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敛别过忆南从茗香楼回将军府,路上逐风走得急,雨虽然停了,但风吹在江敛半湿的外衫上竟让他觉得有些凉意。
再结实的身子也是肉长得,当日午后,江敛便觉得全身发热,头晕脑胀。江敛的书童竹隐推门进入房中的时候,江敛正单手撑着头坐在桌案前,面前的书卷凌乱的散着。
“将军?”竹隐试探地轻唤了一声,见江敛面色有些苍白,鬓角微微有汗水滑落,不久前他送来的午膳江敛只动几筷子便放在了一边。
江敛听见脚步声抬眼见是竹隐,便哑着声音道:“你把这些收拾了。”
“将军是身体不舒服?怎的就吃了这么点。”竹隐将桌案上的碗筷收拾好,见江敛这副样子忙问。
“今日出门没带伞,淋了雨怕是染了风寒,休息一会便好。”
“我去请大夫。”竹隐说着便要出门去。
“用不着,你去趟茗香楼把我带回来那把伞还回去。”江敛说完,便迷迷糊糊的有些睡意。竹隐知道江敛的性子也没执意去请大夫。
照着江敛说的,竹隐在兵器架上找到了一把油纸伞。将军府的伞面光滑什么装饰都没有,不像竹隐手中的这把,上面绘了腊梅花。
莫不是哪家姑娘的?竹隐心里好奇,嘴上又不好问江敛,只得憋着。
江敛此番是真染了风寒,到了晚些时候开始有些咳嗽,竹隐见状忙寻了件狐裘大氅来给江敛保暖。
“我叫你送去的伞送了?”江敛接过外氅来问竹隐道。
“还没有,我马上就去。”竹隐随后便带着那伞,趁着天还未黑出了将军府。
竹隐带着忆南的伞去了茗香楼,茗香楼已经到了关门歇业的时间,竹隐站在门前犹豫了片刻。他没来过这,也不知道伞该还给谁。
竹隐伸手扣了扣大门上的铜环,楼内的大堂空无一人,竹隐扣了几下没有人答应。一时间竹隐不知该如何是好,又怕伞没还回去江敛怪罪,想着在门口等一会再说。
浅云晚些时候去望阳斋买了些五仁酥,沉玉和忆南都爱吃,却谁也不想动。浅云回到茶楼,走到路口便瞧见楼门口蹲坐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怀中抱着把伞。
“公子有何事?”浅云走到竹隐面前低头询问他。
竹隐抬头看是个姑娘忙起身道:“那个……姑娘我不是什么公子,只是将军府的书童……是将军叫我来还伞的。”
竹隐从小在将军府伺候将军,将军府少女眷,竹隐自然没怎么和姑娘打过交道,和浅云说话难免有些紧张,嘴巴说话都有些不利索,眼睛也不敢看着浅云。
“随我进来吧。”浅云瞧见竹隐拿的那把伞上绘有梅花就知道是忆南的了,便带着竹隐从后门入了楼中,路上浅云见他一直低着头跟在后面不禁觉得有些可爱。
竹隐见到忆南时沉玉正在和忆南整理房中的颜料。“小姐,他是来替将军还伞的。”浅云进屋后放下手中放着五仁酥的纸包同忆南道。
忆南闻言放下手中的颜料转脸看向竹隐,微微一笑。“小的竹隐,是……奉我家将军的命令来给小姐送伞。”
忆南接过竹隐弯腰递来的伞笑道:“麻烦你这么冷的天还特意跑一趟。”
竹隐连忙摆手道:“小姐何来的麻烦之说,多亏了小姐的伞,不然我家将军说不定比现在病的更加严重了。”竹隐无意间的一句话倒是叫忆南皱起了眉。
“你们家将军病了?”
“将军今日从军营中回来便有些发热,我还得回去照顾将军,先跟小姐告辞了。”
忆南闻言点头,让沉玉将竹隐送出了茶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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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些时候,江敛屋外有一黑影躲过将军府下人的耳目进了江敛屋中。
江敛此时已在软榻之上睡着,忆南缓步走到江敛面前,塌上的人额头上有些许薄汗,嘴唇微微发白,因为发烧的缘故微微有些开裂。
忆南伸手抚上江敛的面颊,手掌之下的皮肤烫的像有火在灼烧忆南的手一样热。
像极了冬日里用的汤婆子了,忆南心想。
即使江敛病的再严重,作为一个将军的洞察能力还是有的。江敛脑袋虽然昏昏沉沉的,忆南进入房中他倒是没有发觉,眼下闯入他房中的人儿到了软榻前,轻微的呼吸声引起了江敛的注意。江敛本以为是有人派来的刺客,等了半天也没等到来人有下一步的动作,双手在被中微微握拳,掌心都有些汗渍。
江敛被忆南摸了脸颊,猛的睁开眼用右手抓住忆南的手腕用力一拉,翻身将忆南压在身下。忆南还没反应过来,被吓了一跳,方才躺在床上的人已经在自己的上方看着她了。
“你!”忆南想将手腕从江敛手中挣脱出来。
江敛的手有些冰凉,有些血丝的双眼对上忆南的眸子,两人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沉默了片刻。江敛不知来的是忆南,忙松开手避开了视线。
“姑娘怎的会在这?”江敛侧头轻声咳了两声哑着嗓子问她,脸颊有些发红,方才忆南的素手覆在上面的感觉似乎还存在。
忆南被他这么一问不知如何回答,慌乱之下照着江敛的后脖颈楚便是一击。还在病中的江敛两眼一黑失了意识,倒在了忆南的身上,砸了个结实。
“唔。”忆南有些吃力地将身上的江敛推开,才得以解脱。
“将军怎么了?”路过的竹隐听见江敛房中走动静驻足问道。屋中没人答应,竹隐推开门朝屋中张望。屋中的灯都被熄灭了,竹隐在灯笼的光照下瞧见江敛正面朝下在软榻上躺着。
“奇怪了,将军从来不趴着睡,今个是怎么了?”竹隐轻声嘀咕道,退了出去,关上了门。
屏风后的忆南见竹隐走了之后,从屏风后转出来,轻出了口气。走到床边将江敛扶着翻正了身体,从桌案上的茶壶中倒了些水在随身带的丝帕上,附在江敛裂开的唇上。
忆南临走前伸手从袖中取了一个纸包来放到了江敛的桌案上,伸手揉了揉塌上之人的发丝,轻声道了句:“快些好起来。”便匆匆离开了将军府。
次日清晨,是窗外鸟鸣之声将熟睡的人吵醒。
江敛从软榻上坐起来,揉揉还有些发酸的后脖颈。
“这丫头下手还真重。”若不是这酸疼的感觉依然在,江敛还以为自己是做了个有忆南的梦。江敛的烧是退了,咳嗽似乎加重了些。军中的事务不能耽搁,江敛收拾了下,便继续处理事务。
竹隐见他醒来,忙送来了今日要批阅的书卷。“将军这是什么?”竹隐从桌案上拿起了昨天晚上忆南留下的那个纸包问江敛。
江敛哪里知道是何物,从竹隐手上接了过来打开看,纸包着的是一些晒干后被被折碎的绿叶儿。
竹隐靠近纸包闻了闻,“将军这是荷叶啊,儿时娘亲说咳嗽用荷叶晒干泡水喝可以清火,将军怎的知道这方子?”
江敛哪里知道竹隐说的这些,心里猜到大概是忆南留下的。竹隐说着将刚烧好的热水中放了些碎荷叶,端了杯江敛来。
“将军趁热喝。”
“好。”江敛应了声,将杯子握在手中,指尖的温度通过十指的经脉游走到全身直至心间。竹隐出去后没多久又折返回来,盯着江敛手中的茶杯,目不转睛的看了许久。
“怎么?”江敛看着他这副样子某些好笑。
“方才出府准备给将军买些枇杷膏来,正巧碰上了茗香楼的浅云姐姐,她让我把这个给将军。”竹隐说着取出了包糖块递给江敛。
“浅云姐姐说是她家小姐怕将军喝荷叶茶觉得苦,特意给将军捏的。”
江敛闻言抿着的嘴角勾了勾,战场上刀枪无眼,多少伤都受过了这点苦算什么?还吃糖,当他是小孩子么?
“放着吧。”
江敛连着喝了两日忆南送来的荷叶茶,又喝了些枇杷膏,咳嗽好了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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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是沉玉的生辰,忆南带着她和沉玉去望阳斋准备吃顿好的,三人正要出门去,迎面碰上叶苒。
“你今日怎么有空回来?”忆南见她进了屋中脱去了宫女的衣裙有些奇怪的问道。
“今日羽宁派我出宫买些东西,她晚些时候要去晏帝那,我便回来看看。”叶苒说着撕下了脸上的伪装。
“她近日可有什么动静?”
“没有,安稳的很。”叶苒抬眸看向梳妆整齐的忆南道:“你们这是要出门?”
“嗯,今日是沉玉的生辰,你要不同我们一起出去?”
“去啊,这些日子在宫里很久没有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了。”羽宁的身份还没有多尊贵,宫中侍女的伙食自然是好不到哪去,好在叶苒也不是很挑剔。
沉玉是苏老爷子从一乡妇那儿买来的丫头。忆南的娘死的早,忆南小时候便是和沉玉浅云二人一同长大的,忆南自然早将她们当做自己的亲姐妹来对待。
“沉玉啊,你有没有心上人什么的,说出来让你家小姐找人去说说媒?”叶苒在前面走着,入了望阳斋的店门突然转头问忆南身边的沉玉。
“叶苒你莫要调戏她。”忆南无奈的摇了摇头。
“等着咱家小姐什么时候把大将军搞定了再说吧。”沉玉说着冲忆南挤了挤眼偷笑道。
“说的也是,你家小姐这将军夫人的位子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到手呢。”叶苒嘲笑忆南道。
“行了行了,快看看吃什么。”忆南打断了二人的话题。
一直未说话的浅云自知不如二人会耍嘴皮子,在旁观战笑出了声,“你们啊……”四人说笑着上了楼。
“那可是永安府的小王爷?”叶苒坐定环顾四周突然压低了声音暗示忆南看东南角的一处雅座。雅座外挂着珠帘,隐隐约约可见帘内坐着两人,一人如叶苒所说,另一人忆南没见过,但是看穿着似乎不是南陵人。
“小王爷面前坐着的人我看着怎么这么眼熟?”叶苒又暗自打量了那人几眼道。忆南闻言抬眸看向阮横秋对面那人,那男子像是感受到了忆南的目光,正巧与她四目相对,但是忆南很快便避开了目光。
“那人可是异瞳?”忆南见那男子生的一双眼,一双竟是琥珀色的。
忆南曾经在书中读到过有关异瞳的记载,此番亲眼所见倍感新奇。
“有传闻说,东旸太子便是异瞳。”叶苒一席话,说得忆南的心一颤。两人说话间,小二已经将菜上了桌,叶苒又叫人取来了瓶桃花酿。
“你喝不?”叶苒取了只酒杯来问忆南,“你知道我不擅长饮酒的,你也少喝点吧还要回宫,别被羽宁发现了。”忆南摇头道。
“若那人真是东旸太子,那阮横秋他这是……”叶苒的话没说完抬眸看了忆南一眼,忆南了然,轻咳了声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话可真不假,像苏小姐这么好看的姑娘,身边的朋友都这么好看。”阮横秋看见忆南她们四人,便从雅座中出来看样子是吃完了打算离开。一双眼睛含笑着打量叶苒,他的目光让叶苒觉得很不舒服。
“小王爷谬赞了。”忆南起身,和阮横秋说话间打量了几眼他身边的男子。
忆南见此人站在那儿竞比阮横秋还高了半个头去,衣着倒是和南陵的贵族一般无二,用来挽发的发簪上盘刻了一只忆南没见过的神兽。那人一双异瞳中连半丝温度都没有,盯着忆南看。
“本王还有事,就不打扰各位姑娘雅兴了。”阮横秋说完便同那男子一起离开了望阳斋。
“穆兄?”阮横秋见穆燎下了楼后有些出神便询问道。
“你们南陵的姑娘倒是生的不错。”穆燎闻言收回了目光笑道。
“穆兄若是喜欢改日本王去寻几名姑娘给你送去?”阮横秋指了指不远处的流云坊。
“免了,你我还有要事要办,可别在这儿耽误了时日。”
这顿饭吃的忆南满腹心事,又不好表露出来扫了她们为沉玉庆祝生日的兴致,宁桓又不在身边,不好立刻派他去调查。
“小姐我们等会儿去买糖葫芦吃吧。”沉玉用手帕擦干净嘴边的油渍满脸欣喜地看着忆南。
“我同你去吧,小姐若是有什么事便先去忙吧。”一旁的浅云拉了把沉玉的袖子,忆南听了向浅云投去了感激的目光。
忆南给两人留了锭银子便拉着叶苒下了楼。
“小姐这匆匆忙忙的是去哪?”沉玉说着又从盘中取了一只卤虾放入口中。
“你就知道吃。”浅云给她送来一记白眼。
“那人兴许不是东旸太子呢,你这么着急做什么?”忆南拉着叶苒出了楼后,叶苒问道。
“还是确认一下比较好。”忆南答道。
叶苒不了解阮横秋的那些旧事。
“他一个王爷和东旸太子有来往不怕被人发现禀报晏帝?”
“如果我没猜错,他怕是要谋朝篡位啊。”
叶苒听忆南这么说,停下了脚步眼神中略有些震惊地看着忆南皱眉道:“这与你我又有什么关系,天下是谁家的也不可能是你我的。”
忆南看到她衣袖下紧握的手,轻叹了声道:“叶苒我……”
说着忆南想去拉叶苒的手,却被她躲开了。
“我得回去了,不然羽宁要怀疑了。”叶苒说完转身离去,很快便消失在人群中了。
叶苒的过往忆南没问过,也不知道她的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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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请留步。”
忆南正欲离开,忽然听到背后有人呼唤,便停下了脚步。
“老婆婆是在喊我?”路边上一个微微有些驼背的老婆婆拄着根拐杖站在那,忆南走向那个老妇人问道。
“自然是在喊你。”
“不知婆婆有何指教?”忆南对上那老妇人的眼睛,老人家虽然一把年纪,但双眼却十分清澈明亮。
老妇人眯着眼睛打量了忆南片刻,从腰间取下了一只布包递给忆南。
“这个你留着,会有用的。”
忆南有些愣住了,不知道这布包该不该接过来。
“婆婆这是什么?”
“以后姑娘就知道了,记住最为难的时候再打开它。”
忆南接过来弯腰刚想答谢,抬眸再看哪还有那老妇人的影儿。
“小姐你看我们给你带什么回来了!”沉玉进门的时候忆南正在抄佛经,沉玉将手中包着的冰糖葫芦递给忆南。
“你自己吃就好了,怎么还给我带?”忆南也是很久没有吃糖葫芦了,伸手接过来将纸包打开,八颗山楂穿成一串,浇上冰糖,又裹上了糯米纸,上面还有芝麻粘着,看着十分诱人。
“这可不是我给小姐买的,这是咱们姑爷给你买的。”
忆南拆纸包的手一顿,不解地看着沉玉,沉玉笑而不语。
浅云看出了忆南的疑惑道:“你别听他瞎说,这是大将军给你买的,让我和沉玉带回来给你。”
方才沉玉拉着浅云在路边买糖葫芦的时候正巧江敛身边的温子胥看见了。
“那不是苏姑娘身边的两个小丫头么?”江敛顺着温子胥指的方向看去。
“怎么不见她们家小姐?”温子胥又道。
“嗯。”江敛拉着温子胥想要离开,却被他伸手拦住了。
“你收了人家姑娘那么多东西,也不知道礼尚往来?”
于是江敛从小贩手上买下了剩下的所有糖葫芦,那小贩笑着借过银子,连插着糖葫芦的草杆子都不要了。
忆南听完后出门一看,屋外果然躺着整整一杆子的糖葫芦。
“你们两个抬回来的?”忆南问浅云。
“是将军命人抬回来的。”
忆南无语地看了一眼被区区糖葫芦就收买了的沉玉道:“这得吃到什么时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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