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决定收回对小冤家安静能忍的评价。
事实证明她不是安静,只是在酝酿克敌之计,也不是能忍,只是在等爆发的时机。
陛下觉得惋惜,本以为是个通透的水晶心肝人,其实也藏了许多尘埃。惋惜之外也有惊艳——人人都有尘埃积在心里,只有她敢说出来。
陛下知道他又低估了她,本以为误会可以增添情趣,可到了她这里,却成了反击的利器。
陛下知道皇后现在一定很得意。
小冤家彻底跟他撕破脸皮,话里话外都指他残害忠臣,捧着尚方宝剑逼他迕逆太|祖。
陛下骑虎难下。诚然他很想收回尚方宝剑,心知必得找到合适的借口,如今却是最不合适的时候——一旦他收了回去,必将背上苛待忠臣的骂名。
陛下叹气:“郡主,车骑将军之事必将追查到底。朕从无收回尚方宝剑之意。”
郡主将尚方宝剑放下,从袖中取出另外两件东西。一件是先帝的封侯诏书,一件是宁国侯印鉴。
陛下差点脑溢血:尼玛釜底抽薪也太彻底了吧?
郡主当众宣读封侯诏书,读至最后一句“望纪氏儿郎承袭此爵,风骨长存”时,为陛下找好了收回爵位的理由——
“纪氏儿郎保家卫国,为的是天下太平,而非虚名权位,忠义只在于心,不在于名。纪铮之所以敢谋逆,只因他得了宁国侯的名位,才有了进一步的妄想。这与先帝传承风骨的本意相悖,为免日后再有人贪恋权位、犯上作乱,请陛下将宁国侯爵位一并收回。”
首辅杜悬出列:“陛下,臣以为郡主所言极是。”
文臣们纷纷附和:“请陛下准郡主所请。”
皇后愣在当场。她刚想站起来阻止,陛下先她一步过去。他站在思忆郡主面前,微微俯身下去,极低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对朕很失望?”
思忆郡主不答反问:“陛下高居庙堂多年,可还记得战场尸骨累累血流成河的惨烈,可还记得将士爬冰卧雪跃马杀敌的艰辛?”
陛下说他记得,故而始终相信纪家军。
思忆郡主笑了一下,挤掉眼眶一滴泪:“可臣女不大记得了。臣女不人不鬼活了六年,很想回去看看……宁国侯府最要紧的是祠堂,可祠堂已经烧了,也不必再重建……先父说过,西北才是纪氏儿郎的归宿,死在别处都是耻辱。”
她以首扣地,行大拜之礼:“臣女愿交出一切权柄,只求带车骑将军回家。”
皇后急忙跑下来拉她:“先起来。”
陛下笑出声:“不答应她是不会起来的。”
拂林王出来打圆场:“郡主,车骑将军一案还未查明,不妨稍候几日?”
郡主没有起身,音色极冷:“不必。”
杜相提醒陛下:“郡主自愿离京,陛下何不成全?”
陛下一眼刀过去:你是不是傻?你没看出来她在威胁朕吗?
杜相继续提醒:“尚方宝剑本是镇府之剑,若是废去宁国侯爵位,不妨由郡主带至西北镇关。如此也不负太|祖圣意。”
陛下觉得这个主意很可以。至少他不必收回尚方宝剑。
郡主一击致命:“尚方宝剑镇的是纪氏先祖忠魂,如今牌位皆已残缺,忠魂已伤,留剑何用?”
拂林王抱着纪衡只剩一半的牌位物伤其类:“纪二哥……”
平跃从轮椅上跪下来:“陛下,此事皆因臣一人而起,臣愿一命抵一命。”
祁王殿下也来凑热闹:“父皇,车骑将军生死未卜,当务之急应是救其性命。”
皇后在纪飞鱼耳边咬牙切齿:“你好得很啊。”
纪飞鱼保持大拜的姿势,可能打算在那儿趴一辈子。
今日之事无非两种结果。一是老东西收回一切,他们得以回西北,自然是乐得自在;二是老东西不肯斩断纪家军与朝堂的联系,必然设法挽留,到时就能提出条件。
怎么算都不亏。
陛下知道她不亏,可他也不肯亏。一不肯亏名声,二不肯亏利益,于是僵持不下。
僵持到最后,终于把太后招来了。
太后跟皇后一样,上来就去拉智障,智障再也没忍住,倒在她怀里捂着嘴憋着一口气哭:“我没有家了……我想回家……我想回家……”
太后心酸得不行,再也说不出劝她的话。
平跃心酸得不行,只求她别再这样忍着抽泣声,忍得他的心要疼死了。
皇后有些无语,纪小鱼还是这么没用,倒下个哥哥就要死要活的。
祁王有些无语,本以为她长进了,哭起来还是那么像八戒。
陛下更加无语,如今委屈的倒成她了。
陛下生怕这货哭晕过去,到时候还得赖到他头上,就先收下杂七杂八的东西,请太后将她带走安抚。
太后扶着思忆郡主,祁王殿下很自觉地跟上。
陛下看着他们的背影,长长地叹了口气。他也不知自己在叹什么,也许是被那句话触动,因为他也没有家。家,应当是有爱的,可他不爱别人,别人大抵也不爱他,是以没有家。
陛下富有天下,独独无家。
他自嘲一笑,又去照看他的天下——将几位重臣留下商议后续。
陛下没忘关照平跃一声:“此事非你之过,不必太过自责。”
平跃恭敬称是。
拂林王捧着纪衡的牌位有了主意:“陛下,不如由臣修缮纪氏家祠,以平郡主怨气。”
陛下还没说话,皇后就已首肯:“拂林王的心意,本宫替纪氏领了。”
皇后接过纪衡的牌位,不觉泪流满面:“父亲……”
陛下觉得她的哭戏还没侄女好。具体哪里不好说不上来,也许问题不在于戏,而在于人——小冤家悲从中来,哭得可怜,皇后故作伤怀,令人作呕。
陛下摇头微笑,这真是小冤家了,明明是她自己能力有限,偏偏被她哭得想让步一二。
慈宁宫。
祁王殿下喝了许久的茶,对面却还没有哭完。哪怕她把声音压得很低,他还是能听见,觉得十分不好听——仿佛有蚁虫咬在身上,分不清是痛还是痒。他忍了半天终于不耐烦:“你到底要哭多久?”
太后一指门口:“出去。”
元秩欲言又止。他知道纪勉是皇后所伤,也知道她以为是他父皇,更知道她为纪勉的垂危心痛如绞,可他不能告诉她解药该问谁讨,否则便会破坏离间纪家军与陛下的计划。
元秩还是出去了。
太后看着他的背影摇头:“跟他爹一样,愚蠢又无情。”
纪飞鱼停了一下,打了个哭嗝:“我早跟您说过嘛……”
太后睁着眼睛,眼泪无声流下:“他跟他|娘一块儿了。”
飞鱼狠狠擤了擤鼻涕,没忍住翻了个白眼:“他|娘能走到今天,都怪你没有用心带!!”
太后很委屈:“我哪里不用心了?我拿她当亲生女儿处处维护,就算不能再帮她,我还继续帮她儿子。谁知他们母子俩都这么没良心……”
太后擦干眼泪,想出一个主意:“要不你想办法离间他们母子?美人计怎么样?”
飞鱼宝宝低头对手指,声音很虚:“其实……其实我也想……也想跟皇后和解来着……”
至少得跟她达成协议,不能让她再害哥哥们。
太后一脸我被全世界抛弃:“你想清楚了?”
飞鱼宝宝鼓动腮帮,笑得很乖巧,又带一丝坏。
太后心领神会,继续抹泪:“哎……我本来还想让你嫁给元秩呢。好好的一对帝后,非走相爱相杀的路子……”
飞鱼宝宝托腮定定看她:“您是不是觉得,纪氏女非得嫁入宫中,纪家军才会永远忠心?”
太后心虚地移开视线,作四十五度仰望天空状,很快扭到了脖子,气得掐了小姑娘脸颊一把。
小姑娘眼神清澈,说不出的迷人,她的语速很慢,字字都有魔力:“难道这天下不是我的,我就不能守护它了吗?难道纪氏百年忠烈,只是靠送上皇后来维系?如今您也看见了,什么血脉亲缘,都抵不过人的野心,联姻又有何意义?”
太后搂她入怀,笑得合不拢嘴:“老太婆一把年纪,倒没你个小姑娘通透,是该退喽。”
飞鱼在她怀里努嘴:你都说退多少次了,每次都没真退!!
思忆郡主状似无意问了一句:“含阳长公主,原本是要嫁给我爹还是二叔啊?”
太后并不喜欢非她亲生的长公主,赌气说了一句:“随她亲娘,狐媚得很,先帝也捉摸不透,最终谁也没定。”
为了确定纪业诈死后的消息渠道,思忆郡主跟车骑将军对纪业的人脉关系进行排查,发现含阳长公主十分可疑——她刚好出现在皇后想做些什么的时候。
正因她跟纪业、纪祯都有交情,也许是得了纪业的授意,来到皇后身边唆使她搞事情。
思忆郡主清楚车骑将军早晚会知道,也许他已经知道了,可是她越来越不担心他知道。
蓝眼睛只是蓝眼睛,她的家永远在大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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