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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坐在帐中,一手捧着粥碗,一手拿着一份刚收到的情报。
刘晔坐在对面,低着头,看着面前的粥碗,尽可能不去关注对面把玩短刀的吕小环。这两天吕布和刘备走得很近,刘备信守承诺,将视若珍宝的短刀送给了吕小环。是不是蒲元打造的神刀,谁也不清楚,但这口刀的确好,不仅锋利,而且好看,是一口难得的好刀。用吕小环的话说,握在手里很舒服,就像是原本就长在手上似的。
这让刘晔忧心忡忡。佳兵不祥,刀者到也,刀长在手上可不是什么吉兆。不过吕氏父女读少,不懂这些,也不关注这些,他们只知道得了一口好刀高兴,却不知道这口刀可能带来多少麻烦。
刘备如此讨好吕氏父女究竟是为什么?他想重列宗籍,也想封王?
刘晔有些心烦意乱。这种感觉自从凉州人入朝就有,只是现在更严重了。幽并凉三州出精兵,也出骄兵悍将,凉州人入朝已经够麻烦的了,如果刘备再成了天子倚重的大将,朝局就更难控制了。天子中兴心切,什么人都想用,简直是饮鸩止渴。
不过孙策也好不到哪儿去,从最近收到的情报来看,汝颍系、青徐系与江东系的分歧有激化的趋势。孙策左右支绌,不得不居中斡旋,已经没有了之前雷厉风行的果决,这次回建业可能也是出于无奈。据说江东暗流涌动,留守的计相虞翻得罪了不少人,孙策不得不返回建业稳定局面。
天子也许觉得这是个机会,这才明知刘备反复也要冒险。
“子扬,子扬。”
耳边传来天子的声音,刘晔忽然惊醒,连忙抬起头,看向天子。天子已经看完了情报,正端着碗喝粥,眼神从粥碗上方瞟过来,意味难明。刘晔连忙致歉,收摄心神。
“子扬,最近是不是太累了?”
“思及形势,一时走神,望陛下恕罪。”
“朕知道你最近很辛苦,不过这时候可不能走神。一着失误,满盘皆输。”天子轻轻敲着案上的情报,意味深长的说道。
“唯!”刘晔额头冒出了一层细汗。他辅佐天子七八年,天子从来没有说过这么重的话。
“你说说,孙策这是羽翼已成,还是积重难返?”
刘晔不敢大意,迅速组织了一下语言。情报是他送来的,他早就估计到天子可能会问哪些问题。这个问题也不例外。朝廷联合曹操、袁谭、刘备,从益州到青州,战线延绵三千里,最后的焦点还是落在了豫州,袁谭正在猛攻兖州,天子与刘备、荀衍近六万步骑临河,决胜负的时机已经成熟。
可是孙策的主力依然驻扎在建业,并没有北上的意思,倒是安排了甘宁统领水师西进,屯兵江陵,有强攻益州之势。豫州的战事交给了满宠,一个几乎没有正式作战经验的豫州刺史。
满宠与董昭对阵数日,不分胜负。虽然陆议袭陈留,迫使董昭退兵,但豫州面临的压力并没有减轻。兖州内乱,曹昂不得不亲率主力平叛,无力抵挡袁谭的进攻,兖州防线崩溃在即。一旦袁谭得了兖州,将战线推进到睢水一线,进入豫州腹地就是必然。
孙策究竟想干什么?放弃豫州显然不太可能,可仅凭满宠征发的二十万豫州兵,守住豫州绝非易事。无险可守,几乎没有骑兵,在袁谭面前,满宠没有还手之力。从各种迹象来看,孙策似乎是决定坚壁清野,婴城自守,等袁谭粮尽自退。
这当然是一个办法,可是能不能成功取决于两个条件:一是袁谭的钱粮能维持多久,二是豫州的城池能坚守多少。郡治城防完备,兵精粮足,也许能多守一段时间。那些城防简陋,又没有常备兵,只有普通百姓的县城能坚持多久?如果袁谭能迅速攻破县城,取县中粮食自给,以战养战,结果真不好说。
“陛下,臣以为……兼而有之。”
天子点点头,示意刘晔接着说。刘晔说道:“孙策好言王道,推行新政之初便四处侵夺土地,妄言非如此不能缓兼并,虽说结怨世家,却也的确起到了一些休养生息的作用。这些年也没有轻易加赋,百姓手中是有一些存粮的。这正是他敢于放弃春耕,坚壁清野,要与袁谭对峙的底气。”
天子目光闪烁,放下了粥碗,取过一块布巾擦了擦嘴。
“不过,城池能坚持多久,不仅仅要有粮,还要有兵。袁谭这些年一直在作战,麾下有三五万精锐,再加上征发的二十万大军,围攻一两个县城没什么难度。孙策指望那些只是经过简单训练的百姓据城自守,臣以为未免过于轻敌,这不合孙策的用兵习惯。”
“所以说,你觉得他不是不想迎战袁谭,而是不能?”
“陛下圣明,臣觉得江东有事,他不敢轻离。”他顿了顿,又道:“孙策虽然擅于用兵,论治则未免过于激进,经权倒置,不如陛下明于形势。张纮、虞翻与荀令君相较也未免略逊一筹。吴国初建,派系渐多,党争四起,他们都没有类似的经验,难免手忙脚乱,焦头烂额了。”
天子微微颌首。孙策是武人,有想法,却未必能很好的执行。张纮、虞翻都没有从政的经验,说白了,他们只是一些生而已,何况虞翻恃才傲物,是个狂生,本来也不适合为相,孙策让他留守江东,出现问题太正常了。
但他并不完全赞同刘晔,他觉得刘晔也有些过于乐观,或者说他掩耳盗铃,自欺欺人。满宠征发的豫州兵的确没什么战斗经验,但满宠以一万人与董昭三万人对阵数日,没有吃亏,这已经说明豫州兵的战力并不弱。以孙策的谨慎,如果没有一点把握,不会这么托大。
刘晔最近状态很不好,受外界的干扰太多。内有对并凉人——如今还要加上幽州人——的鄙视和排斥,外有对鲁肃的羡慕,他有意气用事的倾向。尤其是对刘备,他的敌意很浓。
天子沉吟着,正考虑如何提醒刘晔,有虎贲来报,荀衍求见。
天子和刘晔交换了一个眼神,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子扬,为朕迎一迎荀令君的兄长。”
“唯!”
——
荀衍明知天子是有意笼络,还是有些受宠若惊。刘晔是与荀彧并列的秘令,亲自到营门迎接,天子在帐外相迎,这礼节太重,让他承受不起,同时又有一份骄傲。
一门分投三方还都能得到如此器重的,汝颍除了荀氏没有第二家。
荀衍与天子行礼,随即向天子介绍了司马孚。他虽然享受被天子礼敬的感觉,却不想被袁谭误会,所以特地带上了司马孚。司马孚的长兄司马朗、次兄司马懿都在袁谭麾下——尤其是司马懿深得袁谭信任,刘备西来,据说就是司马懿的建议——司马孚作证,袁谭能够理解他的难处。
天子很热情,拉着司马孚寒喧了几句。说起曾任京兆尹的司马防,天子很是夸了几句,说京兆百姓感受司马防,朝廷能在关中立足,重整旗鼓,离不开司马防等历任京兆任留下的基础。司马孚感激莫名,一下子与天子亲近了不少,大有一见如故之感。
入帐就座,荀衍说明来意。他铺开地图,为天子解说了当前形势,希望由天子出面,命刘备率骑兵东进,诱徐盛离开沙洲。只要水师主力离开沙洲,他就能凭兵力优势强攻沙洲,渡过大河,进入河南。
天子静静地听完,问道:“进入河南之后,休若准备先攻哪个关?”
荀衍早有准备。“函谷关。”
天子点点头,不动声色的接着问道:“然后呢?”
“陛下,若鲁肃按兵不动,则陛下驻洛阳,派大将西掠弘农。臣与刘备东进,协助董昭再攻浚仪。若鲁肃来救函谷关,则臣与陛下合兵,破鲁肃于函谷关外,然后东进、南下,皆可如意。”
天子看向刘晔,刘晔又问道:“依将军之见,鲁肃会如何处置?”
荀衍笑了。“久闻令君与鲁肃是至交,你应该更清楚他的为人,又何必考校于我。”
刘晔笑笑,拱手固请。荀衍也没客气,沉吟片刻说道:“鲁肃善战,但他更明于形势,知道兵力悬殊,野战不利,据关而守的可能性比较大。他取函谷关已经有半年,用心经营,函谷关怕是不易攻取。久攻不下,士气低落松懈,方是一击而破的时候。衍建议,陛下进入河南后,当做好攻坚的准备。”他顿了顿,又道:“最好能派人屯田,以示久战之意,再派人收集粮食备战。春耕在即,耽误了春耕,秋天没有收成,形势会非常严峻。”
“这么说,将军的意思还是应该将主力用于进攻豫州?”
荀衍眼神闪了闪,微微颌首。“豫州富庶,尤其是颍川的许县一带,这几年一直在屯田,家户丰给。若陛下临鄙州,施恩泽,百姓箪食壶浆,以迎王师,中原未必不可定。”
刘晔笑笑。“豫州百姓心里还有朝廷吗?”
荀衍看着刘晔,不紧不慢地说道:“令君是扬州人,尚且一心为朝廷效力,何况豫州人。”
天子抚掌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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