆意披散在棕红的兽皮之上,薄唇微动,如余音绕梁般深邃悠远:“烈青。”

    一缕青烟浮动,幻化成一位十分英俊的青衣少年。他便是神兽陆吾,也叫做开明兽,自幼听从孔音,衷心护主。他生的剑眉星目,身姿挺拔英武,双手抱拳道:“主人。”

    “是谁在洞外如此聒噪?”

    “是鸟族公主穗禾,她一直跪在洞外,说是天界大乱,旭凤殿下神灵俱损……”

    “旭凤?”孔音一下子惊得起身,即刻出了浮华洞。

    两人一路走到洞外,便看见不远处的洞庭湖岸边,落魄不堪的穗禾扑跪在地上不停地哭诉哀求。

    孔音径直向她走去,轻抚墨色衣袖单膝半蹲在她身前,白皙的手指捏着公主精致的下巴,眉眼中寒光闪现,冷若冰霜的质问她:“旭凤如何了?给本尊说清楚!若有半句虚言,本尊定叫你灰飞烟灭!”

    穂禾被黑衣上神的强大灵力所镇压,压得她喘不过气,止不住的浑身颤抖。无助的鸟族公主委身扑跪在她面前,抽泣着哽咽道:“润玉起兵谋反,锦觅那女人也将旭凤殿下伤的体无完肤,天帝陛下痛失爱子,悲痛不已,也跟着自爆内丹身形俱灭……润玉弑父夺位,天理难容,如今天界大乱,必定搞得六界不得安宁!穗禾祈求上神,上神神通广大,若您肯救得旭凤,穗禾哪怕舍了这千年灵力也在所不辞!求您了!!”

    “起兵谋反……他终究还是这么做了……”她喃喃着慢慢起身,整个人还没有完全从刚刚穗禾的话中走出,只是目视前方,冷冷道,“旭凤在哪?”

    “在这。”

    她说着微微张手开始施展法术,便看见一缕青烟似的淡黄色火苗浮动在掌间,那便是穗禾拼死护住的最后一丝元灵。孱弱的火苗宛如初生的草芥般弱不禁风,孔音看着悲痛之情涌上心头。

    “元气大伤,五内俱损……只怕难了……”

    鸟族公主犹如晴天霹雳,更是哭得伤痛不已,泪水也像断了线的珍珠扑簌簌落个不停,她紧紧拉着孔音的裙摆,鎏金的纹路都被泪水浸湿,苦苦哀求:“赢尊上神,您可一定不能见死不救!如果连上神都不肯救他,那旭凤这一次就真的回不来了呀!上神,穗禾给您磕头了,求您了上神……”

    看着一向孤高自傲的鸟族公主如今都肯为了心爱之人不惜抛下自尊、放下架子为她磕头行礼,诚心诚意的祈求,孔音的心亦不是石头做的,自是没有那般冷酷绝情。她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挥手,一股强大的灵力全权注入到那团羸弱的火苗,紧接着灵光一闪,洞庭湖岸边便出现了旭凤的身形。

    “殿下!”穗禾一见到旭凤,拼命的狂奔过去。伸手掩在他鼻息前,发现气息孱弱,不堪一击,却还是对孔音出手相救感激涕零,又扑跪在她身前,“上神的大恩大德,穗禾感激不尽……”

    “先别急着谢,幸好本尊自幼习得的是火系法术,而且仙鸟灵兽本是一家,尚能保住他的人形,只是……”她垂下眼睑,神情忧虑,“长此下去也不是办法。”

    “那……那上神可有别的法子?”

    “若是得了太上老君的九转金丹,再加上本尊为他渡的这些灵力,也许可有回转之机,犹如涅槃重生,今非昔比。”

    “可如今润玉称帝,想得到金丹只怕是难上加难……”

    “不急,先不急。穗禾,你现在身份特殊,最好赶紧回去,以免让人心生疑虑,旭凤这里有本尊照看着,有什么消息,烈青会通知于你。”

    “多谢上神,小仙定全力盯着天界的动向,随时向您禀报!”之后,消失无踪。

    孔音顺着她消失的方向微微抬首,深邃的瞳眸直视远方。

    却见浩瀚宇宙天辰星变,异象乱生,芳草枯木,彼岸全无。

    凝望着无边辰星满是诡月畸星,再看着洞庭湖旁浮曜岸上重伤昏迷的旭凤已知此次浩劫难逃,绝处逢生。黝黑的瞳眸闪着凛冽寒光,乌色轻纱随河风飘散,鎏金的花纹好似炽热的火苗,她柳眉微皱,薄唇轻开,唤着身后的俊朗少年:“烈青,方才火光冲天,旭凤又受了重伤,你快去将那碧血根深草取来。”

    墨青色长衫随风摆动,他站出来抱拳答道:“属下遵旨。”

    夜微凉,浸如霜,旭凤一世以火为生,第一次感受到骇人彻骨的寒意。失血过多,内力俱损,几乎奄奄一息,好在孔音精通火系法术内力深厚,又碰巧被穗禾带到这灵兽山内,才算捡回了一条命。颤抖的睫毛微动,幽暗的瞳孔逐渐恢复了些许的光彩。他看着面前的孔音正将自己的灵力源源不断送入自己体内,周身的暖意让自己慢慢恢复了力气。

    “我怎么会在这里……”

    “你重伤未愈,先不要说话。”

    清冷的嗓音稍微抚平他早已支离破碎的心,亲眼目睹爱人的背叛,兄弟反目,父帝的离去一下子压垮了他,有时真恨不得一死了之,却又不甘心就此一生,堂堂天界的火神为何落得如此?孰是孰非又有谁能说得清?

    润玉这般冷酷绝情,锦觅偏偏误会重重,母神又被囚禁偏远之地,似乎除了孔音,他再也找不到任何一个倾诉的对象。

    “为何救我。”

    重聚内力,孔音的额上已布满汗水,艳红的光辉依旧源源不断的送入他体内。

    “你不该死,至少现在是。”

    收了灵力,她盘坐在那开始调整内功。旭凤双手撑起自己虚弱的身子,复杂的神情看着他自幼相识又有婚约在身的孔音,不知为何觉得既熟悉又陌生。扶着自己的胸口,旭凤望着她美艳的面庞,心头居然涌上丝丝委屈:“你这样一来损耗了千年的修为了吧,何必呢。”

    她檀口轻开,依旧紧闭双目:“事情的经过穗禾已经告诉我了,润玉此番确实是天理难容。”

    “你也知道,润玉娶锦觅又起兵谋反,罪大滔天。”

    一下子,他感觉到洞中的气丝有着微弱的改变,一时间仿佛地动山摇。旭凤才终于明白即使亲手毁了自己的情根,放不下的始终放不下,在意的永生不忘。

    “只要爱过便是刻骨铭心,就算你再不愿也还是要承受。当锦觅的匕首刺入我身体的一瞬间我就都知道了,有的时候爱一个人就是无条件的付出,即使粉身碎骨也心甘情愿。孔音,你体会过吗?那种锥心的痛,是无关生死的……”

    他滔滔不绝,不知是说给谁听。就算看似漫不经心的自言自语,也时时刻刻印入了她的心房。旭凤了解她,是酒逢知己千杯少的那般,从未生出过一丝男女之情,先代的矛盾将他们这四个本该成双成对的好姻缘一一拆散,即使到了现在,依旧是辗转悱恻,痛彻心扉。

    锥心刺骨之痛她又怎会不知?无数个寂静寒夜她都活在情爱的深渊被折磨得死去活来,最终在自己的幸福和她的使命中间还是选择了后者,才下定决心断情灭缘,封锁了自己的心,撑到现在。

    “旭凤,”她忽然叫他,慢慢起身走到他面前,四目相对的一瞬间,仿佛看到她内心深处的虚无业火早已将一切烧的灰烬全无,“服了碧血深根草你的伤虽已无大碍,但内力虚无飘渺,还是安心留在这里慢慢调息,我这灵兽山的结界就是天帝也奈何不了。又或许,我们可以借助其他力量,重整旗鼓。”

    她一拂袖,便向洞外走去。

    “你去哪?”

    “天界。”

    出了浮华洞的孔音,只是叮嘱烈青好生照顾二殿下,变化为一缕白烟直上天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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